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方在事發路段的山坡上有發現人留下的痕跡,推斷拋向沈暮歌車上的石頭是人為的,但屬於故意犯罪還是無意為之,目前還無法判定。”“晴姨有問題。”宋亦城靠在病床上,一條手臂用紗布吊著,上半身動一下就針紮般得疼,一臉慘白。“對不起。”白望舒垂著頭,第一次在他麵前這麼懊惱。“找保姆的時候太著急,大意了。晴姨的背景看上去沒有異常,這兩天又深入調查了,發現她和前夫生的那個兒子,近兩個月都有大額海外資金入賬。”“找個借口打發了就好,不要太驚動那邊。”宋亦城想喝水,抬起沒有受傷的手臂也隻覺得如重千斤,臉色都發青了。白望舒拿起水杯遞到他的嘴邊,喂他小口喝下。“我覺得,接下來我們要不投資開家醫院吧?”“嗯?”宋亦城知道她是在故意譏諷,任由著她釋放一下,不動聲色。“自從我們回國,你和沈暮歌小姐重逢,隔幾天就要進一次醫院。這樣倒不如我們自己開一家,以後更方便。”“這幾天她怎麼樣?”宋亦城咳嗽了兩聲,把話題岔開。“好得很。除了晴姨不在,她自己做了很多黑暗料理,搞得廚房幾次差點起火以外,彆的都很正常。”“她怎麼突然對做飯感興趣了?”“她又不傻。這次的事,她也猜到了,是有人故意設計的,最近都深居簡出,不隨便走動了。”宋亦城總算聽到了一個好消息,似有若無地笑著說道:“那就由她折騰吧,你公司沒事也多回去幾趟,幫我看好她。”“你為她做了這麼多,她一無所知,隻把你當殺父仇人,一門心思要把你送上審判席,值得嗎?”白望舒看上去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人,其實在宋亦城眼裡,最是真性情。隻是跟了宋亦城這樣一個喜怒情緒都不形於色的老板,也就成了一個模子裡出來的冰山臉。抑鬱了這麼多天,看到宋亦城這一副傷痕累累還樂在其中的樣子,她再也忍不住了。“她上了微博熱搜,你擔心蕭芷蘭會對她下手,馬不停蹄飛回國。海城盛夏,你穿著一身大衣去的機場,惹來蕭芷蘭手下的人多少懷疑,事後不知道補救了多少。”“你想幫她儘快解決國內的問題,騙她回美國,自作主張給那個姓陸的小孩捐肝,現在也不覺得她真的感激過你。”“林綺陌攪局,給她看沈重的錄像,本來就是逼她反擊找借口除掉她,你故意給她看安保係統密碼,讓她逃跑,連她會不會去報警都不顧。”“後來是她自己要回來的,偏送到蕭芷蘭母女手裡,你又為了保她,答應了蕭芷蘭接泰國那樁生意。你明知道泰國那邊是什麼人,和他們做生意,不怕有去無回嗎?”“我能為她做的,也隻有這麼多了。”宋亦城製止了她,黯然神傷。“當年你對她父親做的事,是彆無選擇。你不需要覺得自己欠她的。我們這樣的人,保自己的命都是如履薄冰,你還非要先保住她,你做得到嗎?”“從十幾歲跟著我到今天,你也問過自己很多次,帶著你往前走的這個人,想要的那麼多,就我們兩個人,能不能做得到吧?但起碼直到今天,我們想要的,都做到了!”這些年要說風雨,該經曆的也都經曆了,但也隻有到了眼下這極危險的關頭,宋亦城才會跟她說些與公事無關的話。“前路多舛,吉凶難料,以我們的關係,我若說你可以選條旁的路,自由自在,那是對你的不尊重。但我保證,我做每件事,都有我的理由,沒有十足的把握,也不是任意妄為,把你我都置於險境。”