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好多天,葉婷汀都不敢在學校單獨行動,就怕在哪個拐角一不留神遇上任容幸張牙舞爪要辦了她。所幸,市一高夠大,理科教學樓夠遠,之前開學半個月兩人也沒見過麵,如今在她有心避諱下,更是連那家夥的鬼影子也見不到。葉婷汀膽戰心驚、度日如年,她忘不了那一幕,任容幸掐著她的臉麵色陰狠地讓她等著,時間拖得越久越不敢鬆懈。不過卻怎麼也等不到他來複仇。脖子都吊樹上了,剪斷繩子的劊子手就是遲遲不來,原本“頭可斷血可流、自尊不能丟”的決心去了大半,葉婷汀縮著脖子,又成了個貪生怕死的慫包。好死不如賴活著,能躲多久是多久。九月末,學校組織了一場全年級的統考。按照學號隨機分班,大多數學生都得去彆的班參加考試,葉婷汀的運氣好,留在了本班。她連忙複習那些自己記不住的數學公式,其實背了她也不會做,都是無用功,隻求保個平安,能安穩及格。考試當天的清晨,下了場雨。葉婷汀覺得不吉利,餐桌上的蘋果沒有了,特意抓個橘子出門。雨天,公車來得慢。顧陽抬手看了看腕表,怕時間來不及,揚手打了一輛出租車,兩人跑進車裡,葉婷汀一邊吃包子一邊望著車窗外發懵。葉婷汀打內心裡討厭考試這件事兒,大概是因為初三那年,她為了和顧陽考上同一所高中,努力學習到了廢寢忘食的地步,夜夜苦讀到兩點,上廁所、吃晚飯都要抱著本巴掌大的資料書看。然而,十分努力的結果卻是,中考成績離市一中的錄取分數線依舊有著相當、相當遠的距離。上高中後,她就徹底放棄了。她媽媽罵她罵得狠,但葉婷汀好幾次都聽見她偷偷跟她爸商量,如果婷婷沒考上大學該去學點什麼好,去學幼師,或者考空姐,實在不行家裡人幫忙湊錢開個美甲的鋪子做點小生意也行。葉婷汀聽了真的覺得特彆溫暖。車窗外的雨有愈下愈大的趨勢。顧陽在用手機聽歌,見一旁的女生不知發什麼愣長久不說話,扯下一根耳機的線,塞進她左邊耳朵裡。葉婷汀嚇一跳,轉頭望他。顧陽淺笑,低聲對葉婷汀說:“考試加油。”這樣的時刻,葉婷汀也覺得特彆溫暖。進了校門,葉婷汀就跟顧陽分道揚鑣。她撐著傘走向文科教學樓,考試前考官清場檢查教室,樓底下烏泱泱一大片,站的全是人,又因下雨,路麵潮濕,環境嘈雜。葉婷汀被人群擠到了花叢邊,她乾脆蹲下來,歪頭倚靠傘柄,呆呆凝視花叢中的月季,指尖撥弄著花瓣上滾動的小水珠。她撐一把櫻桃紅的傘,捧一朵鮮紅的月季,紅唇皓齒,臉上的皮膚比身上的校服還白,挺招人的。不一會兒,教學樓下的門開了。樓底下兵分幾路的學生頓時彙集成一股急流,齊齊朝樓梯口的方向擁擠而去。葉婷汀剛想起身,膝蓋還曲著,不知是誰朝她屁股踢了一腳,踢得毫無防備的葉婷汀上身不穩,整個人栽進了花叢當中,紅傘在空中飄著,被風吹得亂跑。葉婷汀在泥水裡頭打了個滾,揉著被踢的屁股回頭一看——大雨滂沱,任容幸撐一把黑色的傘,單手插兜壞壞地笑,睨著花叢中一身狼狽的葉婷汀,伸舌頭做了個難看的鬼臉。來了。討債的來了。葉婷汀心頭一顫。她鎮定地爬起來,麵無表情地撿起在地上翻滾的傘,無視任容幸,與他擦肩,步履不停地上樓。葉婷汀表現得相當平靜,與上次被任容幸壓在地上時的反應截然不同。雖然她渾身臟兮兮的,頭頂幾片綠草,臉頰泛紅,濕噠噠的白色校褲屁股上還有個腳印。罐頭似的樓梯間摩肩擦踵,唯獨她左右無人,大家都嫌她身上邋遢,遠遠避著。臉上的表情卻是相當的高貴冷豔。任容幸亦步亦趨跟在她的身後。她知道他在後麵。任容幸像是一頭不知何時會發瘋的狼崽子,葉婷汀試過溫順地撫摸他的毛,也試過一了百了跟這畜生乾架。但都不是良策。葉婷汀深思熟慮後得出結論:她得理智一點,輕鬆一些,不管任容幸對她做什麼,也要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任容幸雖然瘋,但不至於傻,如果他意識到任何手段都無法使葉婷汀感到痛苦,一定會覺得很無趣,轉去折磨其他人。