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老大爺遛完狗回家。萬籟俱寂的夜，四周空無一人，葉婷汀悲傷地坐在附近公園的長凳上發呆。十點鐘左右，顧陽還是來公園找她了。葉婷汀撇過頭去不肯看他，其實氣早就消了。顧陽坐在她旁邊，什麼也不說。葉婷汀見他半點道歉的誠意都沒有，忍不住諷刺道：“你來找我作甚？還不回家？對了，是黃文娟和葉大鵬的那個家哦，他們要認你做兒子。”顧陽冷聲道：“你地方都不換，不就是讓我來找你的麼。”葉婷汀每次離家出走去的地方都沒什麼新意，家附近的網吧，家附近的公園，家附近的麥當勞……反正來來去去，都在以家為中心點，直徑不超過一公裡的圓形區域內。葉婷汀被拆了台也沒惱，凝望著顧陽，認真地說：“我一直當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所以，我不能接受你這樣做。你不相信我，我媽打我也不幫我，你就這樣眼睜睜看著我被打，你還是人嗎？”她媽下手特狠，葉婷汀的臉到現在還燒得火辣辣的疼。顧陽深深地看了一眼葉婷汀：“我都看見了。”葉婷汀莫名：“看見什麼了？”“你和任容幸，在物理實驗室。”顧陽蹙眉道，“你們之間的那種距離，說沒在談戀愛恐怕不會有人信。”“……”葉婷汀一時失語。她在想要不要告訴顧陽所有的事情，雖然很荒唐，但也比被誤會成跟任容幸談戀愛好。但她轉念又想，憑什麼她要跟顧陽解釋？他跟徐北北談戀愛的事情不是一樣瞞著她，憑什麼她就要做那個沒有秘密的人。“你不信算了，我又沒有求你相信我。”葉婷汀氣鼓鼓地說，起身準備回家。次日，葉婷汀的媽媽跟單位請假送她去學校見班主任。車裡的氣氛很僵，葉婷汀臉上紅紅的巴掌印還在，黃文娟也是一副餘怒未消的樣子，母女倆誰也不搭理誰。昨晚葉婷汀回家，葉爸爸心疼閨女沒吃飯，等她回家給下了碗餃子吃，她媽媽一早就回房睡覺了，恨不得沒生過她。到了學校，葉婷汀垂頭乖乖地站在辦公室，等著老梁跟她媽告狀，再給她個處分。出乎意料的是，老梁又是端茶倒水又是低聲下氣，連連道歉。“學校已經認真調查過了，昨天那個跟葉婷汀作弊的男同學呢……他的成績，比葉婷汀還要……”老梁說到這，尷尬地頓了頓，“還要普通……按道理，兩人作弊的可能性是很低的，那個男生也已經承認了，他沒有跟葉婷汀作弊，葉婷汀文具盒裡的東西，也不是她的。”聽得黃文娟是一頭霧水，沒好氣地問：“這是什麼意思？我女兒是被人冤枉的？”“對對，”老梁搓了搓手，慈眉善目道，“都是一場誤會，那個男生，學校會嚴肅處理。我知道，葉婷汀同學呢，受了委屈，作為她的家長，希望你也能理解。”“……”葉婷汀望向窗外發呆，聽著她媽媽在陰陽怪氣地責問老梁，心下是一點喜悅和解氣的想法也沒有。她明明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反正在老師看來，她是靠著顧陽進的市一高；在父母看來，她是個不爭氣的女兒，連顧陽的頭發絲也比不上；在顧陽眼裡，她既不上進又不自愛，跟任容幸那種人攪和在一起，活該被打被罵。反正，眾人皆知她品行不端，也沒有半個人相信她其實不是那種人。現在卻說一切隻是場誤會。又有什麼意義。可是，全市哪家的孩子不希望穿上市一中的校服？她很普通、很平凡、很沒骨氣，不是不一樣的煙火。梁老師一臉溫和地笑道：“這個事情就過去了，以後要好好學習知道嗎？老師知道你其實是個很聰明的孩子。”葉婷汀垂眸捏手心，呐呐地說：“謝謝老師，我知道了。”就算是親密無間地玩了兩年，你要問徐北北，葉婷汀到底是什麼性格的人，她也說不好。葉婷汀這人，你說她慫吧，她偏偏是很有膽量的，比如，如果上課遲到了她會選擇乾脆曠課不來；考試成績不理想，她就學她媽媽的筆跡在成績單上簽字，這一招她已練得爐火純青；有人取笑她，她也是半分都不退讓，當麵就能給你死死地懟回去。但葉婷卻並不是個開朗豁達的人。相反，她極其敏感，矯情又愛哭。“你媽走了？”徐北北問。徐北北近些日子在減肥，午餐都是蕎麥麵包搭配低脂牛奶，她看著葉婷汀餐盤裡的紅燒蹄膀和梅菜扣肉，著實有些膩味。