“做人都隻有一雙手,非要抓緊那麼多,遇到需要重大抉擇的時候,可怎麼好?”宋亦城難得露出一個毫無掛礙的笑容,悠悠地說道:“這次的事不成,林綺陌等不到聖誕就會回來。你把手頭的事情安排一下,等到蕭家的人來過問,我得有拿得出手的籌碼。”白望舒應了一聲,思緒已經飄到不知何處。情之所起,一往而深,軟弱的時候她會質疑宋亦城的不理智,但往往這個時候,又何嘗不是自己本身就不理智了呢。隻願不管前事如何,與君相伴,但求君安。沈暮歌在家裡左等右等,沒有等到宋亦城回家,也沒能對他的臥室和書房有進一步的查探,一籌莫展。正心中鬱悶,倒是等到了不請自來的楚離。她從監控畫麵裡看到大門口按門鈴的是他,很是煩惱。這個地方被宋亦城隱蔽得極好,又不想讓他和自己多接觸,楚離能找上門來,隻能是有林綺陌給他指路。如此看來,他和蕭家人的關係,事與願違得越來越深了。沈暮歌沒有啟用電動按鈕,她走到大門外麵手動開了門,也不打算請楚離進來喝茶了,雙手抱臂做對立狀。他的車就停在大門口,引擎都沒有熄。不由分說拉了她的手,“快跟我走!”“我不會跟你走的。宋亦城馬上回來了,你走吧。”沈暮歌作勢要關門,楚離把一疊紙扔到她懷裡,“你看看這個,再決定要不要留在這。”沈暮歌快速地瀏覽了一下,是一周前那起交通事故的勘察報告。“這個車牌號你認識吧?是宋亦城故意設局撞你的,如果不是陰差陽錯,後麵的大貨車先追尾,他已經得手了。”車牌號和事故現場照片能對得上,但是沈暮歌覺得邏輯上說不通。宋亦城如果要對她下手,多的是機會,在這彆墅裡完全可以讓她消失得無聲無息,犯不著冒著生命危險,親自動手這麼愚蠢。楚離知道她的心思,無可奈何地搖頭,“我不知道我姨媽和宋亦城達成的交易是什麼,加拿大那邊的人現在也防著我,很多事不再和我說了。”“你最清楚不過,他需要用你手上你爸爸的遺物邀功,還需要用你來向我姨媽證明他的忠心。”“但是你手上根本沒有什麼遺物,這不過是你編出來的一個幌子,用來拖延我姨媽對你動手的時間。這一點,我能想到,宋亦城和我姨媽也不會猜不到。你沒有了利用價值,還指望宋亦城為了你去忤逆我姨媽的意思嗎?”楚離這一番分析,聽起來有理有據,漏洞也很明顯。“你猜錯了。我從來沒說過,手頭有我爸爸的任何東西,是我爸爸臨死前自己說的。事實上,連我也不知道那所謂的證據在哪裡,可能是一封信,一個包裹,也或許是一條網絡留言?你姨媽還留著我,隻是知道這事跟我有關係,懷疑我知道線索罷了。”楚離聽了她的話,覺得自己先前的推論不太可靠,但有一點卻是可以明確的,已經有人等不及要傷害沈暮歌了,不管是宋亦城的主意,林綺陌的計謀,還是蕭芷蘭的命令,明槍暗箭,今後都讓她防不勝防。“既然你還是願意相信他,不肯走,那我唯一的辦法,就隻有拿到楚家的控製權,以及蕭家的。”楚離放開了沈暮歌,本來火急火燎的目光中沒了溫度,眼神裡一片肅殺。“我不管是誰下的手,要管住那麼多雙看得見看不看見的手,以後,那個家得我說了算。”沈暮歌隻感覺如當頭棒喝,她口乾舌燥地勸了他這麼多次,唯有這次,她知道自己無力回天了。眼前這個人的神態舉止,已經和這次重遇時的李之沐完全不同,和多年前夏天一起相互為伴的楚離也全然不同了。此時的他,更像是在沈家第一次見麵時的樣子,乖戾、冷酷、眉眼裡都有楚天南淡淡的影子。