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樂青剛上“火眼金睛”論壇就再次收到尼克的私信。尼克是這個論壇的版主,在論壇上所用的頭像還是十年之前係統自帶生成的,好像從沒變過,而連樂青的頭像則是一尊民國的觀音銅像。正和他聊著,Keely剛好到樂青屋子裡來搜刮她的零食,掃了眼屏幕覺得稀奇,抱著她的肩膀笑得一臉詭異:“樂青,沒想到你還會混論壇。”“沒辦法,懷遙姐那邊暫時沒有事情做,我可得找點活兒養活自己。”連樂青嘿嘿一笑,此時屏幕上,兩個人的對話框裡除了大量的銅鏡資料,還有尼克彬彬有禮的請求。他告訴連樂青,他已經找到圖片上的那麵鏡子,並與藏家約好了交易時間,有償請求連樂青一鑒真偽。“論壇上麵有很多神人,為什麼會找我?”連樂青有點受寵若驚。她眼睛看著鍵盤打字,一邊一心二用和Keely說:“你以為我跟你似的,線上線下追求者不斷,天天得應付那些桃花債啊。”很快尼克回道:“中國有句古話說相識滿天下,知心能幾人……”連樂青忍不住笑了兩聲。自從把琺琅料音樂鐘還給樸春之後,連樂青就經常想起自己的母親,還有那塊丟失在泰國的玉佛。然而Keely一直沒查到什麼有用的線索。連樂青最近在考慮,要不要親自去泰國一趟。可是資金方麵就成大問題了。她剛支付了父親和韓叔叔的醫藥費,音樂鐘又沒掙到錢,尼克的委托出現得恰是時候。連樂青和他雖然素未謀麵,但認識的時間也算長了。回想起來,那時連樂青還在念初一,家庭富裕,性格開朗,人也機靈,被父母當作掌上明珠,老師同學都叫她“開心果”。作為一個明媚少女最煩惱的事情,恐怕就是額頭上突然冒出一顆青春痘,或是不知如何回應學校籃球隊少年那讓人臉紅心跳的回眸……隻能用“生活似蜜,甜到憂傷”之類的句子來形容吧?連樂青怎麼都沒想到,噩夢會突然降臨——那人扭曲到瘋狂的聲音,捆在她手上的繩子,母親以淚洗麵的臉,心理醫生的笑容……那個下雨天以及後來一段時間發生的所有事情,如今的她已經不願意再細想。然而,無論她怎麼逃避,都不得不承認,她的人生軌跡就是在那個時候開始偏離的——就是在那件事情發生之後,連樂青發現自己家裡的古物都變成了人形,她一開始是驚恐的,但她不敢告訴父母,隻是日日躲在櫃中。她來不及弄清楚原因,不久後,她的母親又發生了意外,乘坐的大巴起火,死了十多名乘客,還有包括她母親在內的兩名乘客下落不明。父親四處尋找,心力交瘁。一方麵他怕睹物思人,一方麵家裡已經開始負債,父親不得不忍痛割愛,把家裡的古物全都賣掉。連樂青陪他去了古董市場,剛到李家園,她就震驚了,這裡竟然有數不清的,穿著古裝的人!她猛然意識到,自己之前並不是見到了鬼,更不是患上了什麼心理疾病,而是擁有了某種常人沒有的能力——她能把古董真品看成人形,並且還能與他們短暫地交流!不過,這些人形不管是男是女,都沒有實體,也沒有傷害她。連樂青漸漸感到不再那麼害怕,反而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因為母親的失蹤,那段時間,同學老師都用同情的眼神看她,父親的目光則時時刻刻充滿歉疚……隻有在這些古董人形的眼裡,她才和正常人一樣。也因為這個原因,連樂青在全城最大的古玩論壇“火眼金睛”上注冊了一個ID,取名叫無常。遭遇過家庭變故,她在心理上比彆的同學都成熟得早,過早地懂得了什麼叫世事無常。“火眼金睛”的早期壇友多是古玩藏家,手頭有什麼好寶貝,都會放到論壇裡,讓大家掌眼,斷個新舊、年代。尼克是論壇的發起者之一,也是其中一個版的版主,發過不少關於古鏡鑒賞的技術帖,是個信譽和威望都很高的人物。有次他收了個包漿完美的翡翠銅鏡,鏡麵直徑約13厘米,上麵刻著栩栩如生的蟠螭紋。幾張圖剛貼到論壇裡,論壇成員和遊客無不驚豔好評。胡博士:一看就是漢代的蟠螭紋鏡。大掌櫃:大開門!大開門!Elig:謝謝樓主!學習了!隻有無常留了句莫名其妙的話:很老,又有點不夠老。大家都笑她胡說八道,隻有尼克注意到了。他最初也是把這麵古鏡當作漢代蟠螭紋鏡來收的,但覺得東西稍微有點不對勁兒,谘詢了一位著名考古學教授才知道,這麵銅鏡是唐仿漢鏡。其實不光是現代文人好古,古代文人照樣好古,為了追尋更古之人的境界、情懷,每個朝代都會有許多仿古作品。他們仿的一般是器物的大致形體,內在的精神氣質則完全不同,表現在外觀上也就有了些許區彆。比如漢代銅鏡紋飾多采用陽文雙鉤線條,流暢度高,輪廓更為纖細,有明顯凸起,底麵更加平整。唐朝仿品相對而言就顯得粗獷。不過這種判斷,必須有相當豐富的曆史知識,甚至要在古董市場上交多年學費,才能做出。這無常到底是何許人物,難道比他接觸的古鏡更多?還是運氣使然?尼克觀察了無常好一陣,發現她在其他帖子下麵的回複也都是一針見血,對東西的新舊從沒有判斷錯誤的時候,便加了她當好友,兩人之間很少說話,但若是對方被網友攻擊,便會默契地出來幫腔。所以也算神交。這次既然有求於她,尼克表現得非常紳士,提出兩人在西三環的古鏡文明博物館見麵的同時,極有誠意地給她打了一筆訂金。“樂青,你也太荒唐了,都多大的人了還乾這種事。”Keely得知連樂青要去見網友,驚得下巴都快掉到地上,恨不得把報紙上的社會版的關於花季少女私見網友的新聞翻出來給她看。“我這叫抓住青春的尾巴不放。”連樂青對她吐了吐舌頭,看上去心情不錯。尼克與其說是個網友,不如說是舊識,要是讓Keely知道兩人認識早於她,指不定會吃飛醋。再說了,這可關係到她的生計,怎能不去?“彆怪我沒提醒你,千萬不要對網友這種生物抱有期待,不然一會兒肯定見光死。”Keely還真把她當作天真爛漫的少女,去會見網絡戀人,從抽屜裡摸出塊黑乎乎的大磚頭,塞到連樂青手裡,一臉嚴肅地說道,“記得帶上這個超大功率防狼器,要是他毛手毛腳就哼哼……”“Keely,你也太草木皆兵了吧。”連樂青乾笑兩聲,“再說,你忘了我最大的優點就是跑得快,真遇到壞人也不怕。”“也是。”Keely想了想,收起防狼器,過了一會兒又把它拿出來,塞進提包裡,然後挽著連樂青的手臂,大義凜然地出了門,“不行,為了安全起見,還是我陪你一起赴約吧。”“Keely……”連樂青看了眼她的胸脯,無奈地捂住額頭,“難道你不知道你才是那個不安全因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