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珞踏上了返回帝都的路。來的時候,她和呦朵兩個一起,雖然各懷心事,卻是為了一個共同的人和一個共同的目的。歸途,卻隻餘她一個。一路之上,思珞神情恍惚,似乎看見,韓青銘和呦朵,在另一個世界裡,默默地看著她。她愛的人,和與她爭奪的人,都不在了。思珞忽然覺得,自己似乎什麼都沒有了。此生,唯餘傷痛。思珞有一種想要大哭一場的欲望,卻發現,自己已經流不出眼淚了。相府門口,思珞的爹娘終於盼回了女兒。看到站在麵前的人,夫妻兩個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麵前這個滿臉的疤痕,仿佛是剛剛從地獄裡爬出來的人,真的是珞兒嗎?仔細地辨認一番,紫怡一把摟住思珞:“我的兒!你如何成了這副模樣?”思珞不語,像個木偶一樣。紫怡禁不住淚如雨下:“珞兒,你不要這個樣子!你這樣,是要嚇死娘嗎?”思珞隻說了一句:“娘!我累了。”紫怡連忙撫著女兒的肩,讓她進屋歇息。思珞木然地走進裡屋,一頭倒在床上。她以被子蒙住頭,不動,亦不語。紫怡急得在屋裡團團亂轉。好好的女兒,去了一趟禹州,回來就成了現在的樣子,怎能讓人不心急呢?相爺亦垂頭不語。整個相府,沉浸在一片愁雲慘霧之中。門房小廝來報:“老爺,門外來了貴客!說專程來看小姐的。”相爺急忙去迎接。此時,思珞無心去想究竟是何方貴客。即使是天崩地裂,她也不想理會了。於是她仍舊蒙頭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娜仁托亞走進思珞房裡的時候,看見思珞像一隻鴕鳥,不願把頭伸出來再看一眼這個世界。娜仁托亞坐在思珞的身邊說:“思珞姐姐!你連我也不肯見了嗎?”聽到是娜仁托亞的聲音,思珞從被子裡伸出頭來,連忙起身:“皇後娘娘!”娜仁托亞一見思珞,嚇了一跳:“思珞姐姐,你的臉是怎麼回事?”思珞說:“我也不知道,怎麼就成了這個樣子?娘娘身懷皇家血脈,可要仔細當心。”娜仁托亞說:“我們兩個人在一起,你不必開口閉口,叫‘皇後皇後’的!我們好好說說話!思珞姐姐,你隨我進宮,我讓最好的禦醫給你醫治臉上的傷。”思珞說:“不用了,我沒打算再治了,就這樣吧。”娜仁托亞說:“思珞姐姐!銘王不在了,你也不能就此毀了自己呀!”思珞說:“何談‘毀’字!隻不過是壞了一張臉,有礙觀瞻而已!比起呦朵和韓青銘,這真不算什麼。我的心裡已經決定了,就這樣,不用醫治了。”娜仁托亞說:“姐姐!我理解你的心情。女為悅己者容,韓青銘不在了,你也就不在乎自己的臉了!可是,你要想想,你的臉上隻不過是一種病,是病就必須要治。如果不治,隻怕會拖出什麼其它的毛病來。”思珞說:“你就彆再勸了,不過一副皮囊而已!有何打緊!說說你自己吧。皇上會不會有所覺察你‘滑胎’的事情?”娜仁托亞說:“我把事情的起末都告訴了皇上。”思珞說:“我們騙了皇上,皇上有沒有發怒?”娜仁托亞說:“韓青風還說要謝謝你呢!他說,如果不是你發現,我肚子裡的孩子才真是有危險呢!皇上還說,這樣最好了!殺一儆百,省得後宮的那些人,起一些不該有的心思!”思珞說:“那我就放心了。如果因為這件事,讓皇上與你之間生了芥蒂,我的罪過就大了。”娜仁托亞說:“才不會呢!韓青風說了,我所做的事情,自有我的道理。他說,他完全相信我。”思珞說:“這就好,隻要在,隻要相信,就一切都好!”娜仁托亞說:“思珞姐姐,我一個人在宮裡,怪悶得慌的,不如,你就進宮陪陪我吧!”思珞說:“我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暫時,實在是沒有空。”娜仁托亞說:“什麼重要事情?”