葉婷汀塞了一大口米飯進嘴裡，嗚嗚地點頭。她媽媽跟皇太後似的耍威風，老梁化身為小梁子，低眉順目地把她娘親大人給送走了，雖然這一切都建立在她的痛苦之上。“這事兒就這麼算了？你的月考成績不沒了嗎？”市一高為了與其他名校劃分開，不搞應試教育那一套，承襲的是學分製。平日的表現，月考的成績，期末考的成績，統統都會紀錄在學校的檔案裡，在以後的優秀學生評選乃至保送名牌大學名額的評選上都顯得至關重要。“沒了就沒了唄，我的成績你還不知道嗎？反正沒了也不會覺得可惜。”葉婷汀好不容易把飯咽了，端起番茄蛋花湯喝。一抬眼，徐北北隻是點點頭，沒再說話。顧陽今兒沒來找她們吃飯，說是要幫數學老師批月考卷子，弄得徐北北一直心不在焉地玩手機，因為顧陽一直沒回她微信。葉婷汀懶得揭穿她，誰都知道，女生談戀愛之後就會見色忘友。更何況，這是徐北北的初戀，對手還是顧陽那種智商的聰明人，葉婷汀有點擔心她。葉婷汀專心致誌地吃飯。昨晚她爸下的那頓餃子，倒是不算難吃，問題是她沒心情吃，餓了整整一宿，今天早飯也沒吃就被她媽揪到學校來，現下餓得跟頭狼似的，給塊肉就能撲上去，完全不計較形象。“婷婷，你看。”徐北北坐她對麵，腳尖在餐桌下踢了踢葉婷汀的腳尖，驚訝道：“真稀奇，任容幸也會來學生食堂吃飯。”葉婷汀順著徐北北的目光望去——果然是任容幸。他兩手插褲兜，懶洋洋地走進食堂，一臉沒睡醒的樣子。左右兩旁各有一個男生，一個是她在小賣部見過的那個，另一個她沒見過。三個平均身高超過一米八，按世俗的眼光可以算得上是三個高大帥氣的男子同時出現，自然在女生群體中引起了一陣不小的騷動。“天呐！任容幸和彭顯，另外那個是誰？”“好像叫喬臣啊，也是籃球隊的，那麼高。”“任容幸真的好帥哦，他都不來食堂吃飯的，我要是跟他一個班就好了哈。”“我喜歡彭顯那樣的啊，任容幸太花心了。”“嘻嘻，那任容幸就留給我吧！”“好啊，彭顯是我的。”葉婷汀聽著旁邊桌的女生的嘟囔，不屑地撇嘴。一群看臉的花癡。全然忘記自己第一眼見到任容幸時，心裡也是可恥地想著：這人咋這麼好看……昨日在物理實驗室。任容幸下巴戳在她的肩頭，溫柔繾綣地說：“葉小洲，我好像喜歡上你了。”葉婷汀驚得全身發顫，羞紅了臉，心下泛起漣漪，牙尖咬指甲蓋，垂著腦袋不敢看他，一半喜一半惱地小聲說：“真的？”她沒敢問：你喜歡我，所以才這麼喜歡欺負我？喜歡我，所以才讓我親你？真幼稚！葉婷汀的臉紅得像顆小棗子，嗲聲嗲氣地問：“真的嗎？”任容幸卻“噗嗤”一笑，滿臉蔫壞地揪她的耳朵，揉了揉她白嫩的耳垂，語氣中藏不住的惡意：“你竟然信了，這你也信？葉小洲，你腦子有問題。”……葉婷汀冷靜地扒著餐盤裡的飯，嘴角全是油，她當真覺得自己是腦子進了水，才會去信任容幸的鬼話，害得白白被他取笑一番。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任容幸會與時堯認識，但葉婷汀下定決心，一旦遇見時堯，一定要讓時堯離任容幸這種人遠一點。食堂裡人聲鼎沸，來去的學生那麼多，任容幸筆直地朝她這個方向走來。他頭發亂糟糟的，像剛睡醒沒多久，估計有些怕冷，才九月底就在校服外又套了件外套，純白色Supreme的牛仔衣，胸口垂掛著幾個好看的胸針，腳上穿著乾淨NIKE白球鞋。全身純白的裝束出現在校園食堂這種地方，不可謂不鶴立雞群。“喂，他看你乾嘛？啊，他朝我們這邊來了。”徐北北咬著吸管喝牛奶，興奮地叫道。葉婷汀往嘴裡塞了塊肥肉，冷冷地說：“誰說是在看我，說不定在看你。”不管在看誰，反正，任容幸的腳步確實是停留在了葉婷汀和徐北北的麵前。徐北北一改往日彪悍的作風，臉藏在手裡的麵包下喜不自勝。葉婷汀倒是不動聲色，嘴裡塞滿了飯和肉，油嘰嘰的、白乎乎的臉像剛出爐的肉包子。任容幸舌頭彈了一下上顎，清脆地發出“噠”的一聲。手還插在褲兜裡，俯下身，麵無表情地看著葉婷汀嘴角的油，略微嫌棄地皺皺眉，湊過來，在她耳邊說：“吃完飯來找我。”一瞬間，葉婷汀感受到整個食堂的女生眼神似箭，四麵八方地齊整地朝她射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