被無緣無故踢一腳,怎麼可能不窩火?但葉婷汀決定忍了。既然忍了,那就要忍到底。所以,當任容幸吊兒郎當地挨著葉婷汀一同進入考場,並在她前方的座位上坐下時,她也沒有掀起眼皮多看他一眼。任容幸手肘撐在葉婷汀的課桌上,掌心托著尖下巴,乖戾邪性地笑。她依舊無視他,安靜地低頭垂眼,不慌不亂,從桌肚裡取出一個可愛的小熊筆袋,準備考試。任容幸指尖叩兩下桌麵,見她沒反應,冷冷抽回手,笑意轉淡。“葉婷汀,你再給我板著這張死人臉試試看。”任容幸冷聲說。葉婷汀嚇得心頭亂跳,目光聚焦在桌上的水壺,不敢亂瞟,更不敢抬頭看任容幸。當作什麼也沒聽見,繼續扮作無所謂的樣子。“行,你繼續裝——”任容幸傲然抽回身,語調微揚,昂著臉瞧她這副故作清高的模樣。他收回歪在她課桌下的大長腿,憊懶地站起身伸了個懶腰,信步閒庭地走出教室。葉婷汀大鬆一口氣,捧起水壺狂喝水。沒想到任容幸這麼輕易地就放過她。開考後,進來的監考老師正是葉婷汀的班主任——梁校伯同誌。這位同誌平生最恨那些愛動歪腦筋的學生,考場就是他的主場,誰要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撒野,決不輕饒。在自家班主任麵前,葉婷汀哪裡還敢有彆的心思,老老實實地伏在桌上寫卷子。無奈坐她前桌的男生卻頻頻回頭,小動作特彆多。葉婷汀起先並不在意,畢竟她的成績……抄她的還不如自個兒瞎蒙,誰會這麼傻呢?然而考到一半,葉婷汀就覺著不大對勁了。因為對方的動作太大,老梁已經盯上他們了。老梁的灰襯衫紮在西裝褲裡,挺著大肚子,手捧鐵瓷杯慢悠悠地喝幾口,瞪著老鷹般犀利的眼神,在葉婷汀和她前桌的男生兩人身上來回繞。清嗓子咳了幾聲:“有些人啊,好好做自己的,不要望來望去。抄彆人的,考得再好也不是自己的分數!曉不曉得?”葉婷汀清清白白地寫著卷子,莫名其妙地被扯進來。氣得狠狠踢了前桌男生的椅子一腳,動靜頗大,好多正在考試的同學都看了過來。葉婷汀剛想吼他一句:你彆老回頭!做自己的卷子!沒想到。被踢了椅子後,那人飛快地扭過身來,眾目睽睽之下,在葉婷汀課桌上的小熊筆袋裡扔進了一個小紙團。………葉婷汀頓時愣住了,想吼的句子堵在嗓子眼,沒反應過來,無法理解這素不相識的男生為何會迎麵向她潑來一盆臟水。方才的動作,老梁自然也看見了。茶杯往講台上重重一磕,怒火衝天地走到葉婷汀的麵前,一把提溜起來,嚴聲厲色地說:“葉婷汀!給我起身!”再揪住前桌男生的耳朵把他也提起來:“還有你!”葉婷汀很絕望。百口莫辯道:“梁老師,梁老師,我沒作弊啊,是他想陷害我,我什麼也不知道,我冤枉啊!”葉婷汀欲哭無淚。“老班,您仔細想想,會有這麼沒有技術含量的作弊嗎?手段如此低劣,擺明了就是故意讓我被抓包的。這人膽大包天,不僅陷害我,還想侮辱您的智商!”她指控那個男生,振振有詞地分析。老梁理都不理,拿起葉婷汀桌上的筆袋想找那個小紙團。“彆!”葉婷汀猛地扯住她的小熊筆袋,不肯讓老梁拿走。一旦讓監考老師找到證據,她就真的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葉婷汀!膽大包天的是你吧,給我放手!”老梁與葉婷汀一人揪著筆袋的一頭用力拉扯。葉婷汀還想做最後的掙紮,但力不如人,筆袋還是被老梁奪走。她無力地垂下手,怒視前桌那個與她“作弊”的男生,怎麼也想不起來自己究竟哪裡得罪過他。老梁翻開筆袋,拿出小紙團。沒想到,筆袋裡不止有作弊的證據,還有……老梁把筆袋扔回葉婷汀的桌上,眼神鋒利,語氣瘮人。“葉婷汀!這兩天的考試你都不用參加了,現在就去我辦公室待著。”葉婷汀低頭看著她的筆袋,呆若木雞。夾雜在尺子、橡皮、圓珠筆之中,不知何時,藏了一片薄薄的安全套,還是草莓味的……葉婷汀深感此刻就算暈倒也不管用了,應該立刻、馬上,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