也許是因為年歲日長,閱曆愈多,愈發了解世事艱辛,又或許是因為他有了孟程心,蕭慕安突然發現許多從前不能體諒的事情忽地就感同身受了起來。蕭天佑或許不是一個稱職的父親,但蕭慕安設身處地地去想,又覺得換作自己倒未必如他。那一晚,蕭慕安回了蕭宅,陪蕭老夫人用過晚飯,又伺候傅敏歇下。蕭老夫人對他仍有氣,不肯搭理,他隻得耐心哄著她。深夜的蕭宅一片寂靜,有幾處路燈熄滅,倒是草坪上的地燈忽閃,照得綠草盈盈可愛。星空低垂,蔦羅鬆沿著屋脊攀上二樓的露台,隨風靈動。蕭慕安倚在沙發裡垂眸看著,忽然就思念起孟程心來。次日清晨,小朗來蕭宅接蕭慕安,他一邊開車一邊彙報著今日事務。蕭慕安揉了揉眉心,問道:“家裡布置得怎麼樣了?”小朗滿臉堆笑,一副獻寶的模樣道:“萬事俱備,隻欠東風。”蕭慕安見他故意賣關子,抬手敲了敲他的肩膀,“還是繞道去看一眼吧!”他猶自慎重道。小朗無辜地聳聳肩,忙轉換了車道。蕭慕安來接孟程心的時候已是下午三點。孟程心昨夜與程元同床而臥,聊到很晚,竟一路酣睡。到H城已是傍晚,她有些餓,兩人又去餐廳吃晚飯,待回到華鼎府門前,月兒已悄然攀上樹梢。時近農曆十五,月圓如盤,仰頭的人看著亦不由覺得圓滿。一進家門,孟程心本能地去摁燈。蕭慕安卻伸手一拉,從後將她摟住。孟程心不由得疑惑,正待開口相詢,忽地眼前一亮。正前方地板上,一束光線騰空而起,一瞬如星火燎原向四麵擴散,亮起無數盞燈火來。點點燈火中是一張張畫紙,畫紙夾在細繩上,繩上彆著香檳玫瑰,一朵朵迎風微動,搖曳出一室馨香。孟程心驚歎得張了張嘴巴,不自覺地挪動步子向前走去。最左側那張她記得,是他們開車駛過舊金山的金門大橋時她自己拍下的。當時她的頭發迎風亂舞,遮了半邊笑臉,他還取笑她像個瘋丫頭。還有右側第二張,是今年年初她被胡萌催稿,寫文寫到崩潰,他拉著她去天文台看星星的場景。眼前雖是鉛色素描,可她依然能看見自己眼中倒映的閃閃星光。“程心說讓我離開的時候,我真的有離開過。我去了很多地方,看了許多的人,可我走得越久,就越想念程心。那會兒我就知道了,放下程心才是我此生最難的事情。”蕭慕安的聲音從後響起,緩緩靠近。孟程心轉過身來,眼底盈盈一捧淚光,搖搖欲墜。“我原就打算見過你媽媽後向你求婚,卻差點被老太太亂了計劃。上次情急,什麼都沒準備,可該給程心的,我一樣也不想少。”他伸出左手牽住孟程心的左手,像變魔術般,右手手指間輕撚出一枚戒指來。“這枚戒指是我特意飛法國定製的,我給它取名為光影,因為我希望在今後的每一個晨光暮影裡,程心都在我身邊。”他柔聲說著,輕輕將它穿過孟程心的指尖。孟程心的眼淚一瞬滑落,她彎了彎眉梢,嘴角不覺揚起。那一刻,她覺得哪怕死生契闊、生死相許的誓言亦太過蒼白,除了仰起頭踮起腳尖吻著他的唇,她再無法說出任何言語。徐徐晚風吹得畫紙高揚,蕩在空氣裡沙沙作響。有幾片玫瑰花瓣盈盈落下,飄落在他二人的影子裡。昏黃的燈火下,他們的身影交疊,恍若一人。第二日清晨,當孟程心醒來時,蕭慕安已不在枕畔。餐廳裡,一婦人正在收拾東西,是蕭慕安這邊負責準備吃食和日常打掃的惠嫂。她不得蕭慕安召喚,一般不會隨便出現。“先生怕您起得晚了便不吃早餐,特意讓我過來。”她笑著解釋道,將早餐布置好,“小朗在樓下等著,您不用著急趕時間,慢慢吃。先生說了,得看著您吃完。”孟程心不禁吐了吐舌,抱歉一笑。九月初上,距離艾美的婚期已不足一月,老譚早給她準了假讓她安心待嫁。她的工作分散下來,報社的事務便愈加繁重起來。那日,孟程心正與一同事商榷一份稿件,老譚忽地將她叫進辦公室。“你最近查了什麼東西?得罪了什麼人嗎?”他壓低著聲音,沒有來由地質問道。孟程心不由得愣了一愣,腦海中一念忽閃,她的心不由得沉了沉。“是上麵有人向您施壓了?有人想讓我消失是不是?”她一臉沉靜地說道。“你真的得罪了人?到底是什麼人?”他驚詫道。孟程心垂下頭,看著胸前的記者證牌,猶豫了許久。“我會自請停職休息,一個月、三個月、半年,甚至更久都可以,您不必為難。”她輕輕取下證件,緩緩道,眸底一瞬不舍。“胡鬨!做記者哪有不得罪人的,不管是誰,你隻管跟我說,我想法子幫你補救,大不了就是低頭認個錯,那些人也不想平白得罪記者。”老譚霍地站起身來,斥責道。他語氣嚴厲,卻透著對孟程心的關愛。孟程心突然有些難過,老譚與她的老師金老大同門,算是她的師叔,多年來對她都很是照顧。“算了,不是工作上的問題,是我的私事!