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頓年夜飯吃得雖然沒有熱熱鬨鬨，也算是和和氣氣了。城市裡就是這樣，總是找不到傳統過年的樂趣，吃完飯，要麼是出去玩要麼是待在家裡等著睡覺；相比較而言，葉子柔更懷念老家的年味，鞭炮的熱烈味道，滿地紅紅的鞭炮紙，小孩的吵鬨聲，家家戶戶拜年的祝福聲，還有村口大黃狗歡快的吠聲。家家戶戶點著門燈，平日裡很早就漆黑的村子，過年那幾天才會徹夜點燈。比不得城市，那種難得而又珍貴的光亮讓人倍加珍惜。難以擁有的，才會埋在記憶裡，讓人珍視。葉子柔腦袋裡壞婆婆的猜想徹底告吹。晚飯結束後，許父就接到了電話，急急忙忙坐著車走了。臨彆時還不忘交代許默涵好好照看葉子柔。許母不好做兒子的電燈泡，隻得跟著許父一起離開。她拉著葉子柔的手，無限寵愛地道：“葉子，有空的話到我家來玩。雖然我和你許叔叔不常在家，不過有大吉陪你，應該也悶不到哪裡去。這孩子有時候脾氣是炸了些，性子是直了些，進體校太早了，就這樣。”葉子柔應是，點頭微笑。許默涵懶散地靠在一旁，看著這兩位好似多年未見的母女。煩躁得很，膩歪得很，卻也開心得很。可不就是“母女”嘛？送走兩位長輩，葉子柔才敢放鬆下來。許默涵站在身後看著，問她：“怎麼見一個麵，就跟擔著多大風險似的，至於這麼緊張嗎？”葉子柔不理他，徑直往前走。她想，可不就是冒險嗎？這關係到的可是一輩子的事。“怎麼了，剛才還好好的，誰又惹你生氣了？”許默涵追上來，伸手拉她。葉子柔彆扭地打開。“真生氣了？”不見她答，許默涵索性停了腳步往回走。走了一會，又轉了頭，追上來。“不會是見了我爸媽你不高興吧？”許默涵擋在她的身前，葉子柔無路可走。她也覺得自己是不是有些矯情過了。“怎麼會？你爸媽很好。”“那你為什麼不高興？”“我沒有不高興。”許默涵失笑，揉了揉她的臉，“你看看你，這臉都彆扭成這樣了，跟一條苦瓜沒什麼兩樣。”葉子柔被他氣笑了，“我就這麼醜嗎？”“可不是，本來就不好看，要是再不高興，說不定就提前變成黃臉婆了。”葉子柔佯裝怒道：“既然我這麼不好看，你還這麼嫌棄我，那你為什麼要喜歡我？”他攤攤手，無奈道：“沒辦法，年少無知。小男孩什麼也不懂，現在變成男人了才明白，可惜一切都太遲了。”葉子柔知曉他話語裡曖昧的意思，打趣道：“現在還不遲，你若是覺得可惜的話，我們分開，你再去找一個好了。”隻有風聲。一片寂靜。沒了生息。葉子柔轉頭瞧著，許默涵方才還是一副油腔滑調的樣子，這會子儼然已經換了嚴肅臉，目光直勾勾地盯著她。她哼哧哼哧地道：“我……隻是開個玩笑。”葉子柔去拉他的手，被他緊緊地攥在懷裡。摟得死死的，好像要斷氣似的。“葉子，以後不許你再說我們分手的話，就是開玩笑也不行。”葉子柔點點頭，拍拍他的背。許默涵的頭埋在她的脖子處，熟悉的香味跳進鼻腔中，“我不知道我為什麼會如此喜歡你，我也不願意知道。我想人總會犯錯的，但是最重要的是可以知道自己心中真實的想法。“所有的一切都過去了，以後會更好的。我希望我可以給你幸福，也希望你可以好好享受我儘力為你創造的幸福。也許，它們微弱得就像是夏日裡隱隱閃爍的螢火，見不多、瞧不真切，可是我願意為你努力開辟一片光亮，就像那晚我們在嵐山腳下所見到的美麗的螢海一般。”“才不是！”葉子柔急忙道。“螢火並不微弱，它們也並不少見，隻不過藏在心靈深處的地方，我們得用心瞧才行。那可是得花很多運氣才行的。忘記了嗎？我們瞧見過的。你不知道，就是那一晚，那片無比美麗而又無比絢爛的瑩瑩耀眼的螢海，照亮了我的整個世界。”許默涵鬆開她，癡傻似的望著她笑。二人並肩走著。城市裡少了往日的擁擠，寬闊的馬路刹那間竟然顯得空曠了不少。“今天晚上為什麼不開心？”“也沒有不開心，就是覺得今天和你爸媽的見麵有些倉促，你應該提前告訴我的，這樣我也有些準備才好。”“準備什麼？”他笑問。“比如選擇一套得體的衣服，或者應該買些新年禮物什麼的，畢竟是頭一回見麵。”“哦，現在就想著討好未來的公公婆婆了？”“我是說真的。怎麼說這也是很嚴肅的事情，我應該好好表現的。”“不用了，你這樣就挺好的。你沒看見嗎？我媽都快把嘴巴擱在你身上了，你已經表現得很好了。至於我爸，他那個人就那樣。更何況從他簡短的幾句話裡就可以知道他對你的印象不壞。退一萬步說，這是我和你的事，和他們沒有太大的關係。”“話不能這麼說，畢竟這不是兒戲。”許默涵簡直要告饒了，“好了，下回我一定提前通知你。”葉子柔努努嘴，挎著他的胳膊笑了。二人看了一場電影，出來的時候已經快要淩晨了。不遠處巨大的屏幕上顯示著倒計時，馬上就是新年了。此時，手機彈出一條信息。