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之中一定會遇到某個人,他打破你的原則,改變你的習慣,成為你的例外。“葉婷汀。”脆生生的喊聲,雙眸清澈的小男孩在筒子樓的樓道裡叫她的名字。她一扭頭,烏溜溜的黑發紮著羊角辮,脖子上係著紅領巾,咧開嘴,露出缺了兩顆門牙的笑,邁開短短的蘿卜腿朝男孩奔去。“葉婷汀,你知道汀字是什麼意思嗎?”男孩穿了件洗得發白的T恤,腳上是破舊的球鞋,卻有一張青澀乾淨的麵龐,他指著漢語字典裡的這個字解釋道:“汀是小洲的意思,綠洲亦為綠汀。以後,我就叫你葉小洲可好?”她啃咬著鉛筆頭上紅紅的橡皮擦,懵懂地說好。“葉小洲,我走了。”男孩低落地嚶嚶哭泣,漆黑的瞳孔,亮若星辰。他走幾步就回一次頭,直到被大人狠狠拖走,消失在狹窄的過道裡。她緊緊牽著外婆的手,不明白為何他那麼難過,害得自己也變得好難過。……時堯。林時堯。葉婷汀心頭卷起一陣狂風疾雨,抬起上半身壓住任容幸的肩,將他纏繞在臂彎裡,激動地問:“你叫我什麼?你再叫一次。”任容幸淡漠地笑,故作不明:“我叫你什麼了?”葉婷汀不願錯過他任何的神色,一字一句地說:“你叫我葉、小、洲。”“那又怎麼樣。”任容幸懨懨地說,似隻飽食饜足的貓。葉婷汀咬唇凝視他的眼,墨玉般漆黑沉靜的雙眸,無波無瀾,與時堯那雙清澈見底的眼睛截然不同。她或許是瘋了,才會有一刹那,覺得這兩人很像。時值初秋,雨後微涼的空氣灌進她的脖子裡,葉婷汀就這樣捧著任容幸的臉“啊啾——”打了個滿是唾沫星子的大噴嚏。任容幸頓時黑了臉,把臉上的口水往她胸前的布料上蹭。“嘿!你這個死變態。”葉婷汀趕緊揪他的頭發,不肯讓他借機吃豆腐。任容幸一使力將葉婷汀扯進懷抱裡,熾熱的胸膛緊貼著她的背,尖下巴抵著她的肩,柔軟地貼合著她的身體,喃喃道:“葉小洲,我好像喜歡上你了。”下午不用考試,葉婷汀模仿老梁的筆跡給自己開了個請假條,偷偷跑出學校,她得去人才市場找人充她媽媽明天來學校。這是徐北北出的餿主意。“你找個慈眉善目的,模樣彆太精,不管老梁說啥,都點頭說好好好,下次注意,下次改進。這事兒也就沒什麼問題了。”“不行啊,老梁要跟我媽聊我談早戀的事呢,找個糊塗的,不隨便兩句話就暴露了嗎?”如果單單是作弊,葉婷汀不至於要欺瞞黃文娟,問題就是從她筆袋裡搜到的那個安全套。“這還不簡單,大清早亡了,有什麼大不了的,你就讓那人說,套是她給你的,這叫普及未成年人的性生活安全意識,彆鬨出人命就成。”徐北北不愧是徐北北,一番言論說得葉婷汀醍醐灌頂。不過葉婷汀還是有點不自信,舌頭打結:“能,能行嗎?”徐北北猛地一拍她背,吼道:“死馬當活馬醫唄!”“好。”葉婷汀立刻正襟危坐,“不過,你千萬不能跟顧陽說,他是我媽的一品帶刀貼身侍衛,如果知道了,一定會出賣我的。”她閉著眼都能想象到,顧陽會說:“婷婷,你得弄清楚人家為什麼要做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事兒,你不找真相,就是平白無故地擔了罪名,永遠不得安寧。”葉婷汀翻個白眼。哪有那麼多為什麼呢?她隻想平安度過這個劫,以後能跟任容幸井水不犯河水。此時方顯出閨蜜的好來,比如,徐北北就不會盤問葉婷汀是為什麼陷入窘境,隻會竭儘所能幫助她。彆說葉婷汀隻是作弊,就算葉婷汀是要跟男人去開房,她也會麵不改色地接起葉婷汀媽媽的電話:“對,阿姨,婷婷今晚睡我家,您不用擔心。”不過,待葉婷汀晚上回到家就意識到下午白忙了一場。她掐算好放學的時間,打開家門,看見她媽媽叉腰站在玄關處怒火中燒,爸爸一言不發默默地在客廳泡茶,顧陽倚在沙發上神色自若地看書。房裡彌漫著一股三堂會審的氛圍,顯然是在等肇事者歸案,葉婷汀嘴角抽搐幾下,戰戰兢兢地走進家門。還沒來得及換鞋,她媽媽就迫不及待地上前扯她的辮子,罵道:“還有臉回來?