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發走了白望舒，沈暮歌沒了笑容，靜下心來思考。她今天走的是一步險棋，稍有不慎，就會變成死棋。“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不過是電視劇裡的一句狗血台詞，真的到了現實世界裡，這樣大搖大擺地闖進宋亦城的生活，每一刻都危機四伏。目前的局勢，既有宋亦城的監視和防備，又有林綺陌的警惕和相逼，背後還有一個虎視眈眈的蕭芷蘭。她這步棋，靠的是他們想要父親留下的遺物中的線索，所以自己還有利用價值，賭的卻是宋亦城的態度。宋亦城對自己還有幾分舊情不敢說，但她心知肚明，他並不會輕易威脅自己的生命安全。如果他打算做得很絕的話，她已經給過他太多機會，輕而易舉就能把她解決掉。而以宋亦城這樣的智商，也必然能想到，利用曾經的感情來循循善誘，比拿刀架在她的脖子上，要有效得多。若是遇上了極端情況，一定要做到和沈重在越南那時一樣，二選一的必選題，到了那樣的地步，也就橫豎魚死網破，她也不怕。白望舒並沒有被她納入威脅範圍內。她直覺上認為，這個拒人千裡之外的冰山美人，並無意加害自己。而這種直覺的來源，無法解釋，卻又帶著某種確信。況且，她也不是完全沒有後援。宋陶在調回南臨公安局後，在任上待了兩年，隨即又升遷到了省公安廳。迫不得已的時候，又或者等她有能力將這重重迷霧撕開一個缺口的時候，宋叔叔一定不會讓她孤立無援。想到這裡，沈暮歌不禁擔心起了楚離。不知道他是否平安進了醫院，傷勢恢複得如何。如果說在眼前的情勢下，林綺陌是宋亦城最為依賴的大樹，那自己最能倚仗的大樹就是楚離。而在這場注定不會和平收場的戰爭裡，唯一還有可能全身而退的就是楚離了。但願他沒有忘記蕭芷汀的話，無論一個月前回國的時候，懷揣了多少期待，也要拋開這一切繼續往前走，一秒都不要回頭。沈暮歌壓抑住雜亂的思緒，要求自己鎮靜下來。等待她的還有無數難關、考驗和危險，她需要一個長期而謹慎的計劃。而擺在自己麵前的第一個問題，就是蕭芷蘭能否接受目前的現狀。要容忍她留在宋亦城身邊，蕭芷蘭除了要在乎寶貝女兒的情緒，更要密切關注自身和整個蕭家的安全。依蕭芷蘭的秉性，恨不得將沈暮歌全家都挫骨揚灰，沈重的遺物最多隻能是個抵擋一陣子的借口，撕破臉皮是早晚的事。而她和宋亦城之間詭異的關係，這也挑戰著蕭芷蘭和宋亦城之間本就不牢靠的信任感，他能不能禁受住她的考驗，也還是個未知數。這樣心驚膽戰地過了幾天，再沒有任何林綺陌或者蕭芷蘭有關的人出現，顯得風平浪靜。她也不敢大意，一邊反複推敲心中的計劃，一邊抓緊熟悉這所房子。從彆墅的選址、裝潢、安全設置上綜合來看，這裡不是臨時選擇的居所，事先也進行了嚴格的篩選和打造，應該會成為宋亦城在海城的常住地。天真年少的時候，也曾心心念念地想，等到嫁給了宋亦城，擁有一套屬於他們的房子，一起變成一個家。不用很大的房間，但有透亮的落地玻璃，寬敞的陽台上種滿旺盛的綠植，天氣好的時候可以在搖椅上看花曬太陽。沙發下鋪著長絨的地毯，臥室刷成粉紅色，天花板上最好畫上喜歡的星空做背景。工作時各自忙碌，晚飯後相擁而坐，或看喜歡的美劇，或各自拿一本鐘意的書，就這麼慢慢變老。而現在他們終於一起住在了一所不小的房子，卻是以這樣的方式。現實的諷刺超出了想象，和人性所能墮落的最黑暗的底線那樣。