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仁托亞聽到了外麵的喊聲,看向走進來的人。這一看,娜仁托亞看出了不對勁:“皇上是這副模樣?這樣一個溫文儒雅的謙謙君子,就是大郢朝的皇上嗎?我怎麼覺得,韓青銘更像個皇帝呢!像韓青銘那樣的男人,才更像個霸主!這個皇上,倒更適合做人家的丈夫。”心裡雖是如此想著,卻還是隨著韓青銘和思珞,規規矩矩地行禮:“蒙古公主娜仁托亞參見皇上。”皇上溫和一笑:“公主,此來帝都,路途遙遠,一路之上,舟車勞頓,辛苦了!”言語之間,如沐春風。頓時將娜仁托亞長途跋涉的疲勞,一掃而空。她高興地說:“托亞從小在馬背上長大的,行程雖遠,卻是習以為常。”皇上見蒙古公主用漢語對答如流,非常詫異:“公主的漢語說得如此之好,想是在中原待過不少時候?”娜仁托亞調皮地說:“非也非也!長這麼大,我還是第一次來中原呢!”皇上更加詫異:“既如此,公主的漢話怎會講得如此之好呢?”娜仁托亞眼珠一轉:“這個……我以後慢慢說給你聽!”韓青風也異常高興:“好!你以後慢慢細說給朕聽!”然後轉向太後他們這邊,“母後,王兄,看來,此次蒙古之行,收獲頗豐啊!沒想到,大汗還會讓公主來我朝做客!”娜仁托亞看到韓青銘無奈的樣子,又看看思珞,心裡忽然起了頑劣之意:“皇上,托亞不是來做客的,托亞是來中原嫁人的。父汗已經把我許給了銘王。”一邊說,一邊看向思珞。隻見思珞聽她如此一說,身子一僵。所有的人都吃了一驚。思珞想:“我原來就已經猜到了!可沒想到,他們竟然都已經又定了婚!”韓青銘連忙朝思珞走近,說:“思珞,你聽我解釋!”思珞淒然一笑:“不必了!我梁思珞不是那種死皮賴臉之人!你我相識,原本也時日不久,且並非是因為有情,而是因當時情形特殊,原本就是極重的政治聯姻!你大可不必心存內疚!就在今日,退婚吧!那位蒙古公主大老遠地隨你來了,你切不可辜負了人家!”思珞此時,麵上的淒絕之色,已經狠狠地撕裂了韓青銘的心,使得韓青銘的心裡,在汩汩地流血。韓青銘雙目赤紅。他再顧不得其它,大力地,一把將思珞抱在懷裡,用儘畢生之力,摟住思珞:“思珞,我們絕不能退婚!你聽我說,你給我一段時間,我一定會處理好這件事情!”思珞用力,卻掙脫不得,便不再做無用之功,任他抱著。她嘴裡卻說:“有些事情,非時間能解決的。我也不是第一次被人退婚了!請你,放開我吧!我已經什麼都沒有了,請你不要拿走我僅餘的自尊。人可以什麼都沒有,卻不能沒有自尊!”娜仁托亞見此情景,走過來,看著韓青銘懷裡的思珞,與她四目相對,坦誠磊落地說:“思珞姐姐,我早就知道有你的存在,在父汗當著所有蒙古大臣宣布婚約的時候,韓青銘的表情就告訴我,他的心裡有人!“而他誓死不從的時候,我就知道,他心裡的那個人,他看得比他的命重要!可是,處在那樣的境況下,他的身上,背負的是兩國的江山,兩國百姓的命運。“請你想想,在那樣的情況下,你能為了自己的感情,置江山不顧,置黎民百姓不顧,毀掉自己用性命換來的兩國盟約嗎?你可知道,為了邊境上的安危,他差點就被韓青炫給殺掉了?”太後問:“韓青炫真的去了蒙古?”娜仁托亞說:“銘王剛到,韓青炫隨後就到了。在賽馬會上,韓青炫使暗器要殺韓青銘。如果不是我用鞭子傷了韓青炫的手,讓那毒針偏了方向射到馬的腿上,倒地身亡的,就不是馬兒,而是韓青銘了!”思珞聞言,猛地又一用力,推開了韓青銘。韓青銘猝不及防,被思珞逃了去。思珞站在距他三尺外的地方,兩眼盯著他:“你經曆了那麼多的事情,我卻待在宮裡什麼也沒做。隻要你沒事就好!沒有什麼,比生命更重要!正如托亞所說,我不能為了自己的一份感情,罔顧天下黎民百姓的性命,我真的做不到那樣!韓青銘,娜仁托亞她是個好姑娘、奇女子,你們,才是真正的一對!”娜仁托亞急忙對思珞說:“思珞姐姐,我早就跟他商量好了,我不會妨礙你們兩個。我們不分大小,同為王妃,父汗見我態度堅決,也答應了,讓我隨他回了中原。當時的情況下,不這樣,我隻怕父汗會真的殺了他!如你所說,沒有什麼,比生命更重要!我們這樣做,隻因身為皇家的人!