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宮裡用過晚膳,思珞和梁夢嵐才回府裡。一同回來的,還有老爺。小茹和雲媽早早守在相府大門口,迎接思珞。隻怕她在宮裡受了不少醃臢氣,須得好好地安慰安慰。盼星星盼月亮似地,盼來了三頂轎子。看見思珞,卻是神色如常。雲媽在心裡道一聲:“阿彌陀佛!總算囫圇個兒回來了!必是老爺護著些吧?”見過老爺,也不看梁夢嵐一眼,擁著思珞回院裡去。進屋,思珞把太後的賞賜擺放在二人麵前,還真不少,衣裳首飾一大堆兒呢!看著小茹和雲媽喜滋滋的樣子,思珞說:“你們猜,我今兒還帶了什麼回來?”“猜不到!”“是什麼?”“當當當!”思珞變戲法似地,拿出一件物事。雲媽眼睛一亮:“這是小姐最喜愛的鳳頭金步搖!你從哪裡拿回來的?”“從梁夢嵐的頭上!”思珞說,“她們也是太得意忘形了,竟然戴著去了宮裡,被太後一眼認出來了。太後就命她物歸原主了。”思珞免了其中的許多細節。“當年,小姐陪嫁過來好多寶貝,今兒總算拿回一件了。”雲媽說。“雲媽!”思珞問,“我娘的陪嫁不是應該有妝奩單子嗎?在哪?拿來我看看!”“看什麼!”雲媽說,“都被二夫人收到庫房去了!然後又轉到二夫人院裡去了!那單子沒用處,想必還在庫房裡。看了,也不過是白白慪氣。”“不!”思珞說,“明兒一早,我就去庫房找我娘的妝奩單子!”古代的夜裡,沒有路燈。偶有幾絲燈光從街兩邊的房子裡漏出,也極黯淡。思珞獨自走在昏暗不明的街上,總感覺好像有人跟在後麵。走著走著,思珞猛地回頭。空曠的街道上,隻有她自己。思珞倒不是害怕。天子腳下,大街之上,沒什麼好怕的。真有事情,十個八個人,思珞對付得了。她隻是不想讓人知道她是誰。雖然古代沒有像現代那樣的狗仔隊,卻難保不會有人因為奇怪而跟蹤她。確信身後沒人,思珞轉過街角,來到了相府的後院外麵。騰地躍起,一腳在牆上蹬了一下,就已經躍上牆頭,跳進院子裡。院角,閃出一個身影,看看高高的院牆,又看看空空如也的地上,暗暗稱奇:“身手如此敏捷,她都是從哪裡學來的?”屋子裡,小茹和雲媽正坐立不安,看到思珞回來,齊齊圍過來。思珞倒出包袱裡的銀子銀票,小茹的眼睛瞪得溜圓:“小姐,你真去打家劫舍了?這一會子的工夫,又弄來這麼多錢?”思珞得意地說:“這是商業機密!”“怪詞兒越來越多了!”小茹說,“你還是我從前的小姐嗎?”“你說呢?”思珞反問道。“我說呀!”小茹答道,“身子還是我們小姐的身子,心和腦子就換了一個人。你是不是天上的神仙下凡,附在了我們小姐身上?”“你說是就是吧……”思珞說,“小妮子,到會拍馬屁了!”“嘖嘖嘖!”小茹說,“說話都完全不是從前的樣子了!”雲媽插嘴:“倒也的確和往日大不相同。若早這樣,就不會受那許多氣、吃那許多苦了!”思珞說:“以後,你們就跟著我吃香的喝辣的吧!我還要拿回我娘的一切!”思珞一大早就來了庫房,庫房管事的也是順風倒,早就得了消息,大小姐來庫房取東西,誰也不許阻攔。因此他恭恭敬敬地把思珞讓進庫房。思珞詢問庫房出入物什的憑證單子都在哪裡,管事的連忙領思珞來到角落的一個櫃子前,打開櫃門。櫃子裡分門彆類,放著許多單據。思珞一一翻看,在櫃子最底層的角落裡,看到了一個已經褪色的大紅喜單,打開來,不是娘的妝奩單子又是什麼!