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說快過得也飛快,直至接到鄭星遠出獄的通知,湯嘉莉才算出兩年半已經熬過來。星遠終於提前回來。那天她早早起床,把小星服侍上學,才騎著自行車直奔譙城監獄。譙城監獄在城西山坳裡,二十多裡地。由於山坳裡有家水泥廠,重型卡車把柏油馬路壓得坑坑窪窪,崎嶇不平。湯嘉莉騎著車揀好路走。裝滿水泥的罐裝車不時來往,掀起一股股灰塵。她一手扶著籠頭,一手捂著鼻子,待騎到監獄鐵門前滿頭滿臉都是灰塵。她拍打整理一番。九點鐘,鐵門準時打開,鄭星遠拎著簡單的行裝走出來。他穿著她替他買的新服裝,新潮兩麵穿的“七匹狼”夾克衫。為了顯精神,特地將紅色反穿在外。他站在鐵門前,餘光早已看見湯嘉莉。他沒有及時過來,而是仰頭望望藍天,又平視矚目高山,兩年半的鐵窗生活像噩夢一般過去,久違的自由重新獲得。他張開雙臂長長呼吸一口新鮮空氣。湯嘉莉迫不及待跑上前,撲進他的懷裡放聲大哭。鄭星遠像哄一個受到莫大委屈的孩子,輕輕拍打她的肩背。“對不起,這些日子你受苦了。”眼淚流出哭聲喊出。湯嘉莉心裡舒服多了。“星遠,我真的好想你。”鄭星遠笑說:“我也一樣,走回家去。”湯嘉莉要用自行車馱他,鄭星遠不依,把行李夾在書包架上。“走走吧,我想多看看譙城郊外的田野風光。”她理解此刻鄭星遠的心情。湯嘉莉辦了一桌豐盛的接風酒宴,拿出多年珍藏的老窖酒。她給鄭星遠倒了滿滿一茶杯,自己也倒半杯。鄭小星以茶代酒,“兒子敬爸一杯。”湯嘉莉像過年似的一切忙清後才坐下。“兒子長大了,明年初中畢業了吧。”鄭星遠樂此不疲盯看兒子。“人長大,知識沒增加,我建議他考技校,將來當一名技術工人。”湯嘉莉摸摸兒子的頭。“當一名技術工人也不錯,高級技工比工程師還實用。你國慶大伯是紅星廠的一寶。”說到魏國慶,湯嘉莉借此把近幾年新村人的發展變化,如數家珍細數一遍。 “新村人不少發財,買了新房搬進商品房住宅小區。剩下都是些沒技術或者老弱病殘的人家。國慶在南方打工收入不錯,他說他在南方打工的那個廠缺乏管理人員,聘請幾個都不理想。國慶推薦你,老板把生產副總的位子還留著呢。”鄭星遠悶頭喝酒,一聲不吭,偶爾抬起頭盯視一眼湯嘉莉。“你的氣色很好,比以前還水靈漂亮。”鄭星遠無意一句話,湯嘉莉臉龐緋紅。經過美容護膚,見到她的人都這樣說。白桃花常誇獎她,底子好的人就是不一樣,稍加護理流金溢彩。湯嘉莉對著鏡子仔細瞧看,自己膚色細膩,做美容護膚,看不出一點人為的痕跡。抹去歲月的風霜,恢複嬌豔麗質。湯嘉莉畢竟愧對心虛,誠惶誠恐。“不還是老樣子,快成老太婆了。”湯嘉莉敷衍。“袁玲有音信嗎?”鄭星遠憋悶不住,還是說出他想知道的情況。湯嘉莉心頭一顫。“喝酒,我陪你喝一杯。”湯嘉莉故作鎮靜端起酒杯與鄭星遠碰杯一下,她轉移話題。鄭星遠出獄,街坊鄰居少不了來看望,談心拉呱時鄭星遠總是千方百計往廠事引導,他想多了解紅星廠的情況。“紅星廠早不存在,現在改名華宇公司。”湯嘉莉及時糾正,“山中方七日。人間已千年,你不要抱著老黃曆。”“孫猴子七十二變,終歸還是孫猴子。謝庭雨他把紅星廠如何演變,在我眼中永遠是紅星廠,是工人們祖孫三代用血汗創建起來的國企。”鄭星遠堅持自己的觀點。街坊鄰居附和:“按常規是這個老理,可現在世道變了,變得俺們分不清東南西北,暈頭轉向。一個好端端兩千多人的大廠,幾個億的資產呀,損了國家和工人的利益,肥了謝庭雨幾個人。這理去哪裡評講?” “栽跟頭陷囹圄牢獄之災,你還不吸取教訓嗎。你何必要做出頭的椽子。