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開導很成功,小丫頭比他想象中更快地接受了不能走法律途徑的現實。接下來的幾天,她看上去淡然平和,如果不是臉上的淤傷還沒完全消退,簡直就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她的若無其事,反而讓盛灃更擔心。那種事畢竟隱秘,他一個大男人怕她羞恥,不敢多問,悄悄去谘詢過心理醫生。從那醫生口中聽到個什麼“創傷後應激障礙”的名詞。醫生解釋了一堆,他沒完全聽懂,不過看小丫頭眼下的樣子,倒和那個症狀有幾分像。於是,他更加仔細地觀察她,生怕她是裝出來的鎮定,其實把一切埋在心裡,越來越想不開。然而……他沒觀察出任何她想不開的證據,反而在這觀察中,越發暴露了自己那顆躁動的心。有一回,他半夜醒了,覺得燥熱,去廚房冰箱裡拿啤酒喝,正碰上小丫頭過來倒水。她穿了件鵝黃色睡裙,其實是很保守的樣式,不該露的一點兒沒露。隻是燈光一照,她裙下的半截小腿白得晃眼,而且裙子布料薄軟,把她身體玲瓏的曲線暴露無遺。有那麼一個瞬間,她無意識地一挺胸,他看到她胸口兩顆明顯的凸起,心裡頓時轟的一聲,再不敢多看,他啤酒也不拿了,哪怕她細聲和他打招呼也沒敢回應,悶頭逃回自己臥室去。還有一回,他們三人一起在桌上吃飯。小丫頭那天穿的T恤領口有點兒大,她一低頭,衣服就總是往下滑。雪白削薄的肩膀露出一半,他看見她肩頭勒著一根淺藍色的帶子。他知道不該,可總忍不住去想,原來她穿的藍色。藍色的,包裹著她的……再有一次,不知哪裡下了冰雹,那天溫度很低,小丫頭穿著長衣長褲,渾身上下遮擋得不能再嚴實,小腳丫上都套了白色的棉襪,實在沒有任何引逗他的地方。可是……可是她坐在客廳沙發上,正看著一部喜劇。她看得開心,臉上帶著點兒笑。這一笑,嘴裡那顆小虎牙整個兒地露出來,牙尖兒閃著白瓷一樣的光,薄唇紅潤,像個吮血的小妖精。他心裡突突直跳,有點兒犯賤、有點兒下流,忽然很想把脖子伸過去,讓她好好咬一口。那顆虎牙那麼尖利,入肉一定很疼。可疼也是他樂意的,隻要她想,他情願把自己送上去……送上去,被她吸乾這一身精血。當隻看著她一顆牙齒,他也能渾身燥熱,生出那麼多旖旎念頭的時候……盛灃知道,他是真的完了。那回之後,盛灃又開始不在家過夜。或者說,不敢再回家過夜。在家的最後一個晚上結束,他一起床,發現小丫頭俏生生立在晨曦裡,正拿著一柄木勺在鍋裡攪拌著什麼。鍋裡的熱氣騰起來,她整個人被那團水霧籠罩著,亦真亦幻,美好得有些不真實。盛灃湊過去,見鍋裡是雞絲青菜粥。程曉星轉過頭來看著他,明眸皓齒,很溫軟地一笑,解釋說:“昨天依依吵著要吃的,就早點起來熬了些。”“依依這個死孩子!就想著吃。”盛灃嗔怪了句,猶豫再三才問出口,“丫頭,你……心裡真把那事放下了?”程曉星麵色變也沒變,隻點了點頭。他沒和她講過自己的計劃,小丫頭完全不知道姓韓的會有什麼下場。她想走法律這條道,也被堵死了。她性子那麼烈,當時拚了命也不肯讓韓斌得逞,現在真的能輕易放下?盛灃小心翼翼地問:“那小畜生現在還沒報應,你……”不等他說完,程曉星已經釋然說:“有人把我推倒了,不管那人有沒有受到懲罰,我總得先站起來吧?”她兩眼盈盈看著他,“盛先生,我知道您關心我,我已經沒事了,真的。您為我做的已經夠多了,不用再替我擔心了。”盛灃這才鬆了一口氣,麵對她信賴的眼神,他少有的躲閃了一下,“那……我就去礦上忙了,往後還和從前一樣,在那邊過夜。”