“上海外灘發生大麵積踩踏事件，據不完全統計，目前受傷人員已經達到三百多人。後續人員還在撤離中，傷員也在不斷增加……”配圖是烏壓壓的人，對麵是東方明珠巍峨的身影，閃爍跳躍的燈光像是天使眨著美麗的眼睛，俯瞰著滔滔江水對麵的慌亂擁擠的人群，遠處的倒計時的電子牌，醒目，卻又駭人。如此有紀念意義的時刻，竟然成了一場噩夢。配圖中有些人的臉變成了模糊的一閃，有些人的背影欲傾，再然後就是已經頹然在地的人了。男人女人，老人小孩，一時間上海外灘再次名聲大噪。“怎麼了？”許默涵看她眉頭皺著，如此出神。葉子柔把手機屏幕遞到他的麵前，“真慘。”許默涵撇撇嘴，“就這依然有那麼多人趨之若鶩，甚至還有特地趕到那裡過新年的，也是背到家了。”葉子柔腦子一嗡，“糟了，小芸他們今年在上海過的年。”小芸和黑天鵝的戀愛速度真的是騎了火箭嗖嗖地往上飛，兩人打打鬨鬨好得不得了。新年的時候特地往上海飛去，一來說是要感受一下魔都的魅力，二來也為接下來兩人有可能在上海開店的計劃提前踩點。兩人提著簡單的行李箱，短短幾個小時後，就落在了另一個國際都市的疆域內。趨之若鶩。說的不正是小芸兩人嗎？急忙撥打小芸的電話，關機了；黑天鵝的電話倒是暢通的，就是沒人接。葉子柔急得團團轉。“彆急，彆急。這兩人向來精明得很，且不說會隨大流，就是洪水猛獸來了，遭殃的首先也該是彆人。”他拍拍葉子柔的肩膀，“你先彆著急，我讓朋友幫我查查，最好定點一下他們的位置。這樣的話，大概就能知道他們有沒有事了。”許默涵踱到一旁打電話，葉子柔依舊焦急地等待。這期間，家裡來了電話。葉子柔有些詫異，這都已經很晚了，況且晚上才和家裡通過電話，莫不是出了什麼事？隻覺焦慮倍增。剛一接通，就聽見電話那頭急促的關切聲，“葉子，你沒事吧？”“媽，我很好，怎麼了？”那頭如釋重負，“你爸看了一條新聞，說是上海出現了踩踏事件，我們擔心你那裡彆再出現這樣的事。”葉子柔恍然大悟，“那是上海，離咱這遠著呢。我在這裡好得很呢，您就放心吧，讓我爸也彆操心了。”葉子柔媽媽叮囑了兩句，忽道：“怎麼隔了那麼久才接電話？”“我剛看完電影。”葉子媽媽猶豫了會，“葉子，是不是有男朋友了？”“沒……沒啊。”那邊好一陣沒了聲音。“媽？”“媽在！你早點休息吧，我和你爸在家都好，不用擔心我們。自己注意身體，彆再找什麼兼職了，工作了不比上學，好好休息才是，彆累壞了身子。”葉子柔連連應是。掛了電話，許默涵那邊也有了消息。“不用擔心，他們應該沒有大礙。手機定位顯示他們在南京路的一家商場內，還有時間購物，能傷到哪裡去？”心總算稍稍放下。電子屏幕上綻放著巨大的煙花，伴隨著音效，竟然還真的讓人有了身臨其境之感。慌亂和匆忙之中，驚懼和忐忑之下，新的一年就這麼來了。是不是注定要給這一年來一個不一樣的開端呢？“葉子，新的一年了。”“是啊，不知不覺，已經有大半年了。”“什麼？”“我們在一起不是半年了嗎？”“上一個新年不就已經是了麼？”葉子柔不去看他，心裡卻在想，是這樣嗎？明明就是嵐山的這個夏天，所有的誤會，所有的心結，通通沉默在迷人的螢火蟲的海洋裡。夏夜靜謐無聲，她把自己交給了他。美好的第一次，帶著鈍痛的第一次，帶著砰砰心跳的第一次。是愛情的開始，也是愛情的升華。許默涵從背後環住她，低著頭，臉頰貼在她的耳旁，“葉子，新年快樂。”她回頭，暖心一吻，“新年快樂！”夜半的風呼呼吹著，著實讓人打顫。“這不是回家的路。”葉子柔的手被他放在暖暖的卡其色大衣口袋內，暖和得要命。“當然！”“大灰狼先生，你要帶我去哪裡？”“你猜？”葉子柔往他身邊靠了靠，“我猜，你要帶我回狼堡！”“不對，再猜！”“帶我回青青草原？”許默涵伸出手在她頭上敲了敲，“笨死了你，青青草原早就被凍住啦。”他停下來，看著麵前的女孩——他的女孩，“小紅帽，大灰狼要帶你去一個溫暖的地方。”“溫暖的地方？那是哪裡？”許默涵搖手一指，“那！”葉子柔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酒店高大精致的商標立在那裡，好不惹眼。葉子柔裝傻，“去那裡乾什麼？”許默涵掙脫雙手，作著滿麵獠牙、滿嘴嗚嚎的姿態，“開房！”“小紅帽，你願意嗎？”許默涵一秒就變回了孩子。“我不願意。”她脆聲道。“那是為何？”“因為我不是小紅帽。”許默涵歪頭琢磨了會，“那你告訴我你是誰？莫不是白雪公主？”“我是……老巫婆。”葉子柔故意壓著聲音道。許默涵點點頭，“很好。”“那麼，巫婆姑娘，請問你願意嗎？”葉子柔失笑，“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