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殺人犯的兒子(1 / 1)

最佳人質 夏之虞汐 1965 字 4天前

三個小時前,沈暮歌馱著毫無知覺的李之沐,敲開了這家診所的門。這樣特意開在老城僻靜處的黑診所,本就是為一些身份特殊的人設置的。還好李之沐身上現金充裕,老板開了條門縫看見遞進來的一遝人民幣,喜笑顏開就將他們請了進來。醫生撕開李之沐被血浸透的後背,微妙地問道:“這以前還得罪過彆的人?”山寨的無影燈下,沈暮歌湊過去看了一眼,一種怪異的感覺湧上心頭。李之沐的背上有一道十幾厘米長的刀口,應該是為了救自己被劃傷的。那人沒有下死手,所以傷口並不算太深,隻是剛好落在了背上毛細血管最豐富的肌肉位置,出血量大得驚人。經過簡單的應急處理後已經停止了噴湧,血液有凝固的勢態。但他背後的傷痕卻不止這一處,還有一大片舊傷,狀似燒傷留下來的疤痕。由於受傷的時間久遠,傷口的皮膚已經沒有最開始那麼猙獰凹凸,但是顏色卻明顯比周圍皮膚深,表皮也更加厚,手指碰觸上去硌得極不舒服。儘管傷疤的印記已經比小時候擴大了很多,表麵的拉扯導致形狀也有了細微的變化,沈暮歌還是一眼認出這個獨一無二的傷痕。恍惚中她好像聽見那年夏天,周圍的小孩指著他罵“你是殺人犯的兒子!”的聲音。冷若冰霜的少年沉著臉,眸子裡隻是不屑,惘然不顧旁人的責罵。從旁圍觀的沈暮歌默默離開了,身後傳來更加激烈的咒罵和嘲笑聲。她又轉過身去,撥開人群拉起了他,一路小跑往家的方向奔去。半路上他掙脫了她的手,恨恨地說:“我認得你。你爸爸殺了我爸爸!”小女孩停了下來,眸子裡有冷鋒閃過,“我也認得你。你爸爸也殺了我媽媽!”楚辭的楚,離歌的離,她還記得媽媽對楚天南說過,這個名字寄寓著另外一位母親最樸素的願望,就是不要分離。而所有的悲劇卻是在她平生第一次吃到肯德基的那天,就已大錯鑄成。如今他和她都是這場錯誤裡,同病相憐的幸存者。那晚從楚天南手裡逃脫,宋亦城背著沈暮歌連滾帶爬,最後由人用摩托車帶回了公安局。沈重和宋陶看著一雙兒女,難以置信,伸手接住呼呼大睡的沈暮歌。另一邊宋亦城已經扯下牆上掛著的南臨地圖,抓起一支筆,“我跑出來的時候看到好幾個路標,線路大概是這樣的!”宋陶一拍桌子,“老子沒白練你啊,挺行!通知所有人,馬上出發!”沈暮歌被驚醒,看見爸爸,咧嘴就笑了,然後大哭起來,“爸爸,那些壞人,他們抓我們,打媽媽!不過,也給媽媽打針治療了……”沈重心裡一沉,顧不上安慰她,隻說:“爸爸知道了,現在就去抓壞人。你在這裡和哥哥一起,等爸爸媽媽回來。”整個南臨公安局的警車一輛接一輛地開出去,不拉警報隻是馬達聲都震得人耳朵嗡嗡的。沈暮歌趴在窗台上看著,還是有些憂心忡忡的,“不知道媽媽的病好了麼?”宋亦城揉揉她雞窩樣的亂發:“等媽媽回來,就會好的。”不知道誰的肚子叫了一下,她嘻嘻地笑了,拍拍肚皮,“我好餓,城哥哥,我要吃飯。我要邊吃邊等爸爸媽媽回來。”誰知道一連幾天都沒見到爸爸媽媽,連宋叔叔也沒出現。許含煙把兩個孩子接回了家裡,悉心地照料著,隻是不怎麼讓她出門。沈暮歌著實被嚇壞了也累壞了,吃了就睡,醒了就要找爸爸媽媽,得到否定的答案就又吃,然後接著睡,一連好幾天。宋亦城看她無法無天的睡相,小小年紀也學會了歎氣。