打開來,四開的喜單上,寫得滿滿的,琳琅滿目。所有的物件都是成雙成對的,金銀財寶、古董字畫、楠木家具、首飾衣服,應有儘有,看得思珞眼花繚亂,品種之繁多,物類之齊全,簡直堪比現代商場的進貨單!思珞問庫房管事的:“府裡的東西,來取的時候,應該都有記載吧?”“那是自然!”管事的說,“大到真金白銀,屏風櫃子,小到針頭線腦,都有記載。盤點物品的時候,都是依著單子上來的!”“那我娘的那些妝奩呢?”思珞問,“我那裡除了桌椅櫃子床,其餘什麼都沒有,都去了哪裡?”“這些東西,有的。當時直接登記後,搬來了庫房……但搬來庫房的也不過就是元寶金錠。其餘的,應該都在夫人房裡的呀。”“知道了。”思珞說,“我娘的妝奩單子,我要拿走,你登個記吧!”“得嘞!”管事的說,“請您在這記錄單子上按個指印就成!您走好!”二夫人和梁夢嵐正在院裡互相埋怨。梁夢嵐怨二夫人不該讓她戴著那個金步搖去參加太後壽誕,二夫人怨梁夢嵐沒有見機行事,拿話搪塞過去。母女兩個,你責我,我怪你,言語之間,嫌隙越說越大。最後,梁夢嵐氣不過,說了一句最戳她娘心窩子的話:“你自己不爭氣,一輩子隻能作個妾,原不該生下我來,頂個庶出的名頭受氣!”二夫人氣得渾身亂顫:“你個沒良心的!自從有了你,我哪樣不是早早為你謀算!費了多少心思,花了多少力氣,讓你從小獨占相府的風頭,獨得老爺的溺愛,吃穿用戴,哪樣不是勝過旁人!有誰還記得你是庶出的事!不然,那章昊銳怎地會退了那廢柴的婚約,轉而聘了你!”“休要再提章昊銳!若不是與他定了親,說不定我進宮做皇上的妃子去了!那些個小姐,也不見有誰勝過我些!到時候,皇上還不是要在她們中間立後選妃!和皇上相比,章昊銳算什麼!我真後悔,和章昊銳定了那勞什子婚約,毀了我一生的大好前程!如若我成了皇上的人,有誰還敢說‘庶出’二字!太後那個老東西,還敢蔑視我,欺侮我?”梁夢嵐越說越氣,全然忘了她當時如何使足了計策,才得以讓章昊銳和她定親。思珞不偏不倚,在母女兩個吵得正歡的時候,來了二夫人的院裡。看見思珞闖進來,兩人止了爭吵,同時質問思珞。“誰讓你來這裡的?”“你來乾什麼?”思珞不語,徑直進屋。二夫人的屋子裡,極儘奢華,擺滿了貴重物品。尤其是屋子中央的屏風,更讓滿室平添貴氣。二夫人大聲喊:“來人,給我把她轟出去!”丫鬟婆子“呼啦啦”湧進屋子裡。看到思珞,卻瑟縮不前。思珞如今得老爺特許,下人們也不敢造次。二夫人喝道:“拉她出去!誰敢不聽我的話?”小茹在一旁,急得白了一張臉。有不清白的,欲要來拉思珞。思珞厲聲說:“誰敢動我!我是堂堂的相府大小姐,在這府裡,除了爹爹,還有誰比我大?二姨娘,你也是糊塗了吧?”麵紗下,思珞極度威嚴。特意走到二夫人麵前,頭上的紅翡滴翠鳳頭金步搖花鬘抖擻,刺得二夫人眼裡,幾乎要滴出血來。不待二夫人回答,思珞走到屏風前,撫摸著屏風:“好一副梅蘭竹菊四條屏!且這屏上的詩都是名家絕句,此屏也隻有相府的尊貴配得起!”思珞言語中的敬仰之意,讓二夫人不屑一顧:“到底是見不得世麵的眼窩子,淺!”思珞接著說:“此屏出自名家之手,不多製造,且不為盈利,隻為人情。外公當年,得一異人相贈,也幸得一副。我娘出嫁時,外公把他心頭所愛之屏,陪了他心頭所愛之女嫁來了相府!“擇日,我要去庫房找到屏風,搬到我屋裡去。