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開到一家大飯店門口停了下來。二樓的長廊儘頭，一間精致的包廂內，蕭老夫人蔣筠端坐在橢圓形長桌的一側中央。孟程心走進去，她抬了抬眼皮。多年不見，她已滿頭銀發，精神卻看著很好，尤其是那雙眼睛，盯著人的時候如鷹隼一般犀利，令人心驚。“這麼多年了，不想還能再見到孟小姐！”她柔聲細語道，優雅地挑了挑眉梢，眸光掃過她的臉龐。“是！多年不見，老夫人風采依舊！”孟程心抿了抿唇，垂眸寒暄道。她嗬地冷笑了聲，輕輕揚了揚手，說道：“坐吧！”孟程心道了聲謝，在她正對麵坐了下來。服務生送上茶水，她抬眸看了眼身側的人，那人忙帶著服務生一起走了出去，輕輕掩上了門。偌大的包廂內隻餘她們兩人，靜得連呼吸聲都清晰可聞，有幽幽花香浮動，是窗台邊的茶花迎風搖曳。孟程心緩緩地吸了口氣，又輕輕地吐出，蕭老夫人抬手端起茶盞慢慢飲著，半晌都不開口說話。孟程心小心翼翼地覷著她，心情比當初麵試報社記者時還緊張。依她多年的從業經驗，這樣的情形自然是以靜製動好，可氣氛太壓抑，像有什麼堵在她胸口，令她喘不過氣。她如坐針氈，終於還是率先開口道：“老夫人找我來隻是為了喝茶嗎？”蔣筠眉梢微揚，抬眸看了眼她，旋即垂眸撥弄著茶盞內的茶葉，依舊抿唇不語。孟程心胸口一滯，睜著眼看了她兩秒，眼珠輕輕轉了轉，“晚輩俗人事多，老夫人若是無事交待，隻能先行告辭了！”她說罷，佯自起身。噔地一聲，蔣筠不輕不重地放下了茶盞。“你難道不知道我找你何事？”她終於開口，揚聲反問道。孟程心抿了抿唇，銜著一絲笑意，端坐了下來。“恕我愚昧，不敢妄加揣測！”她回道。蔣筠凝眸看了她兩秒，眸光忽地一厲，聲音也變得尖銳起來。“說吧！如何才能從他麵前消失？”她這話說得堅決，帶著毋庸置疑的口吻。孟程心卻意料之中地長籲了口氣，說道：“如果是為了這個，那我也想知道，如何才能成全我們？”她抬眸直視她，與她四目相對。她的鎮定似乎出乎蔣筠的預料，她眉毛揚得老高。“你見過日出西方而東沉？你見過河水自東向西流？嗬！無稽之事，怎麼去議！”她激動地冷喝道，聲音尖利如銳物劃破玻璃。孟程心的心沉了沉，垂下眼瞼，一時不再去言語。蔣筠亦輕輕吸了一口氣，調整了呼吸。“說說吧！說出你的條件，我會竭儘全力滿足你！”她緩緩道。孟程心苦笑著搖了搖頭：“用什麼滿足？錢嗎？”蔣筠看著她眼角的不屑，冷聲道：“果然身上流著程家人的血，連這清高的德行也如出一轍。”她輕嗤一聲，勾了勾唇角。“看不上那些俗物不要緊，你一定還有其它心願，說出來！我都可以幫你實現。”“任何心願嗎？包括成全我們？”孟程心抬了抬眼皮，故意玩味地笑道。蕭老夫人眸光一滯，惱羞成怒道：“我說過，無稽之事，無需再議！”她發怒起來像頭獅子，那瞳孔的收縮，與蕭慕安生氣時一般無二。孟程心怔了兩秒，心裡無聲地歎了口氣，慢慢垂下眼瞼來。“我不信你無欲無求？”她看著她一瞬柔和下來的神色，試探性地追問道。孟程心勾了勾唇角。“恰恰相反，我有很多願望！”她抬眸正視她，認真道，“不過我可以自己去慢慢實現，不必假手他人！”“是嗎？”蕭老夫人極不屑地冷笑了聲道，“不想假手他人又何必使儘渾身解數，勾搭上慕安！還不是看上了他的財富與地位，這足以讓你少奮鬥很多年吧？”她的語氣極為輕蔑。孟程心胸口一窒，一股屈辱憤怒從心底騰起。“原來，在您眼裡，他的價值隻不過是這些您巴巴給他、他卻不屑於擁有的財富地位！真遺憾！在我心裡，他比那些貴重多了！”她揚了揚下頜，傲然冷笑道。“你！”蔣筠一瞬拍案而起，怒視著她，雙目猙獰如發怒的獅子，可隻是一瞬，她又平靜了下來。“不愧是專業的記者，果然伶牙俐齒！”她咬著牙根輕聲道，緩緩地坐下身來，抬手按了按服務鈴。孟程心不知她欲意何為，斂著氣息看著她。