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許老太爺會診的都是各科室的頂級專家,許沐陽聽著他們的意思,許老太爺的情況很是不穩定,隨時可能會有生命危險。他心一沉,一口氣堵在胸口不敢下去,亦不敢浮上來,他邁著沉重的步子緩緩地走進病房內室。“沐陽!”許老太爺喚了他一聲,他忙快步走到床榻邊,艾美忙收回手,向後退了退。“爺爺不行了,是不是?”許老太爺看著他問道。許沐陽鼻子一酸,抿了抿嘴唇,柔聲道:“怎麼會!爺爺身子底子很好,很快就會好起來的。”“是嗎?你和小美倒是說的一樣,可見是提前說好了的,一起哄我!”許老太爺低聲道,有些沮喪的樣子。許沐陽愣了愣,他不是擅長說謊的人,尤其對著自己敬愛的祖父。艾美忙上前一步,柔聲哄道:“難怪人家說病中多思,我們說的一樣,那便說明事實便是如此呀,您得更加安心養著才是。”許老太爺的眸光在他們二人臉上逡巡了幾秒,眉頭稍稍鬆了鬆,道:“好,我相信小美,小美說的對!”許沐陽鬆了口氣,側頭看了眼艾美,投以感激的眼神。艾美抿了抿嘴,垂下眼瞼,她不需要他這樣的感激,許老太爺一向待她親厚,她衷心希望他能康複。許老太爺眸光老練,看著他二人有些彆扭的樣子,不禁又長歎一聲,“我這番要是好了也就罷了,若是真不行了,隻怕連你們成婚也看不見了。”他痛心地說著,眼睛眨了眨,竟有些淚光泛起。艾美與許沐陽一愣,不想他這會兒竟說起婚事來。“小美呀,”他顫顫巍巍地抬起手,喚道,艾美忙伸手握住他的手,“沐陽他是個誠心的好孩子,他心裡有些疙瘩,隻是現在還放不開,但他一定會待你好的,你相信嗎?”艾美怔了怔,心裡一時有些傷感,含著淚光輕輕點了點頭。“沐陽!”許老太爺又喚道,抬起另一隻手,將許沐陽的手放在艾美的手背上,“許家隻有你這麼一個男孩了,你若是不希望爺爺走得不安心,就給爺爺一個保證,你會一輩子善待小美,愛護她的,是不是?”不知為何,艾美的心頭忽地一痛。她覺得自己像個卑鄙小人,趁人之危,她的手不由得向後收了收。許沐陽卻輕輕一握,將她的手攥在手心裡。“是!我會!我保證!”他低聲道,喉結輕輕顫了顫,“您安心休息,把身體養好!我們等著您為我們主婚!”他妥協了!艾美心底一怔,睜著眼睛看著他。他沒有轉頭看她,隻是看著許老太爺。許老太爺舒心一笑,微微闔上雙目。蕭天瑜抿著嘴笑著,很是欣慰的樣子,“爺爺要休息了,我們先出去吧!”她起身道。蕭慕安站在一旁,覷著她的神色,心中暗自狐疑。他垂眸看著許老太爺良久,忍不住輕輕笑起來,又無奈地搖了搖頭。其他幾個人相繼走了出去,他俯身在許老太爺耳邊輕聲道:“恭喜了!拉著多少人陪你演戲,還害我大老遠跑回來,也不先打聲招呼。”許老太爺雙眼緊閉,恍若未聞。蕭慕安啞然失笑,伸手揉了揉眉心,“放心吧,我不會拆穿的!不過這麼一來,您可欠我一份人情哦!”他輕笑道。許老太爺嘴唇微抿,半睜著眼嗔了他一眼,又輕輕地闔上了。艾美一出病房就接到訪察團實習記者小楚的電話,小楚一進報社就跟著孟程心做事,與孟程心一向親厚。艾美聽著她那邊聲音怯怯的,有些緊張的樣子,一時竟有些心慌。“怎麼了?好好說!”她難得嚴厲道。“是程心姐!她病了,又一直不讓我說!我很擔心,您能幫忙跟譚主編說,讓程心姐先回去嗎?”“她怎麼了?哪裡不舒服?”艾美急道。“我也不是很清楚,她說隻是有點水土不服,連醫院都不肯去。可她自來到這邊就一直不怎麼吃得進東西,這兩天像是有點感冒,更是一點東西也吃不進去,隻喝著牛奶補充體力。昨日她又強撐著和我們跑了一個村……”她急急地說著,沒個重點,艾美不禁打斷道:“現在如何?在哪裡?還沒去醫院嗎?”“她下午突然發高燒,我們已經將她送到縣城醫院。可醫生說她免疫係統完全紊亂了,已經低燒了幾日,又感染了肺炎,需要轉去更大的醫院。”“那你們現在在哪?附近最大的市是哪個市?”艾美問道。“拉薩市!我們在拉薩市附近。”“好!你們留兩個人去跟新聞就好,你陪著程心,現在就將她轉去拉薩市市立醫院。我會儘快過來!在我沒到之前,你不許離開她。”艾美果斷道。那邊應聲就掛了電話。艾美焦急地握著手機,咽了口口水。她前些天和孟程心通電話,就覺得她的聲音不大對,她心裡又氣又急,許老太爺這邊的情況也不是很好,她也不知這時候走開好不好。