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成虎竟然光明正大地提出讓溫故與尼克互相競價？連樂青心裡對他做出一個評價——“缺德”。叫了客人來，然後坐地起價，虧他還頂著個什麼“古鏡協會會長”的頭銜。溫故作為一個能從街頭巷尾的小攤主混成堂堂“故人來”掌櫃的人，自然也不吃這一套。他讀的書不算多，巴菲特的投資名言還是記得的：在他人貪婪的時候恐懼，在他人恐懼的時候貪婪。那現在是該“恐懼”？溫故故意露了個怯，搖著扇子歎息道：“會長有所不知，我對連小姐早已傾慕已久，既然東西連小姐想要，我溫某就算再心儀此物，也理所當然讓給她。”鐘維勳一聽這話，寒眸漸深，不知是對他的“慷慨相讓”不滿，還是為那句“我對連小姐早已傾慕已久”而動氣，橫了他一眼：“你哪隻眼睛看到她想要？這鏡子我怕她連名字都念不清楚吧，她要來照自己有多醜嗎？”“喀，喀。”溫故見他極度不悅，以扇掩麵，小聲對鐘維勳說，“我這家底還要留著娶媳婦的，可不能為個鏡子敗光了。”鐘維勳愣了一下，全然不覺兩個大男人在這種場合竊竊私語有何不妥，前者眉眼含笑，後者蹙眉不語，畫麵十分奇怪。他的目光從一雙墨色的眸子裡筆直地朝連樂青射去。連樂青覺得他那眼裡有刀光劍影，不禁渾身發毛，隻想立即結束這次任務，轉向傅成虎笑道：“溫老板既然說了不跟我們搶，會長不如就給個爽快價？”尼克也開門見山：“若會長的許由巢父雙桃形故事鏡是真品，我願意出66萬圖個吉利，不知會長意下如何？”“哈哈。”傅成虎卻笑著在這時轉移話題，“今天難得大家齊聚我這小小的會所，寒所蓬蓽生輝，今天先不談這些，鄙人在迎春樓設了一桌宴席，請幾位賞光。”顯然尼克的報價引不起他的興趣，而溫故的離場也沒有被他認可。所有人都沒有說話，包廂中靜得連針掉到地上的聲音都聽得清，氣氛一時之間有些尷尬。鐘維勳不耐煩地抬手看了看時間，溫故好不容易才把他從鑒定所拖出來的，當即會意，合上折扇微微笑道：“會長太客氣了，我們來了也有些時候了，茶也喝了，價也有人報了，但是直到現在，我們誰都還沒有親眼看看這寶貝鏡子，要不您先把寶貝拿來讓大家觀賞觀賞，長長見識。”“溫老板說得在理。是我怠慢各位了，我這就命人把東西送來。”傅成虎眼見溫故再次上鉤，這才對著門口的人說了句什麼。不一會兒，兩個盤著頭發，穿著紅色長旗袍的美女娉娉婷婷端著一個托盤走來。溫故看著她們嘖嘖稱讚：“會長大人好眼光，挑的人都這麼漂亮，鏡子更是錯不了。”那兩位美女見他誇讚，臉上也是一紅，又瞥見尼克和鐘維勳這兩個美男子，眼都有些花了，竟然鉚足勁兒，拿出舞台走秀的風範，搖曳生姿來到大家麵前，把托盤輕置於梨花木桌上。一麵銅鏡赫然展示在眼前，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該鏡上下都呈桃形，看起來倒像是芭蕉扇的扇麵，鏡背中部有隻小龜造型的鏡紐，旁邊是四字銘文“天極昌皇”。整麵鏡子紋飾雖然複雜，但十分清晰，層次感分明。遠處是山巒、樹木、祥雲。近處則是小橋、流水、人物。許由在橋左側，用左手托住右衣袖，將右手抬到耳邊，好像在清洗耳朵。橋右側的巢父則左手牽著頭牛，右手後伸，似乎正要轉身離開，簡單的構圖，竟然將這個中國文人隱世情結的故事，描繪得栩栩如生。青州博物館有麵類似的古鏡，不過鏡子上半部分的形狀不同，是個突出的尖角。傅成虎的這麵鏡子不管從雕刻工藝還是銘文，都跟那麵一模一樣。但就這個形狀嘛……中國古代銅鏡基本上都是圓形的，唐代以後，一方麵手工藝人受到國外造型藝術影響，比如波斯薩珊王朝，一方麵鑄造技術也得到大幅度提高，逐漸出現其他形狀的鏡子。不過時尚這東西幾十年一輪回。到了宋代，人們又開始追求複古，流行起什麼鼎形、盾形、鐘形……但雙桃形，尼克是第一次見到。若這古鏡不是宋時同一工匠的作品，必定是當代人利用高科技製作而成！