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爺走了,離開了二姨娘的院子。尤鸞英心知,老爺有很長的時日,不會再來這裡了。她的心裡,有如萬蛇嗜啃,怨毒至極。她不明白,那個廢柴是如何知道她侵吞了府裡銀兩的呢?倒說得有根有據,把握十足!那個廢柴甚至提到了莊子上的事情……莫非,她去莊子上的時候,查過了賬目?讓範魁做的賬,廢柴怎麼可能看得懂呢?這些年,她隻顧著活命,哪有機會學其它東西?嵐兒說那個廢柴在太後壽誕上唱了一首震驚四座的歌,想必,那不過是她“瞎貓撞上死耗子”——誤打誤撞罷了!哪會那般神奇?太後說喜歡聽,隻不過是因為,太後與她的死鬼娘,乃是手帕之交,當然會誇獎一番了。絕不是因為她唱得真好!不過,她卻好運地攀上了銘王這門好親事,雖說銘王沒有實權,到底是普通的官宦人家不能比的。現在,好像沒有機會要了她的命,卻不能任由她囂張下去!必須要想個法子,讓銘王退了這親事。最好,讓她出個極大的醜事,身敗名裂,徹底不能翻身!幸好,嵐兒還得老爺的心。嵐兒一番哭訴,老爺就罷了手。得好好利用利用嵐兒在老爺心裡的地位,仔細籌謀。梁夢嵐扶了二姨娘進屋,詢問了事情的原委,怨憤難遏,誓要置思珞與死地。思珞回到自己院裡,忽而有了一種心灰意冷的念頭:自己寄身在這具軀體上,已經完全融入了原主的身體裡,融入到了她的喜怒哀樂之中,意識裡已經把她的親人完全當成了自己的親人。娘已經不在了,爹爹陷入兩難之境,想必心裡定是痛悔難當。那梁夢嵐雖是可惡,卻終究是爹爹身上掉下來的肉,折斷骨頭連著筋。二姨娘雖惡毒,可她對爹爹的一片心意卻是真的。即使她自私貪婪惡毒至極,做了許多騙爹爹的事情,卻出來沒有傷害過爹爹。倘若自己真的要報前仇,雖是心裡可以痛快一些,卻會更讓爹爹傷心難過!“罷了罷了!”思珞長歎一聲,“娘,恕女兒無法為你報仇!想來,二姨娘遭此大挫,再無心力來招惹於我。從此以後,隻要她們不來犯我,我必不犯她,大家相安無事。“我已定親,銘王是頂天立地的真男兒,他自會成為我一生的依靠,梁夢嵐也會出嫁。爹爹日益老邁,隻有二姨娘才能與他長相陪伴,為了讓爹爹不必太難過,就放過了二姨娘吧!“隻當是我們母女兩個,前世欠了她的,今生還給她罷!”一念至此,思珞放下了心裡的結,決定不再與她們母女糾纏。她還是要去平康坊登台獻藝。府裡,都被二姨娘虧空了,在她房裡搜出來的,隻不過是一小部分。她不能讓爹爹為了她的妝奩發愁。她要攢足了銀子,她可以憑自己的能力風光大嫁。雖然銘王不會計較她的妝奩多少,但她又不能讓銘王太沒有麵子。餘下的時光,她就好好待在府裡,修身養性,待嫁閨閣。銘王當然知道了所有的事情,隻是在心裡暗歎思珞的單純:狼就是狼,即使暫時扳掉了她的利齒,她的本性還在,一定會蓄勢再起,比以往更有殺傷力。看來,保護這個單純的小丫頭的事情,不能馬虎!太後也許是真的喜歡聽思珞的歌。又讓相爺帶話,要思珞再去宮裡玩。思珞又來到了宮裡。銘王大大方方地坐在太後身邊。思珞陪著太後說了一會話,銘王在一邊聽著,隻看著麵紗下的人,也不出聲。然後,太後稱有些乏了,讓銘王陪著思珞去禦花園裡轉一轉。思珞想,讓她來宮裡的,恐怕是銘王吧!不由得心裡微微有些甜。思珞猜得不錯,的確是銘王央太後請她來宮裡的。隻因,近日,有緊急要事離開一段時間,特意讓思珞來,好好交代一番,有些話,當麵說更好。