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船駛向深海,手機逐漸沒有了信號。宋亦城上身穿了一件棉麻質地的白襯衣,下身沙灘褲,看上去非常像遊客,沈暮歌也很清楚,他們去的絕對不是什麼度假聖地。日落時分,他們坐的船在一個簡易碼頭靠岸。幾個精乾警惕的人在岸邊迎接,沈暮歌從船艙裡探出半個身子,這幾個人不禁一怔。黃昏退潮的風浪拍打得船艙一起一伏,宋亦城回身對她伸出一隻手,說:“過來,小心摔著。”岸邊的人麵麵相覷,這一兩年宋亦城親自過來的次數越來越少,這一次竟還帶了女伴來。看這來人的年紀,應該也不是蕭家那位小姐,讓手底下的這些人,暗暗有些尷尬。沈暮歌佯裝不耐煩,“坐這麼遠的船,你帶我來的這是什麼鬼地方?”宋亦城很得意,“這裡的風景你在普吉、蘇梅可是見不到的,待兩天你就知道了。”“可是這島上感覺連個鬼影都沒有,我們玩什麼?”沈暮歌環視著眼前這座孤島,遠處起伏的山巒插入晚霞,低矮的熱帶林木在海風中用力地招搖著,嗚嗚地在低吼。“玩你啊……”宋亦城看了一眼身後的手下,故意嘴角輕斜,在她腰上曖昧地一掐,“還不夠嗎?”沈暮歌嬌滴滴地回了一句:“討厭……”聲音甜甜的,算是回應了宋亦城眾人麵前的“表演”。其他人見老板沉迷於打情罵俏,不好說什麼,隻敢不遠不近地跟在後麵。這地方顯然宋亦城不是第一次來,摟著她步行幾分鐘後眼前出現了一條大路,幾個人和三輛車早就停在那裡。一行人換了交通工具,前麵的路越走越荒涼。沈暮歌又嚷嚷起來,“我們這是去哪兒?”“島上就一條路,美女放心,不會走錯的。“沿著這條路行駛了半個小時,穿過一條叢林小徑,不多時眼前出現一棟體積不小的建築。這島上看似荒無人煙,竟是彆有洞天。泰國是私有化的土地製度,宋亦城買下一座這麼遠的離島不足為奇。在島上建造的這座小型酒店,背靠一處不高的山崖,三麵環海,外觀雖不奢華,但卻是個放空的好場所。樓內有兩個看上去像服務生的人,沈暮歌略瞟一眼,看得出來這也是宋亦城手底下的人。他們在這兩個人的帶領下進了頂層的房間。這是一套三居室,每個窗戶都對著沙灘,270度的海景飽覽無餘。臥室的外麵有一個大露台,遠眺出去能看到正好墜入海平麵的夕陽,把洶湧激蕩的海麵染得腥紅。她在露台的邊緣呆立了一會兒,宋亦城走過來從後麵環住她,“喜歡嗎?”沈暮歌從小就有個環遊世界的夢想,人家小姑娘還在看《還珠格格》的年紀,她就有去芬蘭旅遊的宏願了。那個時候,她的夢想也就是宋亦城的夢想,但曆數起來,這趟泰國之行才是他們第一次正兒八經的旅遊。她笑了,“如果我說喜歡,你是打算讓我一輩子都待在這兒嗎?”島上和海城不同,她不用擔心遍布的竊聽器。海風猛烈,即便他身邊不乾淨,還有蕭家的眼線,這隻言片語在風聲裡也被吹散了,也不用擔心被彆人聽去。宋亦城說,“我明天有事,你呆在房間裡,等我回來。”似乎這也算是回答了。宋亦城到了曼穀後一直按兵不動,讓她一度懷疑是不是自己預想錯了,他不過是正麵交鋒讓蕭芷蘭占不到便宜,所以帶她出國避風頭來了。但剛這一個試探,她知道自己想的沒錯,宋亦城在這個孤島上,一定有非常重要的任務要完成。“我不,我要和你一起去。”她轉身過來勾住他,軟綿綿地撒嬌道,“這島上什麼都沒有,多無聊啊,你帶我一起去嘛。”他搖頭,“你明知道,不可能。”