明裡,我們都嫁給他,暗裡,你們才是一對,兩全其美。”“不行!”思珞說,“你救了他,我不能讓你受這麼大的委屈!他也做不到如此地委屈你!我們兩個,就算在一起,也不會感到幸福的!你為了他,為了兩國的百姓做了那麼多,我也該做些什麼。就讓我與他退婚吧,銘王妃的位置,你當之無愧!”娜仁托亞說:“不要,你們不要退婚!我們三個人開開心心的,一起過日子,我把你們當做自己的哥哥姐姐!”思珞說:“不行,在感情的世界裡,三個人一起,太過擁擠!我對你很有好感,我想,你對我亦沒有惡意。在世間,隨意遇上的兩個人,能彼此互生好感,是件不容易的事情,我不想以後因為什麼事情,破壞了你、我、他之間的那份彌足珍貴的好感,所以,讓我退出吧!隻有我退出了,才能皆大歡喜!太後,請你下旨退婚吧!”皇上也被兩個女子的獨特的胸懷深深震撼了:“難怪王兄如此兩難!這真是世間少有的兩個奇女子!”皇上開了金口:“今日高興,我們不要再說這件事情了,容朕和母後與王兄,再做斟酌!托亞公主一路勞頓,我們應該先讓她好好休息休息……這樣吧,宣禦膳房傳膳。”思珞說:“既如此,思珞告辭!請皇上與太後明日下旨退婚。”說完,轉身要走。韓青銘急忙去拉她,卻隻是拽住了她的衣角。思珞回頭,用力撕破了被韓青銘拉著的衣角,決絕地說:“今日,我與你斷袍為誓,你我之婚約,有如此袍!”話音未落,轉身發足狂奔,離開養心殿而去。韓青銘看著思珞如受傷的精靈一般,飛奔而去的身影,頓覺萬念俱灰。他萬萬沒想到,此次蒙古之行,竟是他與思珞感情的不歸之路!他沒有再理會其它,獨自默然,也離開了養心殿。留下太後、皇上和娜仁托亞三個人,在養心殿麵麵相覷。思珞跑出宮門,就全身虛脫,無力地癱倒在地上。她仰頭,望著高高的宮門,眼淚再也忍不住噴湧而出。半晌,又抬起迷離的淚眼,回望宮門之內,仿佛看到一隻巨獸,張開血盆大口,要將她吞噬。思珞慢慢站起來,望著那吃人的宮門,一步一步向後退著,然後,又拔腿狂奔。她要逃離,要遠遠地離開這個吃人的地方。韓青銘走出宮門的時候,看到前方,那個藕荷色的身影,裙袂飛揚,像一片飄零的葉,離他越來越遠,越來越遠,心痛得幾欲窒息。他緊緊握著手裡那片藕荷色的衣角,絕望而悲傷:昨日的種種,僅餘了手中的這塊布料!他不禁在心裡恨極了天:“既如此,又何須讓我遇見她!如此結局,倒不如不曾遇上過。隻如從前那樣的冰冷,亦勝過眼前徹骨的疼痛!”失魂落魄地,思珞回到相府。小茹去了鋪子裡,雲媽在院裡和幾個粗使丫鬟忙碌著,看到了遊魂一樣地走進院裡的思珞:“小姐!你回來了!”她連忙迎了過來,扶了思珞進屋,倒了杯水,遞給她。思珞接過水,仰頭一飲而儘,扔了手中的杯子,趴在桌上,無聲地啜泣。雲媽嚇了一大跳:“小姐,你這是怎麼啦?這裡個多月去了宮裡,也隻是偶爾回來了幾次,也沒有哪次像現在這樣鬨得驚天動地的,難道是在宮裡受了誰的氣?你怎麼不去找太後為你做主呢?”思珞實在忍不住了:“雲媽,我找玉皇大帝也沒用了……”話未說完,就已經淚如雨下了。雲媽心裡又急又疼:“到底是誰欺負你了?等銘王爺回來,讓他為你出氣!”乍一聽雲媽又提起韓青銘,思珞差點哭得暈了過去:“雲媽,我與他退婚了,此生,我與他形同陌路,再無瓜葛!”雲媽說:“什麼,小姐,你又被退婚了?”隨著思珞身後來到相府,藏在後院樹上的韓青銘,聽到思珞的哭泣聲,已經是心如刀割了,在又聽到了雲媽說的“小姐,你‘又’被退婚了”這句話之時,隻覺得五內俱焚,實在難以支撐。他真想立即跳下去,帶了思珞,離開帝都,再不理睬宮裡的事情,隻守著思珞,度過餘生。可是,他知道,他現在已經趟了渾水,泥足深陷,難以脫身了。如果真那樣做了,太後怎麼辦?皇上怎麼辦?還有娜仁托亞怎麼辦。他實在做不到因為一己私欲而有負天下人。他實在羨慕那些能恣意縱情地對愛人說出一句“為了你,負了全天下又如何”的人。他也想這樣對思珞說,可是,他知道這句話的分量,是他和思珞不願承擔,也承擔不起的。他所能負得起的,也隻有思珞而已。而偏偏他最不想負的人,卻是思珞!命運就出了這樣大的一道難題,讓他必須做出取舍。韓青銘自己也恨老天爺的不公:為什麼,思珞就是那個“又”被退婚的人?