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了大半日,我躺在床上卻翻來覆去不得安睡,想起白日裡師父說的話,隻覺得心裡憋悶得慌。既然睡不著,我賭氣起來,披了衣裳推開房門。一股清潤氣息撲麵而來,我竟沒有發現什麼時候居然下起了大雪,漫天的雪花輕盈飛舞,在地上鋪了厚厚一層。這般美景我已足足有四百多年未見過,此時見了,心中頗有些驚喜,想起臨華殿那一片梅花,想必與這場雪相得益彰,嬌美得很。這樣一計較,我便悄悄往臨華殿走去。此時師父定然已經安睡,那片梅花借我賞一賞,也算是交逢知己罷。不過片刻,我已走到臨華殿外,悄悄翻過牆頭便立在了院內。地上一層白色映襯著夜色,倒不覺得十分黑暗,我循著梅香慢慢走了幾步,香氣愈濃。雪花飄飄灑灑,卻掩不住梅花盛開的嬌柔雅致。梅枝上積雪多了便一簇一簇落下,梅枝微震,顯得格外靈動。果然夜雪訪梅是一件極風雅的事,我輕輕邁了一步,聽見腳下積雪被踩出咯吱的聲音。我想了想,師父修為深厚,恐怕腳步聲會叫師父聽見。我捏個訣,輕輕飛離地麵。清冷的梅香深深淺淺地浮動,我微微閉上眼睛,隻覺得漫天香雪,叫人迷醉。遠處仿佛應和起縷縷琴聲,如珠落玉盤般清脆細語。不對!我倏地睜開眼睛,不是仿佛,的的確確,有琴聲自遠處傳來。我看向琴聲傳來的方向,心中有些疑惑。誰會在後山彈琴呢?我猶豫一瞬,還是悄悄出了臨華殿,往後山的方向走去。琴聲傳出這麼遠來,可見這彈琴之人修為之深厚。可是後山如今並沒有人住著,誰會在這樣大雪的時候去了陰冷的後山?我循著琴聲一路走,看著眼前熟悉的梅樹林,停下了腳步。雪花還是漫天飛著,似乎有愈見歡快的趨勢,琴聲卻停了下來。依舊是琴聲的方向,傳來隱隱的說話聲。隻是距離遠些,饒是我們花精聽覺異常靈敏,也無法聽清什麼。我想了想,悄悄捏個隱身訣,慢慢朝著有人說話的方向摸了過去。近了些,聲音便清楚了許多。我躲在樹林中,豎起耳朵細聽。“這片梅花與你臨華殿的梅花同根所生,便是你叫我離開九華山,我也不忍荒廢了它。”聽這聲音自然是樂古上仙無疑,隻是對麵的人——樂古上仙既然說起臨華殿,難道是師父?我忍不住往外看去。“九華山是仙山,有靈氣養著,如何能荒廢?”師父清清淡淡的聲音。“便是再有靈氣,又怎比得過精心的照料?湛黎君不是也對臨華殿那片梅花費了不少心血?”如今是在雪夜裡,我們花精的雙眼也不擅遠距離探物,著實看不清師父與樂古上神的模樣。想必是同我一樣在賞雪夜的梅花罷。不過倒是比我講究多了,花前月下,暗香浮動。倒是幽會的好時節。我悶悶地想。這樂古上仙不是被師父趕回了天宮,怎的又隔三差五便能見到她,倒比以前住在後山還要常見些。“你今日約我到此處來,到底有何事?”師父開口道。樂古上仙帶著一絲無奈的聲音,“我知道你受了傷,問候你也不可以嗎?”“上仙若無事,本君便先走一步。”師父轉身要走。“上神!”樂古上仙又喚了一聲,“難道你不管你那愛徒百花的事了?”師父站住腳步。樂古上仙走到師父麵前,“近日魔界大亂,內鬥不停,陛下擔心禍及三界而頭疼多日,打算要將那墨風放歸魔界,這個消息想必上神已經知道了?”“魔界之事,自有天帝陛下和本上神處理,不勞上仙費心。”天帝陛下居然要將墨風放回去,這豈不是放虎歸山?我心道,難怪師父那麼著急要找到墨離去繼承儲君之位。原來那個天地陛下是有了這樣糊塗的打算!“我不過是好意提醒你罷了。”樂古上仙道,“陛下有這樣的打算,若是叫魔界那些墨風的心腹知道,定會不顧一切地殺了二皇子墨離,好逼迫陛下下決心放墨風出來。你莫要忘了,百花姑娘的好姐妹牡丹可懷了墨離的骨肉,若是你一手推上儲君之位的墨離死了,百花還會乖乖待在你身邊嗎?”我不得不說,這個樂古上仙對我倒真是有幾分了解。若是墨離真的死了,牡丹必然傷心欲絕,正如當年小夭為百心傷情,我自然要替她出頭。師父要墨離做魔界儲君,若是墨離因此而死,若說我心中一絲也不責怪師父,定然是假話。師父淡淡道,“我與百花的師徒緣分如何,且看天意罷。上仙可說完了?”大約是師父的態度終於惹惱了樂古上仙,她冷笑一聲,“師徒緣分?上神敢說自己對她沒有些許私情私心?