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知又闖了禍,便一連幾日都老老實實待在小院裡。師父雖然叫我留下掃灑煮飯,事實卻不過是叫我在他煮飯的時候洗洗菜添添柴,連刀也不肯讓我碰一碰。我自然沒有什麼機會再將花髓混到師父的藥湯裡,不知師父的傷勢到底如何,自然不敢再替師父添什麼麻煩。既然師父要我日日待在他眼皮下才肯放心,我也便將子和的事拋在腦後,安心與師父在小院住著。凡間的天氣變幻極快,我不過回房打了個盹,原本豔陽高照的天氣卻突然電閃雷鳴。我猛然驚醒,聽見是打雷聲,又懶懶地躺了下去。“師父!”我猛地想起,師父方才出門去買東西,不知此時回來了沒有?我忙爬起來出了房間,喚著師父去敲師父的房門。沒有回話聲,我便一把推開了門。師父正從裡間走出來,衣袍半解,露出大片胸膛。我愣了半晌,師父大約也吃了一驚,看著我站在當地。窗外一聲霹雷,我才緩過神來。猛地抬手捂住雙眼,我結結巴巴地道,“師——師父,我不是故意要看你——看您老人家的。我見下雨——您在換衣服罷?繼續繼續。”我趕忙往門外退去,手死死捂著臉。“好了不必遮著了。”我戰戰兢兢地放下雙手,抬起眼睛看向師父。師父果然已經係好了衣裳,站在麵前看著我。我臉頰燙得難受,想必已經紅得不像樣,不知道師父可看出了我的窘迫?真是被師父慣出了壞毛病。便是他時時都整齊從容,也不見得臥房可以隨便闖嘛。外麵雷聲愈響,我卻隻顧垂首懊悔。一走神的工夫,師父已經站在了我麵前。他舉起一隻手,輕輕觸到了我的麵頰。仿佛被閃電擊過,我的腦海中一片空白。微涼的手指輕輕劃過我的臉,溫熱的掌心便貼了上去。我全身一僵,一動也不能動。師父的手掌輕輕摩挲著我的臉頰,一片一片的顫栗隨著師父的手心蔓延開來。突然我的鼻子一癢,一個噴嚏結結實實地自口鼻噴出。這麼一個變故,我的理智便通通回來了。我唰的一下麵上便滾燙起來,原本就叫人臉紅心跳的時候,我偏不合時宜地冒出個噴嚏來!也不知有沒有將口水噴到師父身上。我手足無措地愣了半晌,轉身便要往外奔去。師父卻一把拉住我的手臂,“百花。”師父的聲音裡帶著一絲隱忍,叫我不忍再邁開腳步,卻也不敢回頭,便那麼僵硬地站著。“師父如今,改了主意。”我聽得一頭霧水,忍不住回頭看著師父。“那天晚上在後山,師父說你不必著急回答我。”師父看著我的眼神裡帶上了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光亮。“可是如今,我改了主意。”他輕輕將我拉近些,盯著我的眼睛,似乎想從我的眼睛裡尋些什麼一般。我的心咚咚狂跳起來,任由師父離我越來越近。他的呼吸帶著溫度,輕輕觸到我的臉上,我忍不住閉了閉眼。閉眼的一瞬間,溫熱柔軟的唇,輕輕貼在我的額上。我耳中轟然一響,一片空白。外麵雷聲滾滾,不知為什麼,我卻覺得一片安寧。我渡了化形劫的這一萬年裡,一直秉持著得過且過的生活哲學,倒也活得恣意,自從到了九華山,算是我瀟灑自在的生活告一段落,由此我還很是反叛了一段時日。那時候我心中還常常惱著師父,從不肯正正經經聽師父的話上進一回,如今想來,師父對我的忍讓縱容,到底還是叫我動了心。師父身上淡淡的梅香沁人心脾,他輕輕放開我,看著我的眼睛。既然已經親了,我再不好意思便顯得有些小氣,隻得裝出一副坦然的模樣。剛才被師父吻過的額頭處有些發燙,我下意識地抬起手想要摸一摸,卻突然覺得如此倒顯得我嫌棄師父一般,抬起的手隻好尷尬地在半空停了停,又放了下去。雷雨來得疾去得快,這麼片刻功夫已經風停雨歇,師父輕咳一聲道,“你該餓了罷,我去煮飯給你吃。”師父放開我,往房門外走去。我等師父下了樓,回了自己房間便衝到了鏡子前,果然雙頰紅透,全無我過去在百花居做老板娘時利落的模樣,顯得很是狼狽。可惜我自從拜師到了九華山,便再沒有用過脂粉,否則倒是可以遮掩遮掩。如今也沒有彆的法子,我拿了塊絲巾浸了浸水放在臉上冷敷,指望著臉上的紅雲趕緊褪下去。可是一想到晚些時候還要和師父一起用飯,麵上又熱了起來。折騰了半日,待師父敲門叫我吃飯時總算好了些。我磨磨蹭蹭下了樓,師父果然已經坐在桌前等著我。