宋亦城本來環住她的手鬆開了,放在欄杆上有節奏地敲擊著,一下一下似乎訴說著心裡的秘密。“就不。反正我要賴著你。”沈暮歌這一招百試不爽,今天他卻格外安靜。低眉凝視著她,唇角有些許的溫柔。她有些詫異,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如果我不帶你來,你這會兒在國內怎麼死的都不知道。”他有些惱了,“你這條命,這次算我還你爸爸的。你不要再得寸進尺了。”他總算還是說出這句話了。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救她,她知道他是心有愧疚。而她也一直在利用這份愧疚,就像他利用她的那點兒舊情一樣。他們果然是世界上最了解彼此的人。“這些話本來不用說得這麼直白。我多此一舉,就是想你認清現實,停手吧。”宋亦城推開她,聲音低沉。“隻要我帶你安全回到美國,我們就兩清了。”她咬唇,心上如被海風刮過刀刀刻骨,這兩個人之間,怎麼才能叫互不拖欠,連她自己都不知道。這一夜她不敢睡,躺在床上大睜著眼,聽著隔壁房間裡的動靜。天蒙蒙亮的時候宋亦城的房間裡有了來回走動的聲音,她屏息細聽,幾聲輕脆的響聲傳入耳中。她不會聽錯,那是子彈上膛的聲音。緊接著,那腳步聲向自己門口移動過來,她在黑暗裡翻了個身,假裝睡得正香。宋亦城佇立在她門口,最終並沒有進來,輕輕地,又關上了門。過了幾分鐘,樓下響起了一陣引擎聲,然後漸行漸遠。憑聲音判斷,這個島上有一個車隊,向著遠離酒店的方向而去了。沈暮歌緊接著翻身起來,打開隔壁宋亦城房間的門,以最快的速度翻檢了一遍,一無所獲。他沒給她留下任何可以防身或是通訊的東西,想必對她在這棟小樓裡的安全,並不擔心。她走出三居室外麵,通道上並沒有人在看守。拾級而下,一樓大廳的門口還是站著昨天見過的那兩個服務生。今天他們沒有穿工作服,都是輕便簡單的裝束,腰間鼓鼓囊囊的。“小姐,您需要什麼?”其中一個人微笑著問她,彬彬有禮。“哦,我肚子餓,有什麼吃的?”沈暮歌訕笑著,沒話找話。“早餐還沒準備好,您可以回到房間裡等,等下我們會送上去。”“那你們快點兒。”沈暮歌餘光飛快地掃描著這棟三層樓的空間,看不出門道。“今天就你們兩個人?還有彆的人嗎?”“還有一個廚師。這裡就一道門,我們要負責守著,不能離開。”她飛快地回到樓上,走到露台上確認了一遍,忍不住對著大海憤憤地罵了一句,“宋亦城你這個混蛋!”這棟小樓唯一的出口在山崖那邊,其它開放的區域都隻通向沙灘,宋亦城知道她不會遊泳,要離開就隻能從大門口出去。樓下那兩個人手頭有槍,放在那麼明顯的位置也是讓她故意看見的。沈暮歌打架的功夫是不差,但她可不敢賭那兩個人不會開槍,這沒有勝算。感覺被困得死死的,她心裡涼了半截。廚師送早飯上來,她給來人開了門,無精打采地問道,“你們這兒,除了看海,還有什麼彆的服務嗎?”廚師是泰國人,用蹩腳的中文回答她,“這裡平時也沒什麼人住,馬殺雞什麼的是沒有的。你可以在樓裡四處轉轉,不要出一樓就是。”沈暮歌用完餐,廚師又來收盤子。隻見她比剛見到時還要有氣無力,百無聊賴地打了個嗬欠,“我要睡覺了,你們老板回來,再來叫我。”廚師第一次在這樓裡見到女人,也不知道怎麼伺候好,唯唯稱是。下了樓對門口那兩尊門神又交代了一遍,“客人這一覺不知道要睡多久,你們千萬打起精神。