宋亦城可能怕她還沒有交代出有用的信息，就因為生活不能自理而餓死，陸陸續續派人送來了各種吃的。比投食更早抵達的，還有一部可以讓她與外界聯係上的手機、一台用來解悶的蘋果電腦。她打開電腦的第一件事就是用常用的郵箱給宋陶報平安。郵件往來中斷了幾天，還好也並沒有受到宋陶的追問。估摸著宋陶是有什麼要務沒顧得上她，反倒幫她省卻了一個大麻煩。Heart的同事發來了正式的陸明軒援助個案總結，同時附上了歡送自己離職的賀卡。這代表著楚離已經通過某種渠道，確認了皮皮的安全，並且還替無故失蹤的沈暮歌在協會那裡圓了個謊。這兩件事都能辦得這麼妥帖，不出沈暮歌的意料，也讓她更徹底地放心下來，他一定在安全的地方，能夠從容地照顧好他自己。想到這裡，略微地放鬆了下來。她開始研究宋亦城差人送來的補給，從海城有名的粵菜酒樓的外賣，到江對岸百年老店的鹵味，到進口超市裡的車厘子蛇果，到這時令新出的石榴，再到方便麵午餐肉為代表的垃圾食品，還有薯片、瓜子、話梅肉乾成箱的零嘴兒，在監控室門口堆成了一座小山。沈暮歌一時高興，情天恨海可以短暫地拋在腦後，整個人貪婪地像關門數錢的葛朗台，真想自己能長十個肚子。這幾天下來對這套三層彆墅已經了如指掌，她尋了一個空房間，把所有吃的東西一點點都搬了進去，自己像個準備過冬的鬆鼠。整理完畢，她跑到宋亦城的書房裡找來紙筆，在門上貼了一張A4紙，“糧草重地非請勿入”。龍飛鳳舞的八個大字，張牙舞爪地像一個貪吃的妖怪。他知情識趣地沒有送任何柴米油鹽或烹飪調料過來——她不會做飯，這點宋亦城並沒有忘記。如果不是貪生怕死又太不擇手段，宋亦城大抵到現在都是一個很好的男朋友，很懂得她的需求，而且體貼入微。抑或是這隻是他此時的戰術，專拿好吃好喝的來腐蝕她，待到她身體發福意誌鬆懈，他就可以騙她說出心底的秘密，逼她就範。但管他的真實目的是哪一種呢，這畢竟是場拉鋸戰，體能和脂肪對取勝很重要，先吃了再說。沈暮歌選了一堆零食，打開了一集《康熙來了》，開啟大快朵頤的模式，有人開門進來也都還沒發現。“吃撐了嗎？”突然聽見了宋亦城的聲音，嚇了她一跳，差點吞下去一個話梅核。沈暮歌的腮幫子塞得鼓鼓的，臉上、衣服上都沾著食物殘渣的渣渣，頭發亂如雞窩，睡衣短褲露出來的兩條細腿搭在茶幾上，腳尖還隨著綜藝節目歡快的BGM有韻律地抖動著。這畫風太醉人了，她隻能裝作不以為然：“小狼狗男友，這麼快就陪完大小姐了啊？”對這個稱呼，他極為不滿：“吃人嘴短，你連這都不知道嗎？”她下意識地要跳起來，繼續和他鬥著嘴，差一點忘記了兩人的立場。這個階段的她是矛盾的、混亂的、甚至是分裂的。沈重臨終的畫麵不停地浮現在她的腦海中，讓她傷心又憤怒，像被人把頭按進了水裡，仇恨憋在胸腔裡肺都要炸了，呼吸都困難。但一遇到宋亦城，總在某些意誌薄弱的時候，會不知不覺地沉浸到過去的情境和慣性中去，又總是被突然浮現出來父親的音容笑貌真實如昨的畫麵所打斷。但她又不得不承認，要能將自己的計劃堅持下去，真心也好，假意也罷，她還是得和宋亦城周旋下去。即使是他們的關係岌岌可危，隨時都有破裂的風險，她也得竭力，讓這段關係先保持在破裂的邊緣。宋亦城抬頭看見樓梯旁的房間門上貼的那八個大字，皺了眉，白了她一眼：“你屬鼠科的嗎？二十幾歲的人了，還護食？”“那你屬犬科的嗎？逮誰咬誰？”宋亦城不再接話，把一個紙袋扔進了她的懷裡：“拿去，藏好。”