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建國離開的時候,一出門又遇上盛灃。他原本斜靠在牆邊等著,門一開,眼神先探進去關切地看了眼程曉星,大概是怕他打她。見她沒傷,這才露出一副“鬆了口氣”的表情。盛灃心思坦蕩,有什麼情緒並不瞞人,全都明晃晃寫在臉上。鄧建國看得明白,心知他是真心喜歡曉星,總算徹底放了心。雖然,他仍舊覺得,曉星跟了他是很委屈的事。他和盛灃剛打了一架,這會兒對著他有些尷尬。倒是盛灃,雖然半邊臉頰腫了起來,但麵色如常,客客氣氣地問:“這就走了?”他訕訕的,“哎,走了。”“開車送你?”他一時不知該怎麼稱呼盛灃,仍叫他“盛老板”,怕給曉星跌分子;改叫他大名,又好像自己仗著孩子和人家交往,立刻升了地位似的。嘴巴動了動,隻避開稱呼,乾笑說:“不用不用,我坐汽車回去就行。”知道他對著盛灃不自在,程曉星也說:“彆送了,鄧叔自己能走。”盛灃這才應了他。兩人一起把鄧建國送出小區,程曉星幫他打了輛車,叫司機送他去車站。送完了人,兩人又一起回家。進了門,程曉星立刻端詳著他問道:“臉都腫起來了呀?”盛灃悶哼一聲,一屁股坐在沙發上,口氣不滿極了,“我到底哪裡像壞人?你同學疑心我,你鄧叔也疑心我!”程曉星知道他挨打全是因為自己,過去晃著他手臂討饒,“好啦,我知道你是好人就行了呀。彆生氣了,補償你好不好?”他掀起眼皮,痞氣地看著她,“怎麼補償?”她一笑,走過去站在他兩腿之間,俯身要吻,他卻一偏頭躲開了。“乾什麼?氣得親都不讓了?”小丫頭語帶埋怨,他低低地笑了,“生個屁的氣。我挨了老鄧那一拳,牙花子都破了,一嘴的血腥味兒。”解釋完了,才捏捏她的小臉兒,“等我好了,讓你親個夠。”臉上被鄧建國打得又腫又疼,可他一點怨氣都沒有。人家辛苦養大的姑娘,這樣扒心扒肝地對待他,被打兩下不是輕的麼?不然,他憑什麼接受這樣的饋贈?程曉星說完了就不敢再看他,讓他在沙發上坐著,自己去廚房煮了個雞蛋,親自剝好了才拿出來遞給他,“喏。”盛灃疑惑了一下,旋即接過來,兩口把水煮蛋吃了。她訝然瞪大眼,“哎!誰讓你吃了?”他無辜極了,“不吃乾什麼?”她好氣又好笑,“給你消腫的呀。去殼的煮蛋在傷處滾幾下可以消腫,你不知道嗎?”盛灃大喇喇一笑,“我當什麼,原來是消腫……”他在腫脹的地方摁了摁,毫不介意地說,“腫一會兒死不了人,我又不是小姑娘,沒那麼嬌氣。”程曉星無奈地搖搖頭,“那你腫成這樣,怎麼出去見人?”盛灃笑得不懷好意,“怕什麼?等晚上你給我親親,多厲害的傷都好了。”臉上又燒起來,程曉星低罵:“流氓。”盛灃皺著眉頭喊冤:“哎哎哎,話要說清楚了,這回可是你自己說要親的,怎麼又罵到我頭上來了?”她人還俏生生立在跟前,他扯著她手腕一拽,小丫頭猛跌進他懷裡,被他合攏雙臂抱住了。軟玉溫香中,他壓低聲音問:“再跟我說一遍,到底誰是流氓?”程曉星憋紅了臉,在他懷裡掙紮一陣,最後人沒了力氣,伏在他身上喘息。他低笑一聲,拍著她後背給她順氣,哄孩子一樣說:“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咱們說正經事。”說著,握住她纖腰一抱,把人放在旁邊和他對坐著。聽他口氣嚴肅,她也不再玩鬨,“什麼正經事?”盛灃望著她問:“咱們是不是該去你家了?”她張大嘴,“去我家?”盛灃:“先前你媽他們不知道咱們的事,不去也就罷了。現在知道了,怎麼也得陪你過去看看,和他們正式打聲招呼。”程曉星於人情俗務上並不太懂,隻說道:“鄧叔來了不是見過你了嗎?我再給我媽打個電話和她親自說一聲,我們還是不回去了吧?”今天鄧建國一來,她多年的心結算是解開了。其實她也有點想家,不過她想自己回去。讓盛灃陪她的話……總覺得很尷尬。盛灃基本事事依著她,這事卻很堅持:“那不一樣,我陪著你去是禮數。知道你不挑,可你媽媽肯定在意的。我要是不去,她一準兒覺得我對你不上心,對你們家不尊重,肯定又要猜疑你跟著我整天被虐待。就算為了叫她放心,這一趟也得走。”聽他說得有道理,程曉星也就點頭答應:“……那好吧。”又和他商量,“什麼時候去呢?”盛灃:“肯定是越快越好,就明天吧。”“……好。”和盛灃敲定了明天回家,程曉星先給蘇慧打了個電話。蘇慧接電話時,鄧建國回家已經有一會兒了。女兒和盛灃的事,她剛知道,正驚詫得不知作何反應,可巧曉星電話就來了,說明天帶盛灃回來。她想著盛灃興許就在女兒旁邊,電話裡沒多問,掛上手機就問鄧建國:“老鄧,這、這曉星怎麼會和他走到一塊兒去了呢?”