外麵有人說你和謝庭雨是狗咬狗的爭奪,鄭星遠當了幾年廠長沒撈到油水,內心不甘,才與謝庭雨你死我活地爭鬥。”湯嘉莉阻止。“嘴長在彆人身上隨他們說,謝庭雨侵吞國有資產,鄭星遠隻要有一口氣,叫他怎麼吞進再怎麼吐出。”“謝庭雨用錢上上下下鋪平,打狼不著反被傷身,值得嗎?”鄭星遠名義出獄,形影無蹤,他是自由身,神出鬼沒。衛東風來過幾次電話,邀請她吃喝玩樂,湯嘉莉婉言謝絕。“星遠回來了,我要照顧他。”“星遠出獄俺當然知道,那是謝庭雨花錢保釋的,委托俺去辦理。”衛東風說。湯嘉莉懵懂,明明是白桃花托關係找到那把鑰匙開的鎖,才減刑半年。怎麼轉眼變成謝庭雨的功勞?“謝庭雨完全看在你麵上,懷念你們在鼓山坳一段的情感,才肯出的血。”衛東風做謝庭雨的說客。“他對你有情,你不能對他無義。謝庭雨的夫人沈麗娟得了癌症,在上海開刀化療,現在回來修養調理。無論怎麼說你和星遠,都應該去看望人家。”衛東風話說得在理,三人再大的恩怨,鳥之將死其鳴也哀,沈麗娟死過一回的人,於情於理都應該登門看望。何況謝庭雨為鄭星遠早日出獄,出力出錢。“星遠不在家,等他回來再說。”她不能瞞著鄭星遠,獨自一人登謝庭雨的家門。“星遠越過越像頭犟驢子,明兒叫桃花去敲打敲打,讓他明白情理懂得世故。這樣無休無止揪住謝庭雨不放,何苦呢?有福大家享,有錢大家賺,和平共處不是更好嗎?一把鑰匙開一把鎖,鄭星遠最聽桃花的話,桃花往他懷裡一靠,流幾滴眼淚,他的心腸軟了會百依百順。”衛東風似有抱怨,隨口一句玩笑,湯嘉莉聽了心頭猛顫。以前她和衛東風出去過幾次,因為手頭拮據經不住引誘,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湯嘉莉並沒有動真感情。男人回來見好就收。桃花和鄭星遠非同一般,他們曾經建立過牢固的感情基礎,雖然被拆散,鄭星遠還時常懷念。鄭星遠刑滿釋放出,湯嘉莉帶他去醫院做一次全麵檢查,結果正常。她放心,一門心思調養照料他的身體。兩人無事閒聊,她無意中提到鼓山坳,說起農村天翻地覆的變化。婦女隊長苗彩鳳在鎮邊開家吃喝玩樂一體的農家樂。衛東風靠種植草皮發大財,和桃花結為夫妻,住上彆墅。鄭星遠立馬回答,桃花旺夫相,給衛東風帶來財運。湯嘉莉心裡酸溜溜的。衛東風也許窺視桃花心裡還裝著鄭星遠,試圖借花獻佛,趁機甩掉桃花。“狗嘴吐不出象牙。我的家庭不需要彆人摻和。”湯嘉莉警告。“鄭星遠把你當草,俺可把你當寶。俺衛東風願意和鄭星遠交換,把你娶回來,讓你過上貴婦人的生活。”衛東風恬不知恥。“你當你是誰了?有幾個臭錢,不知道天高地厚。你裝進星遠的肚裡都搖搖。咱瞧不起你。”湯嘉莉聲色俱厲,她決意今後不再與這個流氓有任何瓜葛。“瞧不起俺不礙事,你會瞧得起錢的。在錢的麵前,你這個貌似端莊的女人也會暴露無遺。”衛東風在電話裡傳來奸淫的笑聲。湯嘉莉掐斷手機。她可以不理睬衛東風,但是楊小軍和柳椏枝登門相約,她不能不認真對待。“看在當年知青屋裡的友誼,不去看望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楊小軍耐心說服。楊小軍夫婦登門,不見鄭星遠,要湯嘉莉作為代表,一同去看望。“星遠回來,我征求他意見。”湯嘉莉斟字酌句回答。楊小軍誤認為鄭星遠小心眼,大包大攬。“孩子都成人了,過去的那點貓膩事,早應該甩進垃圾堆發酵生黴腐爛掉。星遠回來我做解釋。”楊小軍和柳椏枝硬把湯嘉莉拉上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