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喬敲開梁國軍辦公室的門的時候,王利生也在,他那皮球般的肚子抵著桌子,似乎塞在椅子和凳子間都有些困難,頭發已經差不多掉光了,可周圍一圈卻又長得十分茂盛。那件土黃色的夾克裹著他,讓他看起來就像個土鱉。看到夏喬,王利生的眼睛微微眯起來,明顯有了仇視的味道,可他臉部肌肉還是鬆弛的,顯然他認為夏喬這麼做完全是無濟於事的。夏喬卻隻是輕鬆地笑了一笑,腳步輕快地走到梁國軍的麵前,說道:“戴維,我想跟你彙報一下近期工作。”梁國軍看了王利生一眼,說道:“你先出去吧。”王利生肥胖的身子挪動了一下,顯然並不想移開這個位置,但在梁國軍具有威懾力的目光注視下,他隻能吃力得把自己的身體從狹窄的過道你抽出來,走過夏喬身邊時,還有意無意地撞了她一下,讓夏喬一個趔趄,差點跌倒。梁國軍看到這一幕,眉毛鎖了起來,明顯有些不滿的情緒了。王利生一離開,夏喬就麵帶微笑,坐在了梁國軍麵前。梁國軍點了支煙,看著夏喬說道:“是為物流的事?”夏喬心想王利生估計已經在梁國軍麵前告完自己的狀了,自己也不必避諱,乾脆開門見山。她點頭說道:“戴維,我沒請示你讓葉文澤直接向總部發郵件是我的錯,可是你隻要看這兩年的投訴意見就該明了了。所以我想乾脆趁著這個機會,把該解決的問題都解決了。這中間如果有什麼問題你也可以直接說自己不知情。”梁國軍立刻也就明白了夏喬的意思。兩人都不說話,可眼神一勾搭,就有了狼狽為奸的意思。“戴維,你調來我們這個大區以來,我就一直在你手下,我們也算一起奮鬥多年的人了,我們的利益一直都是一致的。你是個有作為的人,我想你不會任一個問題一直這麼壞下去。”夏喬一直明白自己於梁國軍的意義,雖然自己於銷售能力、業務能力未必如同時期的那些人,可是她的淺顯、她的浮躁在梁國軍看來恰恰是容易掌控的。她是他的一杆槍、一枚棋子,因此她也樂於在他麵前展現自己的浮躁,愈是如此,她才愈是安全。梁國軍仍在抽煙,還算棱角分明的臉此刻完全糾結了起來,好不容易他才放鬆了表情,問道:“就算我們立即整改,新的物流公司能不能和我們銜接得上?”“新橋運在此之前就和我們合作過幾個項目,彼此合作的也算愉快,但後來因為一些原因,我們還是中斷了和他們的合作,內部增開了一個物流部。這幾年的運營已經很清楚地證明,與其說我們會和新橋運銜接不好,不如說我們的物流部一直沒有跟上公司的業務發展。更何況,這次我們也並不是就此關掉物流部這個部門,而是讓它的職權更集中而已,它隻負責下單子,但不負責具體的貨運過程了。”“你是說恢複到以前我們合作的模式上?”梁國軍的表情瞬間就又糾結了。夏喬知道他是介意推行這套在他來之前葉偉倫的方法,這也等於宣告了他這兩年他的改革的失敗,不過從目前的狀況來說,他再不能有效地提高北京區銷售額,那麼他的調任是完全可以預期到了。她也是抓住了這一點和梁國軍來場博弈罷了,否則以梁國軍那麼剛愎自用的性子,她很難預期到她這麼做的後果。“不是以前的模式,”夏喬堅決地搖頭否認,雙手做成個大叉狀,恨不能把所有的肢體語言都用上,告之梁國軍這絕對不是和過去相同的,“我們還是保留物流部下單、監控等功能,隻是從主負責退後到監管部門而已。戴維,你要相信這麼做無論是對銷售還是對部門本身而言,都是最好的。”煙已經燃了半根,而梁國軍巍然未動,那煙灰竟也是長長地聚了半根。“夏喬,這番話是你自己和我說的?”梁國軍突然間抬頭問道,那煙灰也就洋洋灑灑,落了滿桌。夏喬一愣,直覺回了一句:“是的。怎麼了,戴維?”“沒什麼。”梁國軍搖搖頭,又不說話了。