鈴聲響過一分鐘，剛剛走出去的那個中年男人又走了進來。蔣筠朝他使了個眼色，他猶疑地看了看孟程心，慢慢從口袋裡掏出一個信封。“阿忠，一張張擺給孟小姐看，她應該不想碰的！”蔣筠揚聲道，唇角銜著幾分得意。孟程心抬眸看了看那個叫阿忠的男人，他滿眼同情地看了看她，輕輕從信封裡拿出一疊照片，慢慢鋪在她跟前的桌麵上。那似乎是一些遊玩時拍下的照片，照片的背景各不相同，或花圃間、或草坪上、甚至是路邊的羊腸小徑、湖邊的依依楊柳。照片裡的女人相貌也不一，卻各各風姿綽約，唯一相同的是她們依偎的男人。這大概是他二十歲的時候吧，俊朗的麵龐少了幾分如今的剛毅，笑容卻很是瀟灑迷人，與她初識他時一般模樣。孟程心愣愣地看了好一會，有些出神。“這些都是曾經攀上過慕安的女人，你看看，比你如何？”蕭老夫人輕聲道，帶著幾分譏諷。孟程心倒吸了一口氣，緩緩回過神來。“老夫人當年找來跟拍的人技術還不賴，隻不過，對於記者而言，過時的新聞意義不大。”她低低的聲音帶著狹促笑道，故作輕鬆地聳了聳肩，抬手將那些照片一一攏起，推到蔣筠跟前。她收攏照片的動作那樣快，指尖似乎都不想貼近碰觸那些照片上的臉。蔣筠眯著眼睛覷著她，唇角一抹笑意放大。“是嗎？”她笑著反問道，幽幽地歎了口氣，“我這個孫兒，什麼都好，就是於情愛之事，太過放縱，沒有常性。”不知道為何，她的語氣越輕緩，越剜得孟程心心口直痛。孟程心微微闔了闔雙目，深深地吸了口氣。“老夫人您不覺得幼稚嗎？還是您當我們是在過家家？您真的覺得我們會為了一些陳年舊事吃醋，然後分崩離析？且不說我早在今日之前就見過類似的照片，就算全不知情，這些對我也沒有什麼挫傷力。請您不要再做這些徒勞無功的事了，好嗎？”她語調輕柔，卻擲地有聲，一雙明亮的眸子灼灼地看著她，略微有些疲憊的樣子。蔣筠微微愣了愣，凝眸看著她，似乎想把她看透。“對不起，我還有事，先告辭了。”孟程心再不想多做糾纏，起身禮貌致禮道。“程元。”就在她離席的那一瞬，蔣筠忽地揚聲喚起來，孟程心回過頭。“她知道嗎？是她指使你接近慕安，報複蕭家的，是不是？”她抬眸問道，定睛看著她。孟程心抿了抿唇，警惕地看著她。“我和慕安之事與她無關！”她回道。蔣筠了然地挑了挑眉梢，勾了勾唇角道：“我想也是，她才沒膽子跟我鬥！”她這話說得輕蔑，眼底儘是對程元的怨毒。孟程心一下似被人踩到尾巴的小狗，噔地一聲，雙手撐在桌上瞪著她，怒道：“老夫人請自重！還是彆把自己那些心思套在旁人身上吧！”“孟程心！彆敬酒不吃吃罰酒！”蔣筠一瞬怒起來，擰緊眉心瞪著她喝道。孟程心抿唇冷然一笑，凝眸看了她一眼，轉身推門而去。從飯店大步走出來時，平地起了陣疾風，吹得她整個人晃了晃。飯店的大玻璃門裡映著她的影子，眉心緊蹙，嘴角下拉，一副惡狠狠的乾架模樣。她怔怔地看了兩秒，不由得苦笑著搖了搖頭。遠處隱隱傳來孩童的歡笑嬉鬨聲，孟程心放眼望去，原來飯店前約兩百米處是個公園。清明過後，五一前夕，正是一年春暖花開，草長鶯飛的好時節。大人們領著孩子在綠油油的草地上放著風箏，風箏迎著風在飛上天，孩子們逐著線在地上跑。天空藍得透明，雲兒都被風吹得不見了蹤跡。孟程心仰頭長籲了口氣，有出租車司機驅車上前來招呼，她擺了擺手，兀自提步走開。公園的湖邊，柳樹已抽出嫩芽，柔柔地垂著，一個不留神就點在水裡，勾起陣陣漣漪。柳樹下的長椅上，有一對男女正相互依偎著，那男人低著頭附在女人耳邊說著什麼，女人的頭輕輕靠在他肩上，笑得雙肩直抖。孟程心不知怎地一瞬便想起那些照片來，心口忽然像被什麼堵住，難受得她眼眶又酸又漲，竟有淚水沁出來。“蕭慕安！”她咬牙低喚了一聲，又長長歎了口氣，跺了跺腳，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