鐘維勳也有些拿不準，他主攻瓷器，對銅鏡的了解有限。要判斷銅鏡的年代，隻能通過科學測驗。主要是看各種金屬含量。原始銅鏡含銅量可以達到90%以上，後來又有了合金製品。戰國時期，銅鏡含錫量在21%以上，含鉛量大概是6%。隋唐時期，銅鏡含錫的比重增加到23%左右，含鉛量依然是6%左右。到了宋代，含鉛量大幅度增加，超過20%。另外就是看氧化程度……要得出準確的結論，他必須借助儀器。而連樂青隻對著那鏡子，凝神看了一會兒，便對尼克點了點頭。尼克嘴角頓時露出了然的笑意。鐘維勳不禁愣住了。她怎麼敢那麼快下結論，而那個男人，又為什麼會毫無保留地信任她？傅成虎見幾個人的表情心裡已經有了底，說：“尼克，上次我看到你的博物館收藏了一麵戰國三山鏡，你既誠心想要這麵鏡子，不妨以物易物，用它來交換。”這話讓尼克微微一愣，不僅是他，就連一向目中無人的鐘維勳也在這時抬眸看了尼克一眼。山字紋是戰國鏡上最負盛名的紋飾，非常獨特，由於其紋飾像個字母“T”，也有外國學者稱它為“T字鏡”。這類銅鏡根據山字數目不同，可分為三山鏡、四山鏡、五山鏡、六山鏡，其中四山鏡、五山鏡較多，三山鏡、六山鏡很少見。最為珍貴的是三山鏡，業界公認，目前世間僅存三麵三山鏡，尼克的那一麵三山鏡是從英國高價收回的古董，現在放在民辦博物館裡供大家欣賞。原來，傅成虎答應和他交易，醉翁之意不在酒。尼克無奈地搖了搖頭：“會長，這恐怕無法答應你。”聽到這麼直白的拒絕，傅會長臉色微變，嘴上卻笑嘻嘻說：“願聞其詳。”“越是具有文化價值的東西，越應該讓更多的人瞻仰學習，若是被您私藏，就有悖我買下它的初衷了。”溫故聽了他們的對話，不禁對這個本來應該是他對手的男人微微有些改觀，尼克的一舉一動溫文有禮，修養俱佳，極有魏晉時代的文人特點。最重要的是，他居然是三山鏡的收藏家之一，溫故做了這麼多年古董生意，也就見過五山鏡和四山鏡而已，看來這家夥的實力不容小覷。沒準能將他發展為自己的顧客？溫故在心裡打著如意算盤，一張臉笑得越發妖嬈起來，下意識就幫尼克說了幾句話：“會長，您這條件確實苛刻了點。許由巢父雙桃形故事鏡雖然也是個寶貝，但拿它來換三山鏡就是……”拋磚引玉！這條件豈止苛刻，簡直就是獅子大開口。傅成虎尷尬地咳了幾聲，老臉卻也不紅：“你們這些年輕人都用錢來衡量公平，卻不知道，得到摯愛之物的快樂才是最好的公平。”能把這麼不要臉的話說得這麼清新脫俗，道貌岸然，實在難為了他，不過這次，眾人都很默契地沒有將他揭穿。“這樣吧，我的藏品裡還差一件好品相的唐代飛仙故事鏡，要是你們中間有人能拿那個來換也可以。”傅成虎見沒人接招，琢磨了一會兒，假裝勉為其難地再次提議。從三山鏡到飛仙鏡，這落差也真是從月亮到地球了，他笑得臉上肥肉直顫，“這可是你們能接受的公平？”“唐代飛仙故事鏡？”溫故咀嚼著這幾個字，看向鐘維勳，見他兀自沉思著什麼，心裡就有了計劃，“既然這鏡子不是李先生的藏物，李先生，不如我們試一試誰先找到此寶貝。”他嘴上說著，心裡想的是如果能先他一步，尋來飛仙鏡換許由巢父鏡，再轉手賣給尼克，幾十萬就能輕鬆到手。尼克微微點點頭，淡藍色的眼眸像一麵無波的湖，他溫文爾雅地說：“我很榮幸能與溫老板公平競爭。”說罷，他就轉向連樂青，似乎在向她谘詢什麼。鐘維勳滿臉鬱悶，他剛剛在想，連樂青這個蠢女人不會不自量力地跟著尼克去找唐代飛仙故事鏡吧，就見連樂青點點頭，笑得十分開心。尼克個子高，她在他身邊簡直是副小鳥依人的模樣。他的心頭驀然冒出一股火，扯過溫故冷然開口：“去查一下飛仙鏡的下落，給我安排行程。”溫故說服鐘維勳來幫忙掌眼都差點沒磕頭了，這回卻見他主動要求幫自己尋寶，就跟中了一千萬大獎一樣，笑得嘴角都快要抽搐了，忙不迭地點頭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