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知足(1 / 1)

川妹沒等拆線偷偷出院,是趙天亮用三輪車拉走的。“一天幾十塊錢花銷,醫院在拿刀子宰人。”川妹對強行送進醫院心有不滿,“俺不是大閨女,頭生子,大孩子挨了一天一夜才生出來,俺自己拿剪刀把臍帶剪了,屁事沒得。湯醫生膽太小了,這錢花得太冤枉。主時刻在保佑俺。”趙天亮大罵川妹子:“純粹大傻子,你那是自個玩自個的命,玩沒了沒人喊冤告狀。湯醫生過手,那要負責任的。”“醫院費用錢,都是趙天亮墊付的,你還給他好了。”湯嘉莉說。“多虧天亮大兄弟,不但要還醫藥錢,還的感謝他好心幫助呢,孩子滿月一定請你們倆喝喜酒。”川妹把孩子抱在懷裡不住親吻。趙天亮嗤嗤笑起。湯嘉莉把他拉到一邊,低聲問:“笑什麼?”“咱的錢打水漂了,等於那天沒贏錢。”“什麼意思?”“川妹什麼人你還能不知道?孤兒寡母又沒工作,她拿什麼還?”湯嘉莉注目著趙天亮緊緊盯視。“湯姐你咋了?”趙天亮見湯嘉莉不答腔,呆望著他莫名其妙。“小亮子,今天對姐說句真話,你老家真有老婆還是編造謊言?”湯嘉莉瞪著眼望好一會兒,突然問起他的家事。趙天亮臉唰地紅了。“我對你說實話吧,老家有老婆子虛烏有,咱編話誆你們的。咱一人單身耍慣,受不得彆人管束。”“你就這樣一人吃飽全家不餓,掙的錢都糟掉,準備耗到哪一天?”“今日有酒今日醉,混到哪天是哪天唄。”“你呀,叫姐怎麼說你!俗話:三十而立,你該成個家了。”“像咱無拘無束信馬由韁的人,誰家閨女能看上咱?”“你看川妹咋樣?”湯嘉莉試探問道,趙天亮搖得撥浪鼓。“姐虧你想的起來,咱和她適合嗎?”“話再說回來,川妹長得也不醜,雖然性格有點愚,人卻老實善良。孤兒寡母生活艱難,現在你幫她,到老她和娃們會照顧你。”湯嘉莉竭力撮合,“你們是鄰居,你有情她有意,兩家合在一起相互照應著。”“姐……”“想找黃花大閨女不成?”湯嘉莉問,趙天亮搖頭,“一個村裡,都是下崗職工,權當你拉她們母子三人一把。”“咱對女人不感興趣。”趙天亮終於說出心裡話。“是生理還是心理?姐是醫生,直說不誤。”“不知道,就是不喜歡女人。”湯嘉莉看看趙天亮,小夥子長得也算標誌,濃眉大眼五大三粗,嘴唇臉巴上濃濃的胡茬,不屬太監相,應該生理上沒問題。大概心理性障礙異性癖。“去醫院看過醫生嗎?”“能吃能喝,好生生的看醫生乾嘛?”湯嘉莉真心希望他倆組成家庭。趙天亮不成器,嗜賭成性,發工資那幾天,整夜整夜不離麻將桌。錢輸光人老實癟三樣兒,東家蹭一頓西家混一餐,居無定所打遊擊隊。湯嘉莉家他來最多。鄭星遠整天忙於工作,家務事有些是力氣活,湯嘉莉做不來就喊趙天亮幫忙。伸伸手四兩酒,趙天亮樂於乾。下崗了,趙天亮說在一家保安公司裡當保安,接觸麵廣泛,如魚得水,混得見不著人影。如果給他找個女人管束,會有所收斂。川妹家需要掙錢的男人養活她們。這次川妹生娃,趙天亮熱心相助,人還是有些情感,湯嘉莉便生出拉郎配的主意。這不是急的事,窗戶紙挑破了,兩人會慢慢接近。有了一段時間的積澱,工人新村的住戶再不像以前上班下班兩點一線,出現了多元化。有每天去華宇公司上班的,有不按鐘點出去謀生的,還有部分技術工到外地打工,一年半載見不到一麵的,總之新村門口進進出出沒有規律可循。湯嘉莉的診所開張一陣子,除了本廠的老職工,附近的居民圖方便,頭痛腦熱也都到她這裡就診,輸液拿藥不像進醫院那樣繁瑣,收費合理,患者逐漸增多。診所開在避道,也有避道的好處,那些未婚先育的女孩子,最喜歡進她這樣的診所。人生地不熟,一閃身進了診堂,不到一小時丟下錢走人完事,人不知鬼不曉。有了正常收入,湯嘉莉的生活趨於安定。每天早晨開門打掃衛生,器械消毒,給兒子做飯,行醫家務兩不誤。鄭星遠在譙城監獄服刑,那裡關押的都是五年以下的刑犯,本城方便許多。湯嘉莉每個月去看望一次,送些錢和衣物。吃食起先不能送,監獄管理嚴格,擔心意外。時間長了,再通過關係引見熟人,逐漸寬鬆。湯嘉莉帶些熟食,在會麵大廳裡,獄警監視,改善一次夥食。