要是能一直陷在讓她流口水的甜蜜美夢裡不用醒來,也許倒是一樁好事。再見到爸爸竟然是在媽媽的追思會上了。她知道媽媽躺在那個透明的盒子裡不會再醒過來,穿著素白的衣服站在那裡,卻愣是不知道怎麼哭。一百多個小時沒睡過覺的沈重形銷骨立,胡子拉碴到她也不敢認。這個男人見到妻子麵目全非的屍體沒掉一滴眼淚,一槍爆掉楚天南的頭也很平靜,抱起女兒的刹那卻不可自抑地哭了出來。他的頭埋在沈暮歌小小的身軀裡,雙肩節製卻劇烈地抖動著,鐵漢柔情讓在場的每個人都動容。夏美汐並不是死在楚天南手上。看到追出去好遠無功而返的金牙男回來,她駭然盯著楚天南嗬嗬地笑了。“暮歌就是有他爸爸的基因,命大。”楚天南知道是自己大意了,全南臨市的警察正在合圍而來的路上,隻能先拿這個麻煩的女人做擋箭牌。架起她來卻吃了一驚,之前放在她身邊的一盒針劑竟全部空了,一隻針頭還卡在她腫脹的手臂上,恨恨地罵了一句,“你這個瘋女人!”夏美汐笑得淒清:“你以為,我會讓你們這樣侮辱了我,將來還要我老公帶我去痛不欲生地戒毒?我十八歲那年第一次見到沈重,就知道他一定是頂天立地的英雄,我不會給他抹黑,更不能成為他的弱點。”楚天南放開她,那好聽的聲音漸漸弱了下去。夏美汐的身體開始抽搐,冠絕一時的臉龐越來越白,眼神逐漸散亂了。沈暮歌仿佛又趴在她的膝頭,聽她講故事,讓媽媽教她認好多的漢字。“暮歌……”她溫柔地笑了一下,緩緩地吐出一口氣,眼睛淡淡地望著遠方天邊的雲。楚天南沒想到沈重的女人會這麼烈,還沒來得及部署好退路,隻能四散逃竄。沈重趕到的時候妻子的身體已經開始發冷了。他隻是呆站了幾分鐘,合上了那雙第一次相遇就永生難忘的美麗眼睛。密不透風的搜山行動進行了三天,最後楚天南明知道窮途末路,還作困獸之鬥,開槍拒捕。作為全省公安係統射擊記錄的保持者,沈重隻用了一槍,就命中對方的眉心。追思會進行得快速而莊重,沈暮歌一直呆呆地站著,像沒有靈魂的洋娃娃。最終目光穿過人群落到宋亦城身上,問道:“米妮的房子呢?”沒人聽得懂她在說什麼,宋亦城想想,從書包裡掏出那個綠色的鉛筆刀,沈暮歌怔怔地看著,淚水才一點一滴地落下來。一個五歲多的小女孩,遭遇了如此的巨變卻能不哭出聲音,就聽見眼淚一下一下地落在鉛筆刀上。宋亦城摸摸她的眼睛,看著她安靜地哭。“如果不是我要買鉛筆刀,壞人就不會來……”她說了這樣一句話,把鉛筆刀扔到地上,跺著腳去踩。“是我不聽話,媽媽才會走的!”她“哇!”地一聲大哭起來,用儘全力。沈重緊緊地抱住她,劇烈的心痛讓呼吸都要斷絕了,“不是的,是爸爸不好,沒有保護好你們,是爸爸不好。”南臨城裡曾經最幸福的家庭,就這樣,再也回不到從前了。回憶一旦被撕開了口子,隨之而來的就隻會是深深的恐懼和痛苦。這一夜的驚險和疲累,讓沈暮歌精疲力竭。而楚離偏偏在這樣危險的境地下,被她識破了身份,心裡叫苦不迭。“在網上看到你上了微博熱搜的視頻,我就知道,早晚會有這一天的。”多年來他構織了龐大的信息網去查找沈暮歌的蹤跡,在以南臨為中心的各個城市購置房產,定期去大使館續簽回國的簽證,就是為了能夠在找到她的時候,第一時間趕到她身邊。一刻也不敢耽誤地訂了機票,在最快的時間內為自己安排了在Heart的職位,改了名字小心翼翼地接近她,卻又是希望彼此認出的這天能夠晚一點到來。