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曉星臘月十五就放了寒假,直到臘月二十五才被盛灃放回家。這兩年裡,她不再向家裡要錢,鄧建國在盛灃的煤廠裡乾得也不錯,光景總算一點點好起來。曉陽手術效果不錯,唇間那道疤痕,現在已經很淺了。他年紀尚小,將來還會進一步變淡,真正成人後,相信可以和正常人無異。程曉星在家的時間不多,這個弟弟卻很黏她。她拉著行李箱,剛進家門,兩歲多的小團子就張著兩條圓滾滾的手臂,朝她撲了過來。她放下箱子,也忙蹲下去,接住胖胖的小家夥,抱著他高高舉了起來。“姐姐!”小家夥奶聲奶氣地叫。程曉星蹭蹭他白嫩的小臉,親昵地笑,“嗯,是姐姐。呦,你怎麼沉了這麼多,姐姐都快抱不動了。”小家夥知道害羞了,她說他重,他撅著小嘴,一張小臉直往她胸口埋。姐弟兩個親密,蘇慧看在眼裡,心裡也暖洋洋的。曉星這孩子,雖說和他們夫妻隔著心,但是從不外待曉陽。她在這個家裡,總算有個能托心的親人。蘇慧自覺虧欠女兒,見了她,總有兩分討好。見她抱孩子吃力,忙過去把曉陽接過來,笑吟吟埋怨:“這都年底了,怎麼才回來?”程曉星隻說學校事忙,輕飄飄敷衍過去了。蘇慧怕招女兒厭煩,沒敢多問,立刻換了話題:“外邊兒多冷,咱們彆傻站著了。來,快進屋暖和暖和。”程曉星答應著,要去拎箱子,她又忙著攔住她,大聲招呼鄧建國:“老鄧!老鄧!曉星東西多,你快出來幫她提一提呀!”鄧建國正踩著高凳掃房子預備過年,聽見蘇慧大喊才知道程曉星回來了。他對這個繼女更是熱情,大冷的天,外套也沒穿,一件毛衣就迎出來。見了亭亭玉立的姑娘,也不知說什麼,隻憨厚而歡喜地一笑,替她拎起行李箱,陪著她們母女進屋去了。家裡人對她,實在不能說不好。但這好裡帶著客套和見外,讓程曉星反而不自在。再加上,當年他們對父親的背叛,始終是她心上一根刺。她知道他們的難處,可以原諒他們,但內心深處還是無法說服自己,和他們親密無間。對於鄧建國和蘇慧,這個年過得和前兩年沒什麼兩樣,平平淡淡,沒什麼熱鬨,也不至於淒清。但是對於程曉星,她現在有了魂牽夢縈的人,心境和前兩年大不相同了。聽著除夕的鞭炮聲,看著春晚喜氣洋洋的節目,一想到遠在平州的盛灃,舉家歡樂的日子裡,她卻生出一種淡淡的淒涼。每逢佳節倍思親。她明明是回家來了,卻因為思念一個人,頓覺這故鄉變成了異鄉。春節過完,她大年初八就要走。臨走前的晚上,蘇慧來她屋裡嘮叨了兩句。也無非問問她學業,叮囑她注意身體。她一一答應下來,蘇慧卻還不走,坐在她床上,欲言又止地望著她。“媽,你有什麼事就說好了。”程曉星一催,蘇慧才斟酌著問:“人家都說孩子上了大學要找對象的,我看咱們前鄰的兒子,今年還帶著女朋友回來了。你也大三了,現在有沒有……”不等她問完,程曉星就說:“我還沒呢。”她和盛灃的關係,從沒瞞過人。可對著自己的媽媽,卻很不想提。媽媽什麼性子,她最了解,要是知道了,隻怕要嘮叨個沒完。她倒並不怕她反對,隻怕自己對著媽媽沒耐性,一聽她嘮叨就要忍不住說出什麼傷人的話來。她對媽媽和鄧叔固然有怨氣,但更同情他們,實在不想傷害他們。有時候,人的情緒是無法自控的,所以她隻能規避這種可能。至於她和盛灃的事,還是等她畢業,兩人徹底穩定下來,要結婚的時候再通知他們好了。蘇慧望她一眼,猜著她話裡的真假。她想到過她交了男朋友但瞞著家裡,可無論如何想不到盛灃頭上去。女兒雖然年紀小,但性子沉穩成熟,她料想就算她有了戀人,也鬨不出什麼醜聞來,所以不再多問了。第二天程曉星就回了平州,自然還和盛灃膩在一起。轉眼寒假結束,她又開學。大三下學期,是專業課最吃重的時候。程曉星是要保研的人,知道自己任務重,她很拎得清,和盛灃再如膠似漆,也沒耽誤過學業。這半年裡,他們除了沒有結婚證,和夫妻也沒什麼兩樣了。兩人都不注重那些形式上的浪漫,沒送過花,沒買過巧克力,也沒跟風慶祝過什麼時髦的節日,就是安安穩穩地在一起,過日子。真正在一起之前,盛灃老覺得他是占了小丫頭的便宜,一心計劃著對她好。可真的生活到了一塊兒,反而她對他好比較多。在外頭,她從不隱瞞他的存在,甚至常在外人跟前維護他。她主動邀請他融入她的生活,把她的方方麵麵大方亮給他看。在家裡,她像初遇的那個夏天一樣,把家務打理得井井有條,替他照顧依依的生活,輔導依依的學習。有時候,愛一個人太深了,就是這樣矛盾的。老覺得自己不夠好,覺得自己欠了她,恨不能她對自己壞一點兒才安心。緊張的一個學期結束,轉眼又是一年夏天。暑假裡,盛依依報了一個夏令營,和一群同學去美國開眼界。家裡就剩盛灃和程曉星兩個人,自然少不得膩在一起。這天他們一看電視,程曉星嘲笑盛灃和一個黑熊怪一模一樣,他們幼稚地打鬨在一起,程曉星見勢不妙,連忙跑開。人剛跑到客廳沙發上,男人就大步追上來將她一撲。兩人雙雙倒在沙發上,他上下其手,在她腋下頸間不停地撓。“不、不行了……笑死了……要死了……”程曉星笑得毫無形象,他不肯停,威脅著問:“說,還敢不敢招惹我了?”小丫頭在這種事上很識時務,立刻把小腦袋搖得像撥浪鼓,“不敢了不敢了!哈哈哈……再也不敢了!”家裡大門突然被大力砸得山響,砰砰砰接連幾聲,急促又劇烈,仿佛連腳下地板都跟著顫了顫。笑鬨的兩人對視一眼,目光裡都是疑惑。盛灃終於放過她,踩上拖鞋過去應門。門剛一開,盛灃見到門外立著的男人,立刻愣住。而來人目光從他肩頭越過,正看到程曉星穿著皺巴巴的家居服,頭發淩亂、兩眼泛紅、縮手縮腳站在沙發邊上,一副慘遭蹂躪的模樣。他心頭怒火頓起,手足打顫,再來不及思考詢問什麼,一拳揮出來,猛擊在盛灃的下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