許多事情有舍有得,金老師當初離開的時候不也是這麼說的嗎?”孟程心抿了抿唇,輕聲說道。老譚竟一瞬有些難過起來,他拿起她的證件,重新掛到她胸前,說道:“去安排工作交接,然後回去好好休息。像小美一樣,我隻準一個月的假,假期滿了就回來。無論是為了什麼,隻要我在這傳媒界還有一席之地,便一定會保你。這也是你金老師當初離開時說的!”孟程心眼眶微濕,她躬身向老譚行了一禮,轉身推門而去。蕭慕安得知此事時,麵色一瞬沉了下來。“不在報社工作了,我反倒可以安心寫文章。胡萌要是知道了,一定高興得不得了。”孟程心拉著他的手臂柔聲道,“你之前不也覺得報社辛苦,想讓我不要做的嗎?”“那不一樣。”蕭慕安沉聲道,“如果你是自己不想做了,或者覺得辛苦想休息一段時間,我會鼎力支持,但我不允許你這樣委曲求全地放棄自己喜歡的工作。”“可我求之不得呀。”孟程心揚聲道,鼻子微酸,“她沒有動作,我才覺得不安,如果這樣退讓可以讓她消消氣,可以給我們多一些和緩平靜的時光,我求之不得!”“忍耐退讓如果可以令奶奶回心轉意,你媽媽當年就不是那樣的結局了,你不明白嗎?”蕭慕安斥道。孟程心亦不由得急起眼來:“可我更明白,蕭老太爺的死才是那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你難道要重蹈覆轍!”蕭慕安一怔,心口不覺痛了痛。他抬手揉了揉眉心,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不知為何,他一聽聞她說退讓,就莫名緊張起來,像個被踩到尾巴的猴子,竟忍不住上躥下跳。“好了。”他柔聲歎道,伸手揉了揉她的臉,“我明白你的心思,就按你的意思,先好好休息一段時日!其他的事,我來處理!”孟程心聽著他忽然的柔聲細語,心裡竟一陣酸澀,一下撲在他懷裡掉起淚來。蕭慕安又心疼又好笑,隻撫著她的背脊,輕柔地吻著她的額頭。孟程心因此閒賦在家,除了偶爾寫寫東西,便是同艾美四處瞎逛。恰巧陳家那邊傳來張小雨有孕的消息,她們便相約前去看望。聞得陳紀日本那邊的案子將結,張小雨不必再兩地奔波辛苦,她們都覺得欣慰不已,連連恭喜。張小雨見到孟程心頸項間掛了戒指,得知她已與蕭慕安同居,可勁地勸她趕緊先領證,牢牢確定夫妻關係。艾美見孟程心招架不住,忙拉著張小雨聊起夫妻相處之道。張小雨正有心得,拉著艾美說了半下午。那一晚,為了答謝艾美,孟程心特意燒了幾個她愛吃的菜。如此一晃便到了九月中旬。陳紀一回到了H城,便約了孟程心吃飯。孟程心原想叫蕭慕安一起的,卻是他近來剛攬下天然的項目,正忙得腳不沾地,便推卻了。“你便自己去同你紀哥哥吃去吧,我去了,你們怕是都不自在。”他在電話那頭酸道。孟程心忍不住笑起來:“這是打翻了哪年的陳醋,倒是連張小雨也不如了!”蕭慕安輕哼了一聲,亦自嘲地笑了笑,說道:“儘量彆喝酒,喝多了又要難受。我晚上也有個飯局,怕是會回去得晚!”“知道了!”孟程心乖巧應道,這才掛了電話準備出門。陳紀約的地點在浦江邊的一家餐廳,孟程心與蕭慕安來吃過幾次,味道還不錯。陳紀這幾個月似乎過得不錯,麵色紅潤。兩人點了餐,寒暄了起來。“你明日要回商城嗎?”孟程心問道。陳紀點了點頭:“小雨回去住了幾天,我明日去接她回來。”“那正好幫我帶些東西給媽媽。”孟程心笑道。“為什麼不自己回去?反正你也閒著。”陳紀反問道,眸光沉了沉,“你媽媽還不知道是不是?你的工作,還有你和蕭慕安!”“不,她知道我和慕安在一起。隻是工作上的事情,我不希望她操心。”孟程心回道。“可你的工作難道不是由於蕭慕安才這樣的嗎?蕭家人如此待你,他日你就算嫁給了蕭慕安,又會過什麼樣的日子!”陳紀悲憤道。他一回來便聽張小雨說了這些時日的事情,當時就氣得怒不可遏。“可是紀哥哥,有蕭慕安的日子便是我最好的日子!”孟程心歎道,抬眸看著他。陳紀眸光微顫,良久,唇角才勾起一絲苦澀的笑容來。“好了,不必憂心,更不必不平,我求仁得仁。若是哪天真的受了委屈,我需要你打架,一定會說的,到時你可得拚儘全力哦!”孟程心玩笑道,舉杯碰了碰他的酒杯,咧嘴一笑。陳紀無奈地搖了搖頭,沉沉地歎了口氣,揚手飲儘了那杯酒,孟程心亦舉杯抿了口。透過暗紅色的澄明液體,她看見一個女人走過來,身影有點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