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古玩字畫鑒定所出來，鐘維勳的電話就響了，是溫故打來的，說要他去“故人來”，有好東西給他看。“故人來”在李家園古玩市場裡麵，是溫故開的一家古董店。溫故也算那片的名人，十幾歲就在散攤區練手，折騰古董掙些錢後，就置下門店，雇了幾個夥計。溫故本身就長得柔美，還留著一頭及肩的頭發，有時用皮筋綁在腦後，經常穿白底灰色的長袍，手上纏著一串核桃，就像從古代穿越過來的，非常有辨識度。最重要的是，他有雙天生的桃花眼，很會做生意，特彆是做女人的生意，上到八十歲的老太太下到八歲的小女孩，他都能將她們哄得找不著北。就連鐘維勳這樣我行我素的人，不知怎麼的，也被他拉去成了顧客兼茶友，有事兒去“故人來”買古玩，沒事兒就一起品品西湖龍井、黃山毛峰、洞庭碧螺春……一斤幾千塊甚至幾萬塊的貨。通常是溫故在茶桌邊絮叨個不停，說什麼茶品如人品，先苦後甜，苦苦甜甜……鐘維勳一聲不吭，借著嘴角的清苦茶味和桌案上繚繞的檀香顧自沉思。而此時，鐘維勳剛從泰國回來，隻想睡個大頭覺，若不是所長平時對他好，報到他都是懶得去的。他徑自走到車庫取車。鐘維勳對現代電子產品、車這些東西唯一的追求就是舒適便捷，所以平常就開一輛SUV代步，但是為了舒適度，內部也做了些改造。鐘維勳拉開車門，薄唇輕啟，對著手機，吐出兩個字：“沒空。”“你說你，既沒家室，也沒女人，怎麼約你一次就那麼難……”溫故還沒說完，那邊就把電話掛了……某人很沒有幽默感。溫故這種生意人，最大的優點，說好聽點叫鍥而不舍，說難聽了，就是二皮臉。掛他電話，再打一次就是了，不過，這次溫故變聰明了，直奔主題：“我幫你訂的那個黃花梨木櫃子到了，你今天不來驗貨，我隻能向你保證，明天這個櫃子就不再是你鐘先生的櫃子了。這不，我剛剛還趕走了一個識貨的女買主，對方剛好還是我的那杯茶。你就這麼對待一個重友輕色的人？”他邊說邊笑，那邊半天沒聲音，一看手機，通話又結束了……這人……鐘維勳把車開出停車場，掛了電話，打轉了方向盤，直奔李家園。溫故從容地坐在“故人來”大堂裡，搖著一柄水墨畫折扇，他所使用的茶桌、凳子，包括小茶壺和煙灰缸都是清末民初的，一看到鐘維勳過來，就跟招財貓一樣笑眯眯招呼他喝茶，說是朋友剛送來一塊乾倉普洱。這種茶葉往往要在乾燥、通風的倉庫裡放置十到二十年，自然發酵，直到聞起來有淡淡的樟樹氣味，才算創作完成，這種茶實屬珍貴。鐘維勳卻擺手：“東西呢？”“放心，東西還給你留著，不急著這一杯茶的時間。”“你說趕走了買主不就是想讓我著急？”鐘維勳語氣淡淡的。“你這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溫故知道這杯茶是推銷不出去了，笑著甩了下手中的折扇，就帶著他踩著吱呀作響的木梯上了樓。樓上是一個古董倉庫，有百來平方米，裝修也古樸厚重，瓷器、字畫琳琅滿目，鐘維勳越過它們一眼就看到了那個海南黃花梨木櫃子。他不由得走近一看，櫃子純素麵，1.8米高，2米寬，上世紀50年代的東西，嚴格來說不算古董，貴在材料純正，成色好，幾乎不需要修複，往後使用時，注意保養就行。他這個人好東西收藏了不少，但是看到心愛之物還是會情不自禁地露出讚賞的表情，忍不住敲打品鑒了半天，有些興奮，一打開櫃門，卻呆住了——櫃子裡麵蜷著一團頭發與棉布，仔細一看，居然是個女人！她側身躺著，姿勢微微有些蜷縮，頭發垂下來遮著半張臉。溫故先是一愣，然後緩緩地蹲下去，探了探她的鼻息，活的。櫃子裡的女生雙眼緊閉，睫毛微翹，呼吸均勻，似乎睡得正香。“溫故，你什麼時候做起了人販子勾當？”鐘維勳嘲諷的聲音冷不防地響了起來。“她就是我和你說的那個女買主，兩個鐘頭前就來過，後來沒見著，我還以為她走了呢。”溫故饒有興味地打量著櫃子裡的女人，好似在欣賞古畫，捶了一下鐘維勳的肩膀道，“你小子命好，買個櫃子白得個睡美人。”“就這種貨色？”鐘維勳剛說完，櫃子裡的人微微動了一下，原本擋住臉頰的頭發散開來，露出玲瓏嬌小的臉蛋，算不上多漂亮，但惹人憐愛。不過下一秒，她就揉了揉眼睛，在櫃子裡伸個懶腰，笑道：“老板，這個櫃子我要了。”事實上，櫃子打開的瞬間，連樂青就醒了。不過，這個櫃子實在是太舒服了，裡麵隻有一條橫隔，下半部分空間寬敞，幾乎能伸直腿。木材經過放性和長時間的氧化，散發出淡淡的香味，讓人安心，她都有點舍不得出來。自從十三年前那件事情發生過後，連樂青就變得極其沒有安全感，隻有在櫃子裡睡覺才不會做噩夢。難得遇到個舒適的櫃子，不好好在裡麵養精蓄銳，多待一會兒怎麼對得起自己，可是偏偏有人不讓她如願，那句“就這種貨色”她可是一字不漏地聽得清清楚楚。“老板，你這兒哪來的蒼蠅嗡嗡嗡，擾人清夢。”養足了精神的連樂青覺得自己可以打倒一隻老虎。她猛然抬起頭，一雙大眼睛惡狠狠地朝著那個站在老板旁邊的男人瞪去。這一瞪，連樂青看到了一張好看得讓人心驚肉跳的臉——這隻蒼蠅，不對，這個男人寬肩窄腰，身形修長，眼神冷冽，氣質出塵，他靜靜站立，將這一室價值連城的古董也襯得黯然失色。連樂青記性向來很好，隻消一眼就能確定，這個人就是在謝懷遙的工作室的牆上見過的那個鑒定專家——鐘維勳。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看來，不用找機會了。連樂青心裡的不快霎時煙消雲散，臉上也露出俏皮的笑容：“嗨！”男人卻在這時冷冷地開口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