程曉星完全不知道他要躲出去過夜的緣由,隻當他是真的忙,立刻說:“您放心去,我會照顧依依的。”為了程曉星和盛依依的安全,盛灃不動聲色,已經把對門的房子買下來了。裡麵現在住著他很信賴的兩個保鏢,確保兩個丫頭萬無一失。仍舊怕她們不安心,他特意把二郎神也接回來陪她們。臨回來之前,擔心二郎神身上有什麼寄生蟲傳染給兩個丫頭,他把那狗東西帶去動物醫院,除蟲洗澡,收拾得乾乾淨淨才送回家。兩個女孩子都喜歡那畜生,它一進門,她們一左一右,抱著它又親又揉。狗東西吐著舌頭,惡狼似的一張長臉上,現在的神情溫馴又得意,舔舔這個,蹭蹭那個,尾巴搖得要上天。盛灃見她們這樣高興,搖頭哼笑一聲,終於放心地走了。周成朗上回借盛灃五百萬當本錢,真把那樁生意做成了,狠狠賺了一筆。現在他用那筆錢注冊了個貿易公司,打算在晉山穩定下來。盛灃回礦上後,約他出來喝酒,他叫他來“夜合歡”。“夜合歡”是晉山最大的夜總會,有名的銷金窟。有錢人都喜歡來這兒,盛灃不喜歡。他覺得這地方音樂炸耳朵,燈光晃眼睛,女人身上的香水味兒衝得三米開外就讓人打噴嚏,臉上粉厚得親一口得刷三回牙。除了必須應酬的時候,他極少上這兒來。但今天不知怎麼了,周成朗一叫,他竟然就來了。也許……是因為身子曠了太久,想找點兒刺激?但從前從沒這樣過。大概人在想著誰,卻又摸不著的時候,更容易寂寞吧。盛灃這樣想著,可一到了地方,撲麵而來的酒精和香水味兒,立刻敗了他的興致。他雖然不常來,但在晉山的地位擺在那裡,老板人精似的,哪個有頭有臉的人不認識?他剛一進門,老板就佝僂著腰,畢恭畢敬迎上來,語調曖昧地對他介紹,說最近來了幾個學生妹,最小的才十七八歲,專門調教過,現在還是雛兒,肯定合他胃口。他一蹙眉,粗著嗓子問:“什麼意思?”老板笑得賤兮兮的,“盛老板最近喜歡小姑娘,圈子裡誰不知道?”盛灃將臉一沉,“你他媽把話說明白。”那老板剛還在陪人喝酒,這會兒醉醺醺的,眉眼高低也不會看了,踮腳勾住盛灃肩膀,嘿嘿笑著說:“盛老板在晉山什麼派頭?您的事兒,圈裡人還不都盯著?聽說……您把個小姑娘在家養了一個多月了,怎麼著,這是玩膩了,出來嘗新鮮的?”盛灃冷臉聽著,渾身的肌肉越繃越緊,拳頭在暗中攥得哢哢作響。老板不識趣,繼續絮叨著:“我告訴您,您可真是來對時候了,今天那個最漂亮的小妮子頭一回出台,純得跟什麼似的,您一定……”“砰——”沒等那老板說完,盛灃忍無可忍,一拳已經猛揮在他麵門上。侮辱他不要緊,可這些畜生們,把他的小丫頭當什麼人了?!他力道十足,那老板捂著臉連退幾步,直直撞上一個端盤子的服務生。饒是如此,餘力未消,最後兩人疊在一處又踉蹌兩步,這才猛地跌在地板上。服務生端著的滿盤酒杯碎了一地,夜總會前廳裡頓時亂成一團。盛灃今天也是喝了酒來的,這時候酒氣上頭,餘怒難消,又撲上來拎著老板衣領把人揪起來,鐵拳一揮,老板嘴角頓時沁出血來。兩人扭成一團,夜總會裡保安圍上來,誰也拉不住暴怒的男人。最後還是周成朗循聲出來,見了這一幕,一聲聲“哥”喊著,才好歹把盛灃從那老板身上拽起來。盛灃喘著粗氣立在一旁,周成朗兩邊詢問一番,弄清了事情,仗著和老板麵兒上熟,和他叮囑了兩句,就連忙拉著盛灃走了。出了“夜合歡”大門,外頭夜風一吹,盛灃才終於清醒了點兒。兩人哪兒也沒去,就坐在馬路牙子上,並排悶頭抽煙。夏夜的風很快把煙吹散了,周成朗突然笑了一聲,“哥,你是真看上那姓程的小丫頭了吧?”盛灃沒說話。