思珞說:“我要去南疆,看看呦朵的阿娘,告訴她,呦朵已經不在的事情。女兒出門未歸,當娘親的,一定在家日日望眼欲穿,我不能老讓呦朵的阿娘為女兒懸著一顆心。無論結局是好是壞,也要讓老人把懸著的心落下來。”娜仁托亞說:“此去南疆,路途遙遠,你一個女人出門,多不方便!還是另派彆人去吧!”思珞說:“我也不是沒有獨自去過,有何不便之處。”娜仁托亞說:“你何曾獨自去過南疆!上次你去,銘王讓人扮做商隊,一路護送你至侯爺在南疆的府邸,那也叫獨自去嗎?”思珞一聽,呆了呆:“韓青銘,你能為我安排一切,卻不能一直陪著我!你讓我的心,如何能不難過!你說過的,等做好了所有事情,就每日陪著我,讓我為你一個人唱歌的。我還有好多的歌,要唱給你聽呢!”娜仁托亞在一旁又說:“所以,思珞姐姐,你一個人去,我實在不放心,還是另派人去吧!”思珞說:“我這樣一副‘鬼見愁’的模樣,有何擔心的!你放心,我一路順著官道去,當是無妨!”娜仁托亞無奈地說:“那好吧!”娜仁托亞回宮去了。思珞索性也不再躺在床上,出了院子,往娘親那裡去。相爺出去了,紫怡正自愁苦,一見思珞,急忙迎上來,問道:“珞兒,你起來了,皇後走了吧?你想吃點什麼,我讓廚裡去做!”思珞說:“娘!你彆忙。我來,是有件事情,要告訴你和爹爹。我要去南疆一趟。”紫怡不解地問:“你又要去南疆做什麼?”思珞說:“呦朵來了帝都,她的阿娘還在家裡盼著她呢!我要去告訴她,呦朵的事情。”紫怡說:“此事,讓你爹爹派一個人去便可,何須你親自跑一趟!”思珞說:“我想去看看呦朵的阿娘。看看有沒有什麼方法,能幫一幫這個失去女兒的阿娘!”紫怡一聽,再無話可說。失去女兒的痛苦滋味,她品嘗了多年。紫怡在心裡,萬分地同情那個失去女兒的阿娘。第二天,思珞即動身,往南疆去,相爺不放心,派了欒虎帶了幾個人,護送思珞一路去南疆。上一次,思珞趁他不備,偷偷地走了。相爺原本是要派人去追的,銘王派人來告訴他,已經安排了人一路保護她,相爺才放了心。這一次,銘王已經不在了,相爺要好好地保護女兒。思珞沒有反對爹爹派人護送,收拾好行李,拜彆了爹娘,一路向南而去。上次,她去了南疆,韓青銘一路尋來,把她身上的蠱蟲引到了自己的體內,受儘了苦楚。這一次,思珞知道,韓青銘再無法與她在這一條路上同行了。路上,思珞依舊麵紗遮麵,欒虎駕轅,其他人另駕了一輛車,緊隨其後。在路上,打尖歇店,思珞始終不曾取下麵紗——她怕嚇著了彆人。一路之上,餐風露宿,倒是順利,眼看,就要進入南疆地界了。幾個人一路來到地處兩省邊界的一家客棧,要在這裡住宿。明日,即可進入南疆了。一行人鬆懈下來。欒虎定好客房,來到馬車旁請小姐下車住店。客棧掌櫃的亦熱情地隨在欒虎身後,殷勤備至。看見一行人對蒙著麵紗的女子都尊稱“小姐”,畢恭畢敬,知道眼前的女子,非富即貴。及至看見下得車來的人,雖臉上罩了麵紗,卻是身形窈窕,風姿驚人。掌櫃的眼裡的光,亦晦暗不明了。因見一路之上無事,順利到達南疆,欒虎幾個人都有些鬆懈了。一夜醒來,掌櫃的請他們下樓吃早飯。思珞沒有胃口。欒虎幾個人簡單地用過早點,即付了賬,離開客棧,繼續趕路。南疆多山路,一行人走在山路上。走了不遠,前方的路上,被一群人攔住了去路:“放下車上的小娘子和錢財,饒你們幾個人不死!”思珞聽到外麵吵鬨,悄悄掀開簾子看去。前麵的路上,有十數個人,都舉著大刀,齊刷刷地一字排開,站在路上。這些人,都是漢人打扮,看樣子,早就盯上他們了。思珞知道,欒虎身手極好,這些人未必能占到便宜。那一行人叫囂著,朝他們這邊走過來。思珞也不太放在心上。欒虎見了走過來的人,輕蔑地一笑,抽出了刀,準備要動手了。誰知他胳膊卻一軟,刀掉到了地上。其他三個人,也一同癱倒在地上。思珞大驚,心知是遇上了開黑店的。