其實,時下的風尚,已定婚約之人,偶爾見麵,不足為怪。思珞以現代人的思維,搶在專為銘王推輪椅的人之前,雙手扶住輪椅,推了銘王出門,倒不覺得有甚不妥之處。餘下宮女和銘王的下人,跟在後邊。銘王坐在輪椅上,愜意地眯起眼睛,享受著這種尋常人無法享受到的獨特感受。其他定了親的男女,見了麵,也不過是猶抱琵琶半遮麵,不會像思珞這樣落落大方。他心裡想:“等到我處理好一切的時候,和眼前的人,在花間樹下漫步,豈不勝過仙境!”銘王擺手,讓身後的人離得遠一些。走了幾步,銘王開口:“這幾日,府裡還平靜吧?”思珞說:“倒是沒有什麼動靜。”銘王又說:“那就好!伴著我這個殘廢,你一定覺得非常無趣吧?”“銘王說錯了,”思珞說,“一個人有趣無趣,原本與身體無關。”銘王不解:“哦?”思珞說:“有的人,雖四肢健全,心卻殘缺不全。有的人,雖身有殘疾,心卻比那四肢健全之人,不知強了多少倍,譬如王爺。”“本王雖知,你有些與眾不同,沒想到,你有如此見地!”銘王說,“何以見得,本王心智健全於常人?”“王爺對待生命的平等,就足以能夠證明了!”思珞說,“尋常之人,處在王爺的身份地位,大都視下人生命如草芥,豈會以王爺的尊貴之軀,不顧自身安危去救一個宮女!”思珞的話讓某人汗顏:“我當時雖坐在輪椅上,運功救人,不過是舉手之勞。救人後倒在地上,原不過是掩人耳目,卻被當成了舍己救人的英雄義舉,實在受之有愧!”“你既覺得救人乃是壯舉,”銘王說,“你的心胸自也不似尋常女流之輩!”思珞莞爾:“怎麼,今兒我們兩人就為了互相吹捧而來的嗎?”此話語中的慧黠隨意,無形中消除了盤桓在兩人之間的陌生感,一下子拉攏了兩個人距離。這讓銘王覺得,兩人仿佛已經相識很久了。這種感覺,讓銘王心裡很……爽,對,很爽,爽中帶甜。這已經是思珞第二次用一句話就讓銘王的心裡爽中帶甜了。上一次,思珞父女兩個談心,銘王躲在屋頂上,聽得她說:“能與銘王一生相伴,實乃人生之大幸。”那句話,徹底地攻破了銘王的心。這麼多年,除了皇弟和現在的母後,沒有一個人這樣讓他覺得溫暖。從小,他就在險惡的環境中生存,不能露出一絲破綻,否則,萬劫不複。故而,養成了他對世間的一切,時刻防範警醒,冷眼對待所有世人對他“腿殘”不屑與鄙視。思珞,這個名冠帝都的廢柴,卻用她那顆七竅玲瓏心,暖了他渾身的冰冷,消除了他滿心的陰霾。這人世間,那種不論貴賤、無關美醜的絕美感情果真是存在的。就譬如思珞。銘王覺得,自己對思珞的感情,無關容貌的美醜,隻是單純地喜歡她的歌聲,喜歡她在自己的身邊。兩個惺惺相惜的人,都把自己的心,完全放到了對方身上,都在想著,在什麼時機,用什麼方法,讓對方知道自己的真麵目。不是為了炫耀,隻是想讓對方,徹底地了解自己的一切,把自己最美好的一麵,展示給對方,讓對方看到自己的廬山真麵目。這是兩個人定親後的第二次在互相知道的情況下接觸,思珞和韓青銘都覺得,時間過得太快。韓青銘再三囑咐,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要小心提防二姨娘。韓青銘在相府裡本來也安插了隱衛,沒有特彆事情,不許離開。心裡還是很不放心。兩個人不像那些定親的情侶們那樣或是扭扭捏捏,或是火熱異常。隻是思珞推著輪椅,銘王坐著,慢慢行走在滿園的異樹繁花之間,享受著難得的一刻靜謐。像極了默契多年的家人。兩人俱在心裡默默許願:“願此情,相伴一生。”