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我看著陸壓神君變化出的人形,吃了一驚。陸壓神君忿忿道,“如今我告訴了你,你可不許告訴旁人。”我終於忍不住笑出聲來。“你笑什麼?”陸壓神君怒道。我笑著直搖頭,“一失足成千古恨啊神君。既然你是堂堂神君,怎麼能去百花居這樣的煙花之所?便是去了,為何不帶銀兩?便是你沒有帶銀兩,隨便扔幾樣寶物給我也好,何必要賴我百花居的酒帳呢?”百花居開了四百年,因著我忘此錙銖必較的名號,慕名而來的人甚少有賴賬的,故而對眼前這個公子很有印象。他一進門便嫌棄了墨離做的火鍋,又瀟瀟灑灑地點了我們的頭牌姑娘牡丹唱曲,見他人模人樣,牡丹便好聲好氣地唱曲勸酒,不料走的時候,他卻翻遍口袋也沒找到一個銅板。月明要出一口氣,反倒叫他打得鼻青臉腫,我隻好親自動手,可是也沒有占得上風,反叫他奪路而逃。我見他修