正糾結該如何去和許老太爺開口,她便看見蕭慕安朝電梯這邊走來。她眸光閃了閃,走上前去。蕭慕安看了眼她,站定在電梯前,淡淡道:“有事?”“那個……”艾美一時有些局促,亦有些猶疑,“程心她……”蕭慕安睫毛顫了顫,抬手就摁了摁電梯的向下按鈕,似乎不想聽下去。艾美一急,脫口說道:“我知道現在跟你說這個不合適,但程心現在在西藏那邊病著,身邊也沒個親近可托付的人。這邊許老太爺又這樣,我不知道我能不能走,我隻是想,如果你有時間,可不可以……”“她去西藏了?”蕭慕安眸光一滯,低聲呢喃道,似乎在問她,又像在自言自語。艾美側頭覷了眼他的神色,鼓起勇氣道:“我是想,你要是有時間,可以去把她接回來嗎?”“我嗎?”蕭慕安頓了幾秒,回過神來,忽地仰頭一笑,笑容淒然,“怕要讓艾記者失望了,我沒有能力帶回一個不願跟我走的人。”他沉聲說,眼角閃過一絲難過。不知怎地,艾美忽然也有些難過起來。“其實……”她開口道,卻不及說話,便聽“叮”的一聲,電梯門開了,蕭慕安大步走了進去。“其實,沐陽答應了婚事,許爺爺就不會有事的,你根本不需要擔心這邊。”他接著她的話茬道,意味深長地看了眼她。電梯門闔上,艾美才回過神來,她眸光一閃,忙轉身朝病房走去。如蕭慕安所說,她一回病房說明了情況,許老太爺便很寬和地讓她快去。他的氣色看起來好了很多,說話的聲音都有力了許多。許沐陽獨自站在走廊的儘頭,光影將他的背影拉長,艾美心頭莫名酸了酸,不知道為了什麼,她覺得心口被什麼堵住了,悶悶的,又酸溜溜的,漲得她眼睛疼。待艾美飛機落到拉薩,已是次日下午。孟程心迷迷糊糊已經燒了一夜,她體溫已退了些,人卻很虛弱。艾美看她臉色蒼白,雙眸微陷,一張臉瘦了一圈,心裡不由得難過。“一定要把自己折騰成這樣才好過嗎?你好過了,旁人呢?”她說著,眼睛紅了紅。不知為何,她心裡亂得很,很想哭一場。“對不起!”孟程心伸手拉了拉她的手,她的嗓子已經倒了,聲音乾澀沙啞。艾美又氣又難過,忍不住斥道:“對不起什麼?對不起誰?你到底對不起誰了?除了你自己!”她越說越傷心,“你和許沐陽,你們都一樣,都是傻瓜!都是讓人難過的傻瓜!”孟程心乾涸的眼窩裡一瞬泛起淚花,她抬手攬了攬艾美的肩膀。艾美哇的一聲,伏在她肩頭哭起來。時近黃昏,艾美原想替孟程心辦了出院手續,回H城去治療。卻不想,她忽然又發起高燒來,不過半個多小時,體溫直升至40度,她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孟程心撐著最後一絲神智,握著她的手,安撫著她。直到眼前光線漸弱,整個世界忽地陷入一片黑暗裡。孟程心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的感覺了,那麼無力,四周黑洞洞的,仿佛是個無間世界,什麼都沒有。她有點恐慌地想抱緊自己,四肢卻無力蜷縮,身子火辣辣的,一陣陣作痛,她覺得自己像一條被潮水打到沙灘上的魚,除了靜靜地看著太陽,等著它耗儘她體內所有的水份,再沒有旁的法子。或者她該乞求那太陽的慈悲,釋放更多的光和熱,讓她儘快結束這痛苦的煎熬。她絕望地想著,隱隱覺得有指尖滑過她的臉頰,溫溫涼涼的,是她曾經貪戀的溫度。心海一陣波瀾,她睜開雙眸,蕭慕安的臉倒映在她瞳孔裡。她愣愣地看著他,連眼睛都不敢眨,眼淚順著她的眼角滑落,隱入她的發叢裡。“你來了。”她輕聲道,許久了,他都不肯到她夢裡來。蕭慕安垂眸看著她,眉心緊蹙,一句話也沒有。孟程心情不自禁地伸手去觸他的臉,他卻離她很遠,她夠不到,心頭一陣難過,無力地垂下手來。“孟程心,那樣狠心地拋棄了我,卻把自己過成這樣,又算什麼!”他的聲音輕輕的,忽然伸手將孟程心摟在懷裡。那樣的溫柔,細細碎碎地摩挲著孟程心的心頭,令她一呼一吸之間都疼得不能自己,卻還忍不住歡喜。腦袋一陣陣眩暈,耳朵亦嗡嗡作響,她聽見媽媽的聲音在呼喚她,一遍又一遍。“對不起,媽媽!”她忍不住低聲呢喃,抬手去抓蕭慕安的手臂,最終也隻是無力地拽著他的衣襟。“對不起,慕安!”她柔聲低喚,手心緊攥成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