百花雖是花妖,卻是上古金蓮子,雖無仙身卻有仙根,足足三萬年的精純修為,法力高強。仙魔之戰,你又為何獨獨留她在山上?上神敢說自己不是為了保護她?”我目瞪口呆地看著樂古上仙,人說情愛中的女子都容易失了心智,樂古上仙這怕是得了失心瘋才對。師父對我有私情?這豈不是最天方夜譚的事。想他堂堂上神,閱美人無數,連各式各樣的嬌美神仙也難入眼,何況是我?若不是自己這不出意外定能成仙的上古金蓮子的本身,叫師父產生了需要重點培養的錯覺外,便是百花居被墨風所毀,叫師父對我心生同情。難道仙界連同情也叫作私情不成?我正想為樂古上仙歎息一番之時,師父開口了,“我的確對她生出了情分,這又如何?”我像是被施了定身法術般,頓時愣在當地。聽錯了,定是聽錯了。我反應過來,趕緊拍拍自己狂跳的心口。“你果真對她有情——”耳邊傳來樂古上仙悲憤的聲音,“為什麼?我自拜到雲霄宮門下便與你作伴,陪了你十幾萬年,難道竟不如一個妖氣未褪的小花精?她又為你做過些什麼?”“她什麼也不必做。”依舊是師父淡然,卻不容置疑的聲音。“百花是我門下之人,若是有人敢起什麼心思,便是與我九華山為敵。既然你今日提醒我魔界之事,我便禮尚往來,也提醒你幾句,若是你還敢動當年的手段,我便不會再顧忌你什麼上仙的身份,定會送你下界,嘗一嘗百世輪回之苦。”我還處在師父說出對我有情的震驚中,後麵這一段話並未聽清,等回味一遍時,才覺得疑惑,“當年的手段”指的又是什麼?“上仙還是早些回天宮罷。”師父轉過身子,不再看她。樂古上仙呆立半晌才道,“既然上神執意懷疑我,我也無話可說,隻是百花金蓮子的本身,恐怕麻煩不斷。還請上神多加小心。”師父一言未發。樂古上仙轉身騰雲離開。我忙再放緩些氣息,打算等師父走遠再悄悄溜回去。“出來罷。”師父略提高了聲音。我一驚,磨蹭了半天才慢慢從樹後現身,紅臉垂首道,“師父。”“不是不許你獨自來後山嗎?”師父的聲音一如往常。我沒想到師父開口說的是這句話,一時呐呐說不出話來。“違抗師命,你是打算寫悔過書——還是罰跪兩個時辰?”這兩個選擇我都不想做。我忙抬起頭,“師父,我是察覺到有人來了後山才過來查看一番,不是有意要來的,還請師父手下留情。”師父沒有理會我的解釋,淡淡道,“剛才我們說的話,你都聽到了?”我是說聽到了,還是沒聽到呢?我猶豫著,覺得自己臉上慢慢發燙起來,忙低下頭,用幾乎低不可聞的聲音道,“聽到了。”“既然聽到了,便不可再任性。樂古上仙說的沒錯,你的元身是金蓮子,如今恐怕有人覬覦上了花髓,隻是忌憚你身在九華山不敢亂來,你若再將為師的話當成耳旁風,為師隻好讓你在練功房閉關,直到飛升上界,入了仙籍為止。”這明明不是重點啊師父!我愣愣地看向師父,這哪裡像是一個方才才向樂古上仙承認對我生了情意的人,坦坦然然地看著我,倒是我渾身不自然,仿佛來表白的人是我一般。難道師父是騙樂古上仙的?可是師父從不妄言——“我方才說的,皆是肺腑之言。”師父看著我。我被驚嚇得險些被口水嗆著,師父難道會讀心術不成?“你可有什麼話要說?”我更是驚嚇,師父是上神,又是我師父,他要如何自然無人敢有異議,可我是個不思進取的花精,按照目前的情勢看飛升還是一件遙遙無期的事,若是敢惦記師父,豈不是天怒人怨?我勉強清了清嗓子,“沒有。”“哦?你不是對師父一片孝心,若是我有了看重之人,便會愛她重她孝敬她,好生尊她為師母嗎?”我在天庭說來打發陸壓神君的話也叫師父聽了去,我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頭,隻得硬著頭皮乾笑道,“師父真會開玩笑,師母不師母自然是師父說了算,弟子怎敢妄言。”我總不能自己做自己的師母罷!“百花。”師父柔聲喚我。“嗯?”我不由心跳起來。“你不必心急回答我。”便是我心急要回答,也著實不知道要說什麼,隻得應了一聲,“嗯。”“好了,早些回去罷。”師父結束了話題。我鬆了口氣,一路尷尬地沉默著,跟著師父回了雲霄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