思珞急忙從車上跳下來,在地上撿起一把刀,麵向衝過來的一群人。思珞知道,今日怕是麻煩大了。那些人很快就要衝到思珞的麵前了,那衝在最前麵的一個,卻看似毫無來由地捂住眼睛大叫起來。那些同夥一看,他的一隻眼睛鮮血直流——想必是已經瞎了。那些人心下忌憚,放慢了腳步:“那個女人會暗器,大夥要小心!”誰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又倒下了一個,捂著眼睛在地上打滾。其他人見了,駭然大驚,急忙後退,慌亂中,又有人中“標”了。微風飄起了思珞的麵紗,有人看見了思珞那猶如鬼魅一般的臉,大喊:“她是鬼……有鬼!”其他人也已經看到了思珞的臉,急忙向後跑,一邊跑,一邊喊著:“胡老三消息有誤,快跑!”也不管幾個倒在地上、捂著眼睛嚎叫的同夥,四散逃去。思珞看著那些人四散逃跑了,急忙去喊欒虎:“欒護衛,你醒醒!”“你這樣叫是沒有用的,他們中了麻沸散,隻需噴些清水在臉上,即可醒來。”旁邊有人說道。思珞扭頭,隻見一個獵戶打扮的年輕人,站在一邊。思珞急忙起身道謝:“多謝壯士相救!”那人有些靦腆地說:“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也是應當的。”說著,就取下了腰間的水袋,遞給思珞。思珞連忙在欒虎幾個人的臉上潑了水。很快,大家全都醒了來。看見了眼前的情景,他們慚愧地低下了頭。欒虎說:“小姐,欒虎失職了!”思珞說:“我們不過是中了暗算,並非你們失職。幸好得這位壯士相救。”回頭,欲要問那人姓名,那人卻已經向山上走去,很快就不見了。這驚險一幕,思珞也後怕不已,真不知道,如果無人搭救,會發生什麼事情。真是世間處處有險惡!這一路走來,又欒虎他們護送,尚且不能夠安全到達。自己一個人的話,隻怕是難以到達南疆的。上次,如果不是韓青銘派人護送,還不知道現在,會是什麼樣子呢!“韓青銘,你留我獨自在這險惡的世間,我又該如何自處!”思珞的心裡,是漫無邊際的淒涼與無助。接下來的兩天,總算是無風無浪,到了瑱城。欒虎他們一直把思珞送到鎮南侯的府門口,才向思珞告辭,回相府複命去。思珞定定地站在門口,遲遲沒有進府。嚴世雄遠遠地看到一個人站在府門口,那身形,極像表妹,急忙策馬馳來。他離那人越來越近……那立在微風裡的,可不就是思珞表妹麼!思珞聽到馬蹄聲,回頭,看見了嚴世雄,大喜道:“表哥!”可思珞隻叫了一句,即說不出話來。嚴世雄看著罩著麵紗的思珞,問她:“你一個人來的嗎?”思珞點點頭:“韓青銘不見了,呦朵死了,我隻能一個人來了。”嚴世雄又問:“姑姑可好?”思珞說:“娘很好!她已經和爹爹冰釋前嫌,兩個人和好如初了!這就是我上一次來南疆的收獲。可惜,呦朵卻因為我而送了命。”嚴世雄說:“走吧,進去吧,祖父時常念叨你呢!對了,你為何不取下臉上的麵紗?”思珞說:“進去再取吧,我怕驚著了街上的行人!”嚴世雄雖不知何意,也不再問,領了思珞進去。侯爺一見思珞,大喜:“珞兒!你來了!快過來,讓外公好好看看!”思珞緩緩地說:“隻怕外公見了思珞,也要嚇一大跳。外公,我還是不要取下麵紗的好!”侯爺說:“這是何話!外公什麼事情沒有見過,豈會被自己的外孫女嚇住!快取下麵紗,到了自家,還戴著那東西作甚?”思珞說:“那好吧!外公,你可要有些心理準備!”她一麵說,一麵緩緩解下了蒙在臉上的麵紗。鎮南侯一見摘下麵紗的思珞,驚得把眼睛睜得像一對銅鈴——眼前,分明是個剛從修羅場上爬出來的鬼!屋裡所有的人都倒吸一口涼氣:這還是從前那個貌若神仙的思珞嗎?鎮南侯蠕動著唇,半晌,才一把將思珞摟進懷裡:“我的珞兒!你到底經曆了什麼?才弄成了這個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