我怎麼會生出你這種女兒,生你還不如養條狗,小畜生,你要氣死你親娘才好!”葉婷汀抱著頭,躲避媽媽的掌風,哭喊:“媽,你彆打我,聽我說。”“你還有什麼好說的?顧陽都和我說了,你們班主任也打電話給你爸了,臭丫頭,成績不好就算了,還心術不正,你爸媽的臉都要被你丟光了!你說!那個避孕套是哪兒來的?你在跟誰談戀愛?你是要氣死我嗎?”她媽媽邊打邊罵,手勁兒半點不輕,她爸也不攔,顧陽更是看也不看她。葉婷汀跪在玄關處哭,臉上紅紅的兩道印子,直到她媽媽打得沒力了,才嗚嗚哇哇大叫:“你們為什麼不相信我?我沒作弊,那東西也不是我的,我沒有談戀愛!”“你還犟嘴!說清楚,避孕套哪兒來的,是不是跟人怎麼樣了?你才幾歲啊?早戀!一個女孩子怎麼……怎麼這麼不自愛?”她媽媽喘著氣繼續罵。葉爸爸深深歎了口氣,過來勸:“算了,讓婷婷先起來吧,事情既然發生了,先想想怎麼解決才對。子不教,父之過,打孩子是不對的,錯的人是我們。”葉婷汀原本心裡是七成忿恨加三成委屈,媽媽打她還能硬生生地抗住,她爸爸這一通軟話的威懾力比媽媽的教訓強好幾倍,她感到十成十全是委屈。葉婷汀眼淚鼻涕一齊湧出來,痛苦地啜泣:“爸!你彆聽我們老師胡說,那個避孕套不是我的,我沒早戀,你們相信我好不好?”她說完轉向一直冷眼旁觀的顧陽:“你不是說相信我嗎?為什麼要跟我爸媽告狀?你就是個騙子!雙麵人!你不要臉!”顧陽姿勢沒變,放下手中的書,冷臉轉向葉婷汀:“我沒告狀。”沒等葉婷汀說話,她媽媽又是一耳刮子過來:“你還敢罵顧陽?自己做的醜事怕人知道?知錯不改,隻知道狡辯。我們就當沒你這個女兒好了,你現在就給我滾出去!”葉婷汀再也受不了了,捂著臉平靜地說:“好啊,我滾,讓顧陽當你們兒子好了!”說完拿起書包往家門外跑。單位小區裡全是熟人,怕彆人見著不好,她隻能不停地揉眼睛,假裝風沙吹進眼裡,但淚水還是大顆大顆地往外落。平時的零用錢下午全在人才市場花光了,身上沒幾個錢,不敢走遠,隻能沿著熟悉的路一直往前走。想來學習不好是原罪。整整一天,她解釋得嗓子都啞了,依然沒有人相信她,梁老師不信,爸媽不信,就連顧陽竟也沒信。小的時候。顧陽待在她家的時間比在顧家的時間還長。葉婷汀的媽媽給顧陽洗澡,給他做好吃的,給他買新衣服,陪他寫作業,對顧陽比自己親生女兒還好。初時葉婷汀還挺開心多了個玩伴,隨著年紀漸長,就覺得越來越不是滋味。顧陽那麼優秀,不管做什麼都是對的,愈發襯顯出她哪兒哪兒都不好。葉婷汀跟家裡人鬨脾氣,小學三年級的時候去外婆家住了一段時間,順帶轉學去了新的學校。時堯就住在外婆家的那棟筒子樓裡,跟葉婷汀一般大,兩人讀同一個小學,在同一個班,放學後也經常玩在一塊兒。他是單親媽媽帶大的孩子,年紀小小就溫和、良善,不管葉婷汀多愛耍性子都會讓著她。這已是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兒了,久到葉婷汀都快忘了,但任容幸的一聲“葉小洲”令她又想起了時堯——時堯家很小,他喜歡吃完晚飯後到她外婆家跟她一起寫作業。葉婷汀寫作業時不認真,總是抄他的,時堯不像顧陽,他什麼都會借她抄,葉婷汀什麼話都會跟時堯說。說她覺得爸媽不愛自己,隻有外婆對她好,顧陽真討厭,她再也不要回那個家了。但時堯卻很羨慕她,因為他沒有爸爸,也沒有外婆,隻有媽媽,他媽媽要上班,家裡老是隻有他一個人。葉婷汀不得勁地癟癟嘴:我就喜歡一個人待著。長大了之後,她一直很後悔說過這種話。最後一次見到時堯是在葉婷汀十歲那年深冬。筒子樓裡的煤炭火燒得正旺,窗外頭歲暮天寒,她蹲在樓道裡的小火爐旁,想烤一塊糍粑裹白糖吃。時堯穿著件軍綠色的小棉襖“咚咚”地疾步跑來,對她說他要走了。時堯他要搬家了。葉婷汀很高興,說你一定要記得回來找我玩兒。時堯小聲道:我會想你的,葉小洲。然後,她就再也沒見過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