楚離艱難地撐起身體,披上血跡斑斑的外衣,蓋住背上的傷痕,“如果能多做幾天李之沐,就好了。”楚天南被擊斃後,楚離的母親不顧整個家族的反對,執意要帶著兒子從多倫多回國,送丈夫最後一程。楚離至今都還記得,在登機口前,外公家的人站了好幾排,乞求母親改變心意。“大小姐,死者已矣,國內環境艱險難測,實在不適合這個時候回去。”楚天南並不是天生的窮凶極惡,如果不是遇見了多倫多華人圈裡頗有背景的蕭家長女,也許也隻是南臨城裡小富即安的普通商人,不會踏上這條不歸路。這一點,楚離的母親心裡最清楚。母親即使沒有辦法更改結局,也不能讓這個真心真意沒有原則地愛過他們母子的男人,在大洋那頭孤零零地死去,哪怕這一切都是那個人罪有應得。楚離雖然出生在國內,對故土卻並沒有任何的記憶。隻覺得南臨的天空沒有那麼透徹,整個城市在一種壓抑緊張的氣氛裡,還彌漫著晦澀的悲傷。沒有靈堂,沒有鮮花,沒有墓碑,甚至因為他和母親外籍的身份,連領取楚天南的骨灰都頗費了一番周折。警察查抄了楚家在南臨的產業,通知楚離的母親去清點確認被認定合法的個人財產,楚離才第一次見到他們在故鄉的“家”。媽媽和警察低聲交談的時候,七歲的楚離好奇地在大房子裡轉來轉去。雖然他一天也沒有在這所房子裡長大過,但楚天南還是為兒子準備了臥室、書房,以及一個裝滿了玩具和車模的遊戲室,好像這是一個完整的家。他在遊戲室裡好奇地逡巡了很久,最後想拿一把放在櫥窗裡的衝鋒槍。自己搬了板凳踩上去剛剛要夠著,就被一個警察攔腰抱走,告訴他這裡麵的東西暫時還不能碰。七歲的孩童沒怎麼見過父親,楚天南對他來說就更像是一個一年也見不到一次的“叔叔”。但他卻在那一瞬間突然明白,這間屋子就是他幾未謀麵的父親,留給自己長久以來的念想。這份愛還沒來得及被知曉,就已經永遠地失去了,剩下的隻有無窮儘的空白和疑問。媽媽走過來捉緊他的手,對他說,“我們不回去了,以後就在這裡生活。”他用了很多年來理解媽媽當時的決定,這意味著此後的每一天裡,全是長久的艱辛和孤獨。外公隻有兩個女兒,自己是蕭家唯一算得上男丁的後人。豐碩龐大的家業,寵愛自己的親人,錦衣玉食的生活,這一切才是本屬於他的。而不是和母親在南臨這座陌生的城市裡,相依為命、自食其力,還要遭受周遭的白眼和厭棄。他無數次地跟媽媽鬨彆扭要回去,每一次折騰到最後,媽媽都隻能流著淚抱緊他,一遍遍地重複:“我這一生最大的恐懼,就是你還是回到了你爸爸脫離不了的環境和宿命裡。要跟著媽媽過苦日子,非常地對不起你。但是媽媽隻希望你,做個一世安穩的好人,哪怕將來過得貧苦,也不要重蹈你爸爸的覆轍。”這樣的言語對未諳世事的楚離來講太過深邃難懂,他甚至還不太明白“宿命”二字。直到他多年後遇到了沈暮歌,才懵懵懂懂地感激起媽媽這長久以來的堅持。隔著經年累月卻未必消解一絲一毫的殺父弑母之仇,他們本該是這世上,最應該相互仇恨彼此對立的人。而她是他少年世界裡唯一的光,熾熱明亮,哪怕照到身上的時候會刺痛灼熱,他也情難自禁。而也隻有當他是那個乾乾淨淨,沒有過往負累的少年,他才有資格,靠近那溫暖,而不是被決然排斥。就如同他此時此刻一樣。沈暮歌苦笑了一下:“沒有想到,姓楚的成了見義勇為的好人;而姓宋的,倒成了殺人犯。”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