一個女子,憑什麼要一次一次地承擔這些不該承擔的東西?她做錯了什麼?韓青銘一直躲在樹上,直到深夜方離去。他就是要以這種方式折磨自己、懲罰自己!娜仁托亞見思珞神情激憤地離開了,想隨後跟上去,與她好好地談談,告訴她,事情並非到了無法挽回的局麵,卻又擔心她不會給這個機會,很是左右為難。看到韓青銘隨後出去了,娜仁托亞知道,他是去追思珞了,也就放下了心。娜仁托亞自己都不知道,她為什麼要那樣擔心一個是自己情敵的女人。想到“情敵”兩個字,娜仁托亞發現,自己對銘王的感情,兄長與朋友情誼的成分,遠勝過那種男女之情。她告訴大家在蒙古她已經和銘王訂婚的消息,隻是因為好奇,想試探一下,梁思珞與韓青銘之間的感情。沒想到,梁思珞那樣一個出色的女子,在對待感情的問題上,卻那麼小氣!唉,真是兩個矯情的人,難道漢人都是這樣矯情嗎?娜仁托亞對思珞對待感情那樣小氣的態度,表示不能苟同:自己明知道韓青銘有心上人,心裡一點也不酸,看到梁思珞,一點也不怨,看到韓青銘對思珞好,一點不吃醋。思珞卻對韓青銘帶她回來反應出那麼大的悲傷哀痛!至於嗎!娜仁托亞想來想去,想得煩了,懶得再想。太後見韓青銘也不管娜仁托亞,一去不回,隻好帶了她回慈寧宮。思珞走了,正好讓她住思珞住過的房間。皇上正為娜仁托亞的事情為難呢,聽太後說讓娜仁托亞去慈寧宮,很高興,請太後好好款待娜仁托亞,千萬不能讓她一不高興,要回蒙古去。那樣,王兄所有的努力都白費了。這個蒙古公主,看樣子倒是挺可愛的,雖然因為她的到來,惹得王兄與思珞的婚事即將告吹,卻一點也不覺得她有多討厭。又是一個月夜。此夜,注定有人不能成眠。思珞靜靜地立在院裡。院裡,一地清輝灑落。不見那人,思珞隻覺得清冷的月光下,由頭到腳浸在一片寒意裡。那夜的月光,及月下的極致纏綿,至今回味起來,仍是沉醉不已。今夜的月光,思珞覺得尤其多餘:“獨我一人,何須月光!”雖埋怨月光,卻久站在月光下,不肯離去。她的心裡,其實是有幻想的,她幻想著沒有娜仁托亞,沒有其他的婚約,幻想著韓青銘又來了,幻想著韓青銘擁她入懷,幻想著那日的纏綿重現。失神的,思珞歎了一聲,呢喃道:“韓青銘,韓青銘,此刻,你在哪裡?”屋頂上的韓青銘幾乎要衝口而出:“我在這裡!”幾乎要躍入院裡,擁她入懷。韓青銘已經在屋頂上許久了。他看著清冷的月光下獨自歎息的思珞,真恨不得就此天消地滅,省得受這番痛徹心扉的苦楚。思珞在月光下站得久了,亦疲亦冷,搖搖欲墜。韓青銘看到幾乎站立不穩的思珞,終於忍耐不住,下意識地躍到她的身邊,一把將她摟懷裡。思珞的腦子一片混沌:這久違的溫暖,在幻境中亦是如此的溫暖,讓這幻境持續得久一些吧!原來,幻境也能聊以一解相思之苦!那滾燙的身體,“咚咚”的心跳,和那熟悉的氣息,迷醉得思珞不願意睜開眼睛。她怕一睜眼,眼前的幻境會立刻消失。思珞感覺有水珠滴在臉上:“咦?下雨了嗎?方才還是滿地的月光,怎麼突然下雨了?”思珞睜開眼睛,戀戀不舍地從“幻境”中醒來,才發現,幻境變成了真實。急忙一把推開韓青銘,院裡,仍是滿地清輝,怎會落雨呢!思珞摸著臉上那一滴水珠,心中築起的堡壘轟然倒塌了。世人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隻因未到傷心處。思珞明白了,韓青銘心裡的苦,不會比自己少一絲一毫。思珞伸手,輕輕地抹去韓青銘臉上的淚水:“這一切都是命,是宿命,我們都逃不過宿命的安排!我不忍把你分成兩半,與人分享,你也不舍得讓我,在一份殘缺的感情裡掙紮!韓青銘,我們,隻待來世吧!”思珞放下自己的手,望向清冷的月光。初冬的月光裡,散發著無情的光,灑在他們的身上,使人的心裡,淒涼絕望。原來,月亮也是善變的。觸景生情,思珞對著月光,吟了一首詩:“轉身,一縷冷香遠,逝雪深,笑意淺,來世,你渡我,可願?”韓青銘搖頭:“回頭,兩隻鴛鴦鳴,止則偶,飛成雙,今生,我伴你,無猜!”思珞淚如雨下:“可是,這個世界,哪兒有你伴我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