思珞離開皇宮的時候,太後告訴思珞:“你爹爹今年五十大壽,哀家會去道賀,銘王也會以乘龍快婿的身份前去,斷不會讓你的庶妹強過你去。等辦好了一些個事情,即給你們完婚,銘王說過,大婚之日,定然會無比盛大。”思珞坦然地微微一笑:“謝太後!謝銘王!”相府裡忙碌了起來。本來,府裡出來那些事情,相爺是無心做壽的。可是,太後說了要來,相爺也隻能吩咐下來,早些著手準備,屆時大宴賓客。二姨娘交了中饋,在院子裡思過。思珞帶著下人忙裡忙外。梁夢嵐格外賣力,對思珞也極恭敬,開口閉口都是“姐姐姐姐”不離嘴。相爺壽辰的前夜,思珞忙了一天,躺在床上,仔細地回想,唯恐有什麼地方布置得不好,有損相府的顏麵。她在腦子裡一遍遍地回憶著所有的細節。突然,思珞想起來,後花園亭子間裡的一個石凳斷了一條腿,她吩咐過找工匠修理,然後去彆處忙著布置,忘了再去查看。如果客人們來花園裡小坐,那個石凳斷了一條腿,確實大煞風景。此時,整個相府靜悄悄的,隱衛見思珞已經歇息,也和往常一樣,回王府去了。思珞悄悄起床,提了燈籠去後花園查看。如果沒有修好,明兒一早,在客人來之前,必須要修好。思珞來到後花園,看到那個石凳的腿已經修好了,放心地笑了。她坐到凳子上,打算歇歇再回房。夜裡極靜,沒有一點聲音。片刻,思珞起身準備回屋去。花園深處,轉角處的小屋裡忽然傳出輕微的說話聲,尋常人根本不可能聽到。思珞聽力超常,卻聽到了。“這麼晚,鬼鬼祟祟躲在這裡說話,定不是好事。”思珞輕輕地來到小屋前,屏住呼吸,仔細地聽。竟是梁夢嵐的聲音!思珞隻聽她說:“明兒,午膳過後,所有的客人都要來後花園觀賞,我會讓人早早打開後門,把人放進來。你讓他躲在這裡,吃了藥等著,會有人自動送上門來。你隻需告訴他,這五百兩銀子的定金先拿著,事成之後,另有五百兩。”另一個男人聲音說:“這個你放心。你隻需做好你這邊的事情!”梁夢嵐說:“我這邊準保萬無一失!”兩個人說完,迅速分開,各自走了,完全沒有料到,他們的謀劃,被思珞聽了個一清二楚。翌日,相府張燈結彩,賓客盈門。高聲的道賀聲,還禮聲,不絕於耳。快到晌午的時候,太後才姍姍而來,銘王隨著太後,也來了。銘王府的人,排了長長的隊,抬著禮品,魚貫而行。好大的排場!不知勝過章太傅幾倍,所有的客人嘖嘖稱歎,讚相爺好福氣。相爺身邊,站著二姨娘。今日,相爺特許二姨娘參加壽宴,以免招人口舌。梁夢嵐在一旁,和思珞一起,迎接賓客。看到銘王如此隆重,心裡暗暗想:“一個醜八怪,也值這許多禮品!今日,這個廢柴醜八怪隻怕是無福消受了。”所有的客人紛紛給太後請安,場麵上,極是火熱。午膳時分,府門口鞭炮齊鳴,壽宴正式開始了。太後上座,銘王作陪。思珞陪著女眷們,坐在下首,梁夢嵐緊挨著思珞。菜上齊,丫鬟們分頭給客人端酒,每丫鬟都有自己特定的桌子。思珞這一桌的酒端來了。思珞在麵紗後麵,仔細地觀察著端酒的丫鬟。隻見她的手,依次把酒杯放到桌上,端給思珞的,是最邊上的一杯。那杯酒,和其它酒杯稍稍隔了點距離。好啊!思珞知道,梁夢嵐現在隻盼著大家快些舉起酒杯,來個賓主儘歡。果然,太後發話了:“來來來,眾卿家舉杯,共祝梁相國壽辰!”所有人共同舉杯。思珞和所有人一起,舉起手中的酒,一飲而儘。梁夢嵐一邊喝酒,一邊用眼角掃著思珞手裡的酒杯,看著杯裡的酒,被思珞儘數喝進肚裡,差點忍不住笑出聲來。銘王遠遠地看著思珞這邊。梁夢嵐臉上的笑意,讓銘王意識到,她一定又在耍詭計。