鄭星遠最關心兒子,每次見麵他總要詢問一番。湯嘉莉報喜不報憂,違心誇讚兒子長大懂事,成績雖然一般,但能安心上學,初中畢業叫他考技校,將來學一門手藝謀生。鄭星遠點頭同意。鄭星遠心事很重,對她的事從不過問,都是她像一個忠實的下級,如實向他彙報。鄭星遠不感興趣,悶頭吃她帶來的熟食。吃飽喝足後鄭星遠會說:“以後彆帶吃的東西來了,有錢裡麵啥東西都有。” “想兒子,下次叫小星一塊來?”湯嘉莉很難過。“這地方少來為好。他老子這樣下場,會刺激孩子。”鄭星遠一字一字從嘴吐出。人上一百形形色色,新村人各有各的活法。我們還是先來了解一下工人新村吧。它初建於60年代末70年代初,紅星廠在離生產廠區不到一裡路的地方興建一處工人住宿區。譙城有四怪,其中一怪:一條馬路在城外。紅星廠就在城外的這條馬路西端。說確切些,因為有了紅星廠才開辟城外這條馬路。那時城外偏僻荒涼,山包溝壑墳塋亂石。紅星廠沿著山腳一排一排蓋起統一規範、兩間一戶的小瓦房,逐年延伸擴大,取名:工人新村。地方空曠,土地富足,每棟房屋的間距足有二三十米。在新村的中間還開辟建造一個露天燈光籃球場,方便工人體育鍛煉。那時的新村磚牆瓦屋,水泥馬路整齊清潔,令譙城市民神往。進入90年代後期,家家住房緊張,開始各自規劃,有的拉起院牆,有的蓋起樓房。紅星廠破產,新村更是五花八門,喂雞養貓繁殖寵物。籃球場成了自由市場,賣服裝鞋帽,青菜蘿卜。早上有早點,油條、燒餅、豆漿、辣湯。傍晚有炸豆腐乾、鴨血湯,牛肉粉絲砂鍋。新村成為混亂的大雜院,嘈嘈鬨鬨無休無止。照人眼球的還是白桃花,每天穿著鮮豔光亮,挎起時髦的坤包,推著電動車慢騰騰繞新村一圈,到了籃球場才抬腿跨上坐墊,一陣風走了。誰說下崗職工就寒磣,白桃花公開就說過,感謝國家政策,感謝改革開放,紅星廠不破產,我白桃花就沒有風光的這一天。紅星廠像一艘千孔百瘡的破船,兩千多人擁擠在上麵,餓不死撐不楞,苦苦守望,哪天才能到達富庶的彼岸。破船砸了,樹倒猢猻散。八仙過海各顯神通。有的吃不上飯,有的當老板發大財,幾家歡樂幾家愁。白桃花趾高氣昂,她有這個資本和底氣。老葵老婆又是一類人,老葵病秧子,一年有大半年躺在床上度過。夏秋兩季能攙扶起身,走一步喘三聲。可葵嫂一點不犯愁,她是譙城的名人,最先組織“夕陽紅老年歌舞隊”,先是娛樂鍛煉身體,後來商家開業或者促銷活動請到她們,開始商業演出。新村人說三道四,戳她的脊梁骨。葵嫂說,愁悶是一天,快樂也是一天,黃連樹下彈琵琶,苦中求樂。鄰居說葵嫂隻顧自己玩,對老葵生活一點不照應。 湯嘉莉不相信,直到那天鄰居喊她去給老葵看病才相信。老葵咳嗽得上氣不接下氣,臉都憋悶烏紫,湯嘉莉忙給他打針。老葵單獨睡在自家蓋的小屋裡,他怕冷,屋子四處不通風,滿屋怪味道,湯嘉莉惡心想吐。 “葵嫂不經常給你洗洗?”“她忙得很,演出活動一場接一場。再說俺一咳嗽夾不住尿,小便失禁。跟後忙換也來不及,將就點吧。”趙天亮好心建議診所樹塊招牌,既然開辦診所,對外宣揚也能多攬些生意。湯嘉莉沒同意。“自家房屋不需要租金,掙點錢夠糊口的就行。”在左鄰右舍的勸導下,湯嘉莉勉強在門邊掛塊油漆招牌,上寫“湯嘉莉診所”。掛牌那天,葵嫂帶來她的“夕陽紅老年歌舞隊”,三十多人,有腰鼓有秧歌,陣容強大。新村人第一次開了眼界,看到葵嫂光彩的一麵。葵嫂穿著一身大紅色演出服,係著繡白蘭花的綠圍裙,大紅大綠鮮豔奪目。她像一個將軍鎮靜自如,指揮著她的團隊,有板有眼地演出。人員不夠,她替補頂上。水桶般的粗腰打腰鼓扭秧歌,中間像安裝一架軸承,運動輕巧靈活自如。湯嘉莉感動,她想到鼓山坳赤腳醫生衛生室掛牌那天,隻有鑼鼓和一掛兔子尾巴的鞭炮,與這個場麵天壤之彆,無法相比。那是事業前程,後者掙錢謀生。湯嘉莉知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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