不知我娘陪嫁的屏風,與二姨娘的屏風相比,哪個更名貴一些呢?二姨娘娘家隻不過是坐堂郎中,隻怕難有財力陪嫁此等名貴之物吧?不知,二姨娘這屏風從何而來?”思珞的話,頓時澆滅了二夫人心頭的得意。難道,她今日專為這屏風而來的嗎?二夫人不愧是二夫人,很快就有了說辭:“我的娘家的確是小戶人家。可是,我跟了老爺,就是相府的人。老爺隻肯來我這裡,我把屋子裝點得好一些,也不至辱沒了老爺,這沒錯兒吧?這屏風,是我托人買的。堂堂的相府,買一副屏風,不為過吧?”思珞說:“二姨娘說是托人買的,不知二姨娘所托何人?由何處買得?”“些許小事,也用不著向你報備吧!”二夫人不軟不硬地說,“再說了,這屏風買了有些年頭了。我掌管府裡的大小事情,哪有閒心記這等小事!”思珞說:“二姨娘的意思,這些年你太過操勞,腦子不大好使了?趕明兒,我讓爹爹特為請一個管事的,二姨娘就清閒了!我的提議,爹爹自然讚同!”二夫人心裡一緊:“嫁給老爺,自當為老爺分憂,操勞原是應該的。我腦子清醒得很,幫老爺管著府裡的事情,尚且遊刃有餘!”“如此說來,”思珞說,“二姨娘應該記得這屏風所托何人,由何處買得?為何與我娘的嫁妝屏風如此相像?”二夫人反擊道:“你又沒見過你娘的嫁妝屏風,何以說我的屏風和她的相像?”“奇怪了,”思珞乘勝追擊,“二姨娘憑什麼說我沒見過我娘的屏風?”二夫人脫口而出:“你出生,屏風就不在你娘屋裡了,你怎麼見!”“為什麼呢?”思珞咬住不放,“我出生時,我娘的屏風去了哪裡,去了庫房呢還是被人偷了?”思珞直擊要害。“無憑無據,你不能胡說!誰會偷!”二夫人強自鎮定。“不是偷,就是明搶嘍!”思珞說,“其實,我不用廢話,直接問爹爹就行了。隻是,我不想讓爹爹為難,也給爹爹留些麵子,省得讓他知道。這些年,他一直都被人愚弄了。爹爹朝裡事務繁忙,我們也不能拿後院的瑣事去煩他不是!況且,我自信,憑我自己,也能拿回我娘的東西,你說是也不是呢?二姨娘!”二夫人辯無可辯:“這麼多年過去了,你怎麼忽然想起屏風的事來了?你受了何人唆使,來我這裡鬨事?”“二姨娘的意思,是承認偷了我娘的屏風?”思珞一語中的。“什麼叫做偷!”二夫人說,“是你娘送給我的,老爺知道。”“嗬!”思珞冷笑道,“我娘再大方,也不至於把娘家陪嫁的心愛之物白白送人吧?爹爹知道?誰知道被人使了什麼見不得人的手段,給蒙蔽了!”二夫人崩潰了。她知道思珞今天有備而來,不要回屏風,會誓不罷休。儘管肉疼,二夫人還是說:“既然你要拿回屏風,你就拿回去吧,省得多話!”“早這樣不就行了?還賴著說什麼托人買的,浪費了許多時間!”思珞說,“今兒就搬回去吧!”二夫人無言以對。小茹倒見機得緊,連忙去搬屏風。思珞急忙拉住她:“你這丫頭!二姨娘不會派人送回去嗎?二姨娘,你可要吩咐你的人仔細些!若損壞了,賣了誰也賠不起!”這話等於是命令二姨娘自己派人老老實實送回去。二夫人實在是招架不住,當即吩咐,給思珞把屏風送回去。思珞看著一行人抬著屏風,也隨後出門。臨走,思珞回頭說:“對了,我忘了告訴你,我拿回了我娘的妝奩單子。那些東西,也不能吃了喝了去,總歸是要找回來的。”一席話,說得二夫人心驚肉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