鄧建國抽著悶煙,口氣沉沉:“怪咱們疏忽,當初同意曉星上他家裡去,這白天黑夜地住著,一待就是倆月……”蘇慧也歎氣,“哎,那時候沒想那麼多。這盛老板又一副正派模樣,說什麼把曉星當孩子看,去他家是給他閨女作伴,誰知道他藏著這心思!”說著,湊到鄧建國跟前,手肘輕輕碰他一下,“老鄧啊,他倆現在住一塊兒,你說……有那事兒沒有啊?”活了半輩子的人,“那事兒”是什麼事,一聽就明白。鄧建國聲音更低沉了,憤憤地說:“孤男寡女的,這不明擺著嗎!”蘇慧還是老腦筋,搖頭歎道:“這孩子,平常看著文靜又規矩,怎麼沒名沒分,也做出這種事來了?”鄧建國不悅,立刻反駁道:“曉星一個姑娘,能乾什麼?那盛灃三十四五,正是壯年,又好些年沒老婆,還不是他……”兩人把盛灃嫌棄埋怨了好一陣。其實盛灃除了年紀,其他條件真算人堆裡拔尖兒的了,並沒什麼好挑剔的。可天下父母都是一樣的,覺得自己的兒女是頂好的,外頭哪個人配她,都是自家吃虧。不過,就算再不滿,他們也知道程曉星性子外柔內剛,一旦決定了什麼,九頭牛也拉不回。眼下她和盛灃木已成舟,他們抱怨完了,還是得商量如何接待他。他明天上門,可算是準女婿頭回來家。但他年紀身份擺在那裡,又是鄧建國的老板,該拿什麼態度招待他,倒成了難題。太隆重太謙恭了,好像巴結他、圖他財勢似的,怕被他瞧不起,連帶著曉星受鄙夷;可太端架子了,又怕他一個大老板被捧慣了,受到冷遇會不高興,遷怒到曉星身上。總之,兩人猶豫來猶豫去,全是為女兒考慮。最後,還是鄧建國一拍板定下來:“就按鎮上的規矩來吧。咱們這邊準媳婦準女婿上門,不都是四葷四素嘛,我去買些像樣點的菜和肉,明天你做仔細點兒就成了。”兩人糾糾結結,其實盛灃哪裡是在意這些小節的人?他更不會為了這些小節,就低看了程曉星,或者遷怒到她身上。這兩人的感情到底有多好,隻有他們彼此明白。晚上,兩人去陽台的躺椅上乘涼。無雲的夏夜,碧藍星空如一幅油畫,高闊靜美。蟬到了夜間早歇息了,他們耳邊隻有輕輕的風聲,撩動衣角,拂過發絲。而他們一人一把搖椅,並肩半躺在星空下,誰也不說話,任沉默把激情的餘韻發酵成美酒。一醉一生。第二天,他們早起就準備著回晉山,去程曉星家。要送給蘇慧和鄧建國的見麵禮,盛灃也考量了一陣。知道他一家子清高,禮重了,怕他們誤會他拿錢砸人,要買他們女兒;禮輕了,也怕他們以為自己輕慢,不拿他們當回事兒。所以最後想想,他和鄧建國的決定一樣,也打算按照當地約定俗成的禮節,送一箱酒和一條煙。當然,煙和酒都是頂好的,他親自出去買的。平州到晉山,車程兩個小時,一到程家門口,盛灃拎著東西下車,走到門檻處,竟然頓了一下。他緊張。還有許多年沒有過的怯場。隻猶豫了一瞬,裡頭人卻已經聽見了動靜,腳步雜遝,很快迎出來了。先撲過來的是程曉陽,多日不見姐姐,小家夥小鳥一樣飛過來,抱住程曉星的腿就不撒手,脆生生喊人:“姐姐!”程曉星也是一喜,俯身抱起他,捏著他小臉誇他又長高了。他軲轆著一雙大眼睛,看見姐姐身旁高大的男人,麵色微深,五官凜然。小孩子自有一種直覺,雖然不懂什麼叫氣場,也心裡本能地發怵,先抽了抽脖子,然後才怯怯地喊了聲:“……叔叔。”盛灃:“……”自己的閨女管丫頭叫姐姐,丫頭的弟弟管他叫叔叔,這都什麼輩分?他嘴角一抽,正要厚著臉皮糾正小娃,讓他改口叫“姐夫”,還沒開口,鄧建國夫婦也出來了。鄧建國還記著昨天打架的事,見盛灃一側臉頰腫脹未消,更是不尷不尬的,隻訕笑了一下,搓著手沒出聲。蘇慧見了他也尷尬,說是晚輩吧,就小她幾歲,說是老板吧,又是自己女兒自願找的對象。程曉星大致看出他們的為難,正要打個圓場,蘇慧也剛好擠出一臉喜氣的笑容,搶先開了口:“呃……小灃過來啦?來就來,怎麼還帶東西呢?”說完,給鄧建國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去把盛灃手裡的東西接過來。盛灃是見過大場麵的人,現在卻被這刻意親切的一聲“小灃”弄得一陣燥熱,隻覺得這一張老臉刷幾遍綠漆,恐怕也當不起那個“小”字了。嘴角抽搐了一下,他也為難該怎麼稱呼蘇慧。程曉星見他難得的無措,不厚道地暗笑了一聲。她毫不客氣把曉陽向他懷裡一塞,見他單手抱住了,又牽住他另一隻手,憋笑說:“好了,彆傻站著了,先進門吧。”然後,清清楚楚咬著字,又故意叫他一聲,“小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