今天不尋常,出了任何差池,老板都會把我們扔海裡。”一個半小時後,一個蛙人模樣的人從怪石嶙峋的海岸線邊,伸出一個頭。蛙人輕巧地上岸,脫掉外麵的隱身衣,摘去頭盔,露出沈暮歌那張白裡透著潮紅的臉。這一身潛水的設備是她在二樓的儲物間裡發現的。想來是這島上平時太過無聊,幾個守在這裡的人平時打發時間消遣用的。她撿了氧氣瓶助力器等幾樣有用的,一路潛在海裡狗刨了過來,那棟小樓已經被遠遠地甩在身後,隻是若有若無的一個小點兒。沈暮歌簡單地整理了下行裝,從貼身的口袋裡取出防水袋包好了的手機。信號顯示依然是搜索中,唯一能運作的東西是指南針。她走到大路邊的灌木叢中,俯身下來,仔細觀察四周。除了昆蟲的叫聲和鳥鳴,方圓十公裡,感覺一個活人都沒有。她本來就沒什麼方向感,現在要在這座島上找到宋亦城的位置,難於登天。沮喪隻持續了幾秒,沈暮歌向司機口中島上唯一的車道又挪了兩步,盯著地上交錯的車輪碾過的印記,眯起了眼睛。午後正毒辣的日頭,宋亦城和暹敏同撐一把巨傘,升騰的眼圈遮擋了彼此的視線,氤氳著緊張氣氛。今天的交易比預想中順利,宋亦城並不意外。以五分之一的泰國市場交換沈暮歌的暫時安全,他一口答應蕭芷蘭的時候,白望舒臉都白了。暹敏控製以曼穀為樞紐的交易網,近幾年在東南亞片區的聲勢,全是靠不講道上規矩得來的。和他做生意十有八九,人貨被兩吃是經常的事。否則以蕭家的實力,也不會從來都啃不開這個缺口。這幾個月他做了充足的準備,說服了暹敏來他的地盤交貨,但也並不是萬無一失。按白望舒本來的計劃,這第一次碰麵本該在年後進行,但林綺陌提前到了海城,他等不起了。隻要今天的事情進行得順利,他就有機會能保住沈暮歌。等蕭芷蘭和林綺陌反應過來,沈暮歌早就被他轉移走了。從此人海茫茫,美國也不是蕭家的勢力範圍,想找到她可就不是一樁簡單的事了。“貨沒有問題。”為首的手下走過來,撚著指頭上的一點白色粉末,對他點點頭。暹敏兩條花臂,兩腿都紋了圖案,隻有那張臉是乾淨的。他笑得陰沉,“菩薩麵前,我從來都講信用。”他手裡繞著一串佛珠,上麵係著一個碩大的佛頭。宋亦城撣撣手裡的煙灰,“敏爺家大業大,自不會為難我們這些小輩。”“你太謙虛了。”暹敏吐出一團焦油噴到他臉上,“蕭家的麵子在這裡不一定好使,但宋亦城這個名字,暹敏還是認的。”“不過,手下人給我彙報,以往陪你出來交易的,都是一個姓白的美女。怎麼今天沒見人,舍不得給我們兄弟見見?”宋亦城不答他的話,“既然貨沒有問題,我們就先轉賬吧。”暹敏的人送上來一台電腦,宋亦城派手下過去,打開資金管理的界麵。眼看就要敲下確認鍵,不遠處的草叢裡,突然響起一陣不間斷的手機係統提示音。暹敏變了臉色,幾十個槍口齊刷刷地指向聲音的來源,“誰?”沈暮歌沒想到,因為轉賬交易,他們開啟了無線網絡信號,她的手機跟著就一起響了。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關掉聲音,想轉身就跑,剛站起來就聽見頭頂一陣嗡嗡聲。沈暮歌抬頭看了一眼,暗暗叫苦。這幫人看似粗魯,竟這麼先進,犯罪現場還有熱敏感應的無人機放哨。她站起來,舉起雙手,鎮定自若地走了出去。“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