夏喬有些緊張,並且避免著自己往那些煙灰看去——這會讓她聯想到自己,最後會不會也是如同這些煙灰,燃燒殆儘就被丟棄了。梁國軍又抽了會煙,見夏喬還杵著,歎了口氣說道:“既然你已經和新橋運聯係上了,那你就推行吧。總部可是要求我們年底完成的。”夏喬明白這是梁國軍找到了個台階下,趕緊說道:“我會立刻去執行的。”“夏喬,經過這兩年的磨礪,你確實成長了。”梁國軍瞥了她一眼,頗有深意地說了句。夏喬不是不懂梁國軍心裡的不痛快,可是獨攬功勞的膨脹感還是讓她忍不住有些洋洋得意,嘴上卻還謙遜著:“戴維,你知道我這人水平就到這兒了。以後更多的路,還是要你帶著我走。”這邊夏喬和梁國軍談判完畢,讓衛齊去安排物流部的撤並,同時又忍不住耍耍威風指揮楊菲的外聯部協助處理,楊菲哪裡受得了這氣,當即奔到紀晗辦公室來。當紀晗疲憊地躺在椅子上,慢慢地抬起眼瞼與她對視時,楊菲也全神貫注地注視著紀晗麵部表情的變化,希冀在她麵上讀到什麼信息。“怎麼了?”紀晗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覺得自己的聲音異常的奇怪,就好像傳自一個遙遠的地方,而不是自己發聲似的。楊菲卻跟個被人偷了糖果的孩子似的,這會兒倒是暴跳如雷,恨不得就在紀晗辦公室跳起來,“我約的王寧,我們陪著夏喬去和王寧會麵,憑什麼這會兒功勞全是夏喬的了?”“怎麼著,戴維這邊已經放出消息來了嗎?”楊菲捏著嗓子模仿著夏喬搔首弄姿的神態,“梁總讓我全權負責這次物流撤換和對接的事,你們其他部門都要全力配合我,如果出了什麼差池,我一定會唯部門是問!——她憑什麼啊,憑什麼啊?!”紀晗的臉上倒是一絲波瀾也未起,隻說道:“彆人寫的郵件,彆人和王寧談下來的,這確實是彆人的功勞,你彆眼紅,也彆有怨言。銷售部有什麼要求,我們全力配合就是。”“你真就這麼看她橫行囂張?”楊菲漂亮的臉蛋兒被憤怒支配得十分猙獰,“晗姐你以前不是這樣的!”“以前我是怎樣的?炮仗脾氣一點就著?”紀晗的笑容都有些虛浮,如同濃重的顏色浮在暮靄沉沉的霧氣裡,“所以我以前的虧還吃得不夠多麼?銷售才是創造一個企業利潤的來源,我們作為中台本來就該權利配合他們不是嗎?”楊菲覺著越說越不是個味兒,跟打霜了的蔬菜似的,無精打采地說道:“晗姐——是不是我做錯了啊,一開始我就不該嘴快約王寧出來的。”“誰都知道我和王寧交好,夏喬還沒開口戴維已經讓我這麼做了,是早是晚本來就沒有區彆。更何況如果我們晚了,恰好讓夏喬找我們背鍋,說是因為拖慢了進程,才使得物流部沒來得及撤換。”紀晗隻覺著內心滋生的疲憊,愈來愈強烈,自和穆正宏離婚開始,這種心無所依的感覺似乎便已開始了。她默默地歎口氣,收斂起自己所有的情緒,麵無表情地回答了一句,“楊菲,以前我總是爭強好勝,什麼都要爭得來,可是現在我才知道,有些東西,爭也是爭不來的。”楊菲眼裡止不住地失望,“晗姐,這可不像你說的話。”紀晗揮揮手,笑了一笑道:“是鐵人也會累的,我隻是在想怎麼安排我三十歲後的人才是對的。”楊菲一下瞪圓了眼睛,“晗姐你這不是要辭職吧?你哪天走可要和我說一聲,我可得你罩著,否則我一個人可在這兒混不下去。”“得了吧,北京城裡提起你菲姐的名頭,那個不要抖三抖,你可彆跟我在這兒裝小白兔,我瘮得慌。”楊菲瞧著紀晗談笑自如,一顆心才微微放了下來。紀晗示意自己還有些工作要做,要楊菲先離開,而她的笑容也隨著楊菲的離開而凝結了。儘管她現在不再如同年輕時候那樣鬥誌昂揚,此刻她的身心已然充滿疲憊,可是她卻不會讓自己就此倒下,朗尼既是她的職場,也是她的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