他又問:“那湯殷呢?”這個名字最近根本沒在盛灃腦子裡晃過,他啞著嗓子說:“湯殷早成家了,我們分開十四年了,這和她有什麼關係?”周成朗微微一愣,“你還真把她給忘了?”“不早說了嗎?湯殷的事兒已經過去了。”周成朗為什麼總抓著湯殷不放,盛灃這會兒沒心思深想,他現在滿腦子是那小丫頭。偏過頭去,他醉後的眼神有些茫然地看著周成朗,沉沉地問:“朗子,上回你跟我說,現在外頭好些男人,都喜歡十七八歲的小姑娘。你說……那些小姑娘跟了他們,是自己願意的麼?”他心裡有道坎兒,老覺得自己這歲數看上個十八歲的丫頭不厚道,指望周成朗說點兒什麼,幫他把這坎兒給破了。然而……周成朗嗤笑一聲,舔著牙齒說:“十七八歲,腦子都沒長全呢,有什麼願意不願意的?霸王硬上弓的少,但是那些小丫頭年輕眼皮子淺,隨便哄哄就上鉤了。哄和騙……哥,你覺得對這些毛都沒長齊的小丫頭片子來說,能有多大分彆?”這話,明顯是不讚成他找程曉星了。他吞咽了兩聲,覺得朗子說得太有道理了,但是……但是又聽見自己啞著嗓子狡辯:“要是她腦子長齊了呢?”周成朗不知為什麼有點兒生氣,拍拍手站起來,居高臨下望著他,“想那些有的沒的有什麼用,哥,你還是先問問你自己,是隻想和她上床,還是想和她過一輩子?”說完,他甩手回“夜合歡”去了。剛才那陣騷亂,擋不住人們尋歡作樂的心。周成朗不過出去半個小時,再回來的時候,又是一派歌舞升平了。他找了個角落坐著,再沒找姑娘,隻是叫了最烈性的伏爾加,一杯一杯猛灌著。剛才他是生氣了,氣盛灃真的把湯殷給放下了。當年湯殷結婚的消息傳來,盛灃頹廢了很長一段日子,他天天陪著他。盛灃以為是他仗義,其實不是,他自己明白,是因為他也喜歡湯殷,偷偷地喜歡,所以覺得自己和盛灃同病相憐。再往後的十幾年裡,盛灃守著女兒,再沒找過彆人,一副生死枯等的模樣;而他四處流連,有過數不清的女人,卻沒一個能入他的心。他以為,他們這對難兄難弟,會這樣一直守著心裡的女人,永遠同病相憐。可是……可是盛灃怎麼能看上彆人?他可以再和人結婚,可以再和人上床,但怎麼可以真的忘了湯殷,把心騰出地方,讓其他女人住進去?所以剛剛那幾句話,他是故意說的。知道盛灃有負擔,所以故意再給他壓上點兒什麼,讓他不敢放開了去追求那小丫頭。他自己也不清楚這惡意從何而來,也許……是太愛湯殷了,愛到自己不能忘,也不許盛灃把她給忘了。一門之隔的盛灃,當然不知道周成朗這些心思。他悶悶地坐在台階上,坐在夜色裡,把周成朗最後那兩句話想了很久。他是隻想和她上床呢?還是真的愛她呢?這世上好些事,都是年紀越大,看得越透徹。隻有一樣,是年紀越大,卻越混沌。那就是感情。少年時候,心動是那麼明顯的事,看見一個喜歡的人,雲裡夢裡一般,心裡無比乾淨,一開始絕想不到性,隻覺得她耀眼,隻盼著自己給她最好的一切。所以很容易知道,那就是愛。但人成年後呢?成人後,渾濁的欲望總是先行於感情,擾亂人的心神,讓人分不清楚,自己想接近那人,是想愛她,還是想睡她。就像……就像此刻,盛灃對那個小丫頭。他很清楚,自己這份躁動的伊始,是因為暗巷裡看到她的身體,是因為酒店裡那一夜,她挑起了他男人的欲望。至於其他……有心疼。可心疼是心動嗎?那夜盛灃還不知道,心疼算不上心動,心折才是。而他更想不到的是,十天之後,他的小丫頭,會用那樣決然的方式,讓他此心折服,這輩子除了她,再也不想要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