她撥開袋子瞄了一眼，裡麵是海城最近很火的網紅店的生煎包、蟹粉小籠、酸辣湯。雖然她胃容量極其有限，味覺還是不受控製，沈暮歌吞了口口水。宋亦城比前幾日更疲憊了些，麵色比第一次在這彆墅見麵還蒼白了很多。隻是她不再心軟同情，還有點暗爽，笑嘻嘻地說：“宋公子你看著，精神可不大好啊？林小姐那麼虛弱的身體，你還是要懂得節製啊！”他也不再理她，獨自上了樓。等沈暮歌把他帶回來的餐食吃完了，她跟著到他的臥室門口，房門虛掩著，她便躡手躡腳地推門進去了。隻有一盞床頭燈亮著，他陷在被子裡，勾勒出一個修長的輪廓。“看來，做狼狗是真的累，這麼早就睡了？神仙眷侶了這麼多天，一個人會不會寂寞空虛冷啊？”不知為何她就喜歡抓著林綺陌這個點一直戳他，好像踩在他的命門上一樣。“那我如果說會的話，你要如何，一起睡嗎？”沈暮歌撇撇嘴：“沒興趣，我回去了，你睡吧。”“又不是沒一起睡過，你怕什麼？”宋亦城從被窩裡支起身體來，靠在床頭，衝她勾勾手指頭，“不是說，隻要讓你留下，做什麼都可以嗎？過來……”他睡衣最上麵的兩顆扣子沒有係，在昏暗的光線裡也能看到一點飽滿的輪廓，沈暮歌的臉還是可恥地紅了，片刻又被沉重的心頭之恨壓了下去。“我……我今天肚子疼，改日吧！”她可算找到一個不太像樣的借口，奪門而出，跑到自己房間鎖了門。靠著門背後站著，十分鐘過後心才不怦怦跳得雷響。聽到隔壁也不再有動靜，沈暮歌鬆了一口氣。終於又多熬過了一天，她自我安慰地這麼想。第二天她下樓時路過宋亦城的臥室，房門依然緊閉著。樓下有盞碗交錯的聲音，一個眉目平常的婦人在餐廳忙碌，桌上已擺滿了早餐。這估計便是白望舒千挑萬選找來的傭人，還沒來得及打招呼，看到沙發上還坐著的正是白望舒。她今天是一身OL的打扮，黑色深V外套，束腰闊腳褲，略深的唇色搭配起來，顯得乾練成熟，又出奇得嫵媚。沈暮歌看得有點呆，差點和端著一鍋粥從廚房出來的傭人，撞了個滿懷。“沈小姐，對不起，沒有燙到你吧？”白望舒停了手裡的事情，抬頭對她說：“這是晴姨，以後負責照顧你們。”“你們”這兩個字，從她的嘴裡說出來，十分自然，一點都不勉強。沈暮歌心裡對她的佩服，上升到了極點。如果她有這心理素質，能在任何情況下，宋亦城耍帥於前也能麵不改色，殺父之仇也許不會等到這麼遲，才預備要報。傭人笑得溫婉，緩緩地說道：“以後小姐有什麼事，儘管吩咐。一般的家務事，我都做得來。”她點點頭，覺得又有點餓了，問道：“可以吃飯了嗎？”晴姨答應道：“可以的。白秘書說先生不太舒服，我專門熬了白粥，小火煨的，所以今天的早餐晚了些。”想到宋亦城應該是陪林綺陌去看江景的時候受了涼，沈暮歌的臉上微露鄙夷。白望舒從手袋裡取出一個鼓囊囊的紙袋遞給她：“這裡麵的藥，按照說明每天盯著他吃了。”“他生病了？是絕症嗎？”沈暮歌接了過來，“我乾嘛要督促他吃藥，我不給他下藥，已經不錯了。”“一個剛動過手術的人，還每天陪你玩角色扮演，他要是掛得太早，以後獨角戲你還怎麼唱？”白望舒對晴姨說：“去叫宋先生下來吃早餐，順便告訴他，我先去公司了。”“一起吃吧，然後我們一起走。”宋亦城的聲音從二樓的扶梯上傳了下來，“還有你，沈暮歌，也一起去公司。”沈暮歌愕然，不知道他又在玩什麼花樣了。“有位故人，要見你。”宋亦城居高臨下，語調冰冷，像是克製著某種馬上要噴薄出來的暴躁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