壽宴結束,思珞以手撐額,仿佛不勝酒力的樣子。不一會,思珞起身,向後麵走去。梁夢嵐急忙起身,跟了上去。銘王說要出去透透風,讓隨從推了輪椅,也出去了。二姨娘連忙邀請一眾女眷,去後花園觀賞,一眾人逶迤往後花園而去。二姨娘耐心地給客人們介紹著花園裡各色品種的名花異草,像是有意在拖延著什麼。思珞走了幾步,忽然停住了。梁夢嵐急忙上前,關切地問:“姐姐,是否飲酒過量,身體不適?”思珞說:“我隻覺得燥熱,想回我房裡歇息一會兒。”梁夢嵐大喜:“姐姐,前麵有個房間,我們就去那裡歇息一會吧!”思珞透過麵紗,看到麵孔逐漸發紅的梁夢嵐說:“好!我們就去那裡歇歇吧!”說完,和梁夢嵐互相攙扶著,往花園深處而去。銘王藏了輪椅,尾隨其後。梁夢嵐走了沒有幾步,腳步開始虛浮,接著,隻覺得身子裡燥熱得厲害,難以控製地呻吟起來。思珞一看,藥效發作了,一把抗起來,往昨夜裡梁夢嵐與人約定的小屋疾奔而去。看得銘王也吃了一驚:“思珞什麼時候和梁夢嵐換了酒杯,我一直盯著,怎麼沒發現呢?”銘王哪兒知道,思珞會用意念挪移呢!思珞來到小屋前,徑直推門,把梁夢嵐扔進屋裡,屋裡已經有人迫不及待地一把搶過去。思珞退出來,輕輕地帶上門,閃身躲到花叢後麵。銘王躲在濃密的樹蔭裡,看著思珞躲在花叢後麵,要做什麼。小屋裡,先是撕扯衣料的聲音,接著,傳出了不堪入耳的呻吟。樹上的銘王,氣得用力抓住樹乾,大樹一陣抖動:“如此毒辣齷齪的手段,不是要置思珞於死地嗎!”趴在花叢裡的思珞,看到身旁的大樹突然起風,非常奇怪:“這是什麼風?怎麼彆處沒有起風呢?”二姨娘看到從花園深處來的小廝幾不可見地點了點頭,連忙帶著一眾女眷,往花園深處而去。很快,吆吆喝喝的一群人,來到了小屋前。二姨娘忽然說:“什麼聲音?從哪裡傳來的?”那些婦人們停止說話,果然都聽到了一種奇怪的聲音。有人說:“小屋裡有人!”來的,大都是已婚婦人,突然都明白了,那是什麼聲音!有的人紅了臉,那些和相爺麵和心不合的官員家眷,都以為是相府的下人們在此偷情,哪會放過讓相府出醜的好機會!疾步走過去,猛地拉開了門。小屋裡,是兩具緊緊纏繞在一起的裸體男女,就在地上,做著苟且之事。有麵皮薄的,已經驚叫著轉過身去。有三兩個未婚女子,直接尖叫著跑了開去!二姨娘大聲嗬斥:“來人,拉開這兩個不要臉的畜生,亂棍打死!”屋裡的人,藥效到了高峰,也不顧外麵的人群,猶自酣戰不休。二姨娘越發高聲地嗬斥著、叫嚷著,唯恐知道的人少了。幾個小廝過來,撿了地上的破布扔在兩人身上,動手去拉。藥效使兩個人完全喪失了理智,拉扯著,尚且緊緊摟做一團,不肯散開,直與豬狗一般無二。二姨娘大聲喝道:“不用拉開,直接亂棍打死!”“且慢!爹爹今日壽辰,不能被血腥衝撞!二姨娘,要打死,也須得明日才行!”二姨娘叫嚷得正歡,一開始還沒會過意來。片刻後,她看到身邊的思珞,像見到鬼一樣:“你怎麼在這裡?那屋裡的人是誰?”“屋裡的人是誰,拉出來看看,不就知道了嗎!”思珞漠然地說。二姨娘意識到什麼,急忙去拉開地上猶自戰栗不已的裸體女人。那亂蓬蓬的頭發,汗浸浸的臉……不是梁夢嵐是誰?章太傅的夫人已經看到了,地上那個淫蟲一樣的人,不就是相府庶出的二小姐嗎!“啊……”一聲哀嚎,驚得樹上的銘王差點掉下來!二姨娘的叫聲仿佛來自第十八層阿鼻地獄一樣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