交通意外的事觸動了楚離最後的一根神經,超出了他能忍受的沈暮歌所處環境的底線,她用講道理也好,裝作楚楚可憐打動他也好,都無法再說服他放下她的安危,遠離風暴的血腥。沈暮歌痛苦地閉上了眼睛,用沙啞的聲音對楚離說道:“你之前走的每一步,還能回頭。但是如果你踏出了這最後一步,那就萬劫不複了。”“那又如何?”他這一句問得狠厲,“難道你不覺得,你自己也在將錯就錯嗎?”“留在宋亦城身邊,除了為了你父親,就一點沒有彆的癡心妄想的原因麼?你在心裡為他找理由,覺得他是被逼無奈、身不由己,因為你不想相信他是個壞人,你還希望他還是從前那個宋亦城!”“等你也隨他走到深淵深處,你可能才會看清,他到底是誰,我又到底是誰。我說過,十四歲那年輸給他一次,我不會再輸第二次了!”“從我五歲那年到今天,我們的父輩之間、我們之間,都沒有贏家。”“但是你的心有歸屬。”沈暮歌詞窮,看他絕塵而去不再回頭。她心裡微涼地悲歎,感情有抉擇,靈魂有歸屬,但自己的真心,最後都給不了會伸手作惡的那個人。眼睜睜地看著他從李之沐變成楚離,是一件多麼殘忍的事情。在這個世上,她大概已無人可愛,更談不上圓滿了。“又在家做黑暗料理了嗎?”沈暮歌黯然神傷地回到了屋內,看見手機有十幾個未接來電,都是宋亦城打的。她回撥過去,聽見他久違的聲音,第一次覺得好像有什麼好事會發生。“是啊,做好了等你回來吃,毒死你。”“今天晚上我會早點回來。有禮物送給你。”“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你又要對我做什麼?”這麼久不見,一回來就要送禮,讓沈暮歌覺得有點驚悚。“做好黑暗料理等我。回來你就知道了。”他不再和她糾纏,掛了電話。沈暮歌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又被驟然響起的門鈴聲打斷了思路。今天這座從無人問津的房子,有種賓客盈門的感覺。來人是快遞員,送上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包裹。沈暮歌暗地裡尋思,這應該就是宋亦城口中說的禮物吧,她仔細端詳那地址,卻是從海城第一人民醫院寄來的。手機裡“滴滴……”響了兩聲,一條短信躍入眼簾,“沈小姐,那位和您一起送到醫院的先生,急救時我們代為保管了一些私人物品,忘記歸還了。出院時沒有他的聯係方式,就寄到了您這裡,麻煩您代為轉交,謝謝!”沈暮歌一頭霧水,按楚離所說,宋亦城和自己一起發生了車禍不假。但她卻不知道他也一起進了醫院,那麼他受傷了嗎?從剛電話的聲音裡判斷,並無異常。她對這包私人物品產生了好奇,也許裡麵會有什麼優盤、鑰匙之類的東西也說不定。便小心翼翼地拆開了包裝,並且儘量保留可以再粘貼回去的痕跡。空蕩蕩的盒子裡隻有一個空空如也的錢包,和兩樣小東西。一把上了年紀顏色斑駁的瑞士軍刀,她認得出來,是他考上大學那年,自己送給他的。還有一個是她在宋家沒有找到的那個拇指娃娃,翻過來上麵的字跡還依稀可以辨認,隻是被幾滴乾涸的血跡擋住了。拇指娃娃背麵刻著:一生一代一雙人,爭教兩處銷魂。相思相望不相親,天為誰春。可是她再也不是他想要捧在掌心,隨時都想帶在身邊永不分離的拇指公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