桌上除了幾樣素菜,還放著一碟新鮮噴香的梅花糕。師父夾了幾樣我素日愛吃的放到我碗裡,又將那梅花糕放在我麵前,才吃了起來。師父大約是不想拘束著我,所以往常用飯時我常與師父說話,今日我卻不曉得該說些什麼,隻好埋頭仔細吃菜。“百花。”師父喚了一聲。我正將一塊豆腐放進口裡,抬頭看著師父。“我們成親罷。”師父眉眼淡淡,仿佛說了一句我們吃豆腐罷這樣平常的一句話,我一時便有些恍然,難道師父的確說了一句我們吃豆腐罷——“你覺得如何?”師父看著我問道。我忙將豆腐嚼了嚼咽下去,不大確定地問道,“我覺得什麼如何?”“自然是我們成親的事。”師父舀了碗湯,放在我麵前。我愣了半晌,才嘣出一句,可是,“你是徒兒的師父——”還未說完便覺得自己虛偽得過了分,師父對我方才的舉動已經完全超越了師徒的界限,難道親卻親得,成親卻不行?今日一個意外連著一個意外,我明顯反應遲緩了許多,何況成親這件事,自我混沌初開便從未想過,何況還是和師父談婚論嫁。“我原本想等你渡了飛升劫,可是既然你知道了過去的事,也便不打緊了。”師父柔聲道,“你覺得如何?”此時我才明白凡間的所謂“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多麼的有必要,便是我和師父朝夕相處了這麼許多日子,這時候也全然不知所措,遑論那些盲婚啞嫁的夫妻。“怎麼?”師父眉頭微蹙,“你可是——不願意?”聲音裡竟似有些忐忑。我從未想過的事,如何算願意或者不願意?隻是師父卻像是等不及答案般,一瞬不瞬地瞧著我。我猶豫片刻,小心翼翼地道,“若是成親,你便不算是我師父了罷?”這句話雖然聽起來多餘,不過我想還是確定一下的好。當了這麼久的小徒弟便罷了,若是成了親還常常叫師父責罰,豈不是笑掉一眾神仙的大牙。師父愣了一下,“這是自然。”“那便成親罷。”我點頭道。師父這樣緊張地問我,如今我答應了,總該露出些喜色才是,不料師父卻將眉頭皺得更緊,“你莫不是為了讓我將你逐出師門才應下親事罷?”這是什麼莫名其妙的想法?我很是冤枉地看著師父,“若是師父這樣疑心,這親事便不結也罷。”師父聞言,微微變了顏色,可是卻一言未發,末了才道,“從今日起便不必喚我師父了。”我也不知師父為何全然沒有露出我預料中的喜悅之色,心中多少有些困惑,便一麵偷眼瞧著師父,一麵默默吃菜。師父陪我默默吃著,大約是察覺了偷偷打量他的眼神,無奈地抬頭看我一眼,又夾了許多菜在我碗中,“以後這樣賭氣的話,不許再說。”“哦。”我很是委屈地應了一聲。既然不用喚他作師父,卻還是要聽他不許這樣不許那樣的話,同以前並沒有什麼區彆嘛。我吃了幾口,忍不住抬頭看他,卻見他唇邊滿是笑意。大抵是因為師父曉得我對成親這件事的經驗不足,便也不來拿此件瑣事來煩我,自去一樣樣打點。我便徹底做了一個不事生產的米蟲,偏偏師父廚藝極好,過了不過半月,我這米蟲便十分稱職的白胖了一圈。我摸摸腰間的肉,苦著臉問師父,“不知你的傷勢如何,真的不需要我放些花髓在藥湯裡麼?”費些花髓大約能少長些肉罷。師父舉著筷子將桌上的菜俱夾了一遍給我,道,“成婚之期是七日之後,我的傷勢如何,到時候你便知道了。”這句話的曖昧程度超過了我臉皮的厚度,我的臉頰毫不意外地發燙起來。師父盯著我的臉,“等我們成了親,你自然可以隨意替我診脈用藥——”他頓了頓,“你臉紅什麼?”分明是有意的誤導和構陷,還裝出一副無辜的模樣!我怒瞪著師父,心中卻很是悲涼,論長相,師父顛倒眾生,我雖然也被人稱過花魁,到底有些自我吹噓的成分,自然是不能相比的;論才華,咳咳,這個就不比了罷;論修為,師父比我年長十幾萬歲,我拍馬也比不的;便是這些樣樣都比不得師父,可一直以來我的演技總歸要比師父強些,這一項技能跟能不能放下身段和尊嚴有很大的關係,可是根據這些日子的觀察和實踐,師父已經隱隱有超過我的跡象——人說若是夫妻實力不匹配時,婚姻往往不穩固。照如今我被樣樣吃定的局麵,到底算得上穩固還是不穩固呢?“怎麼不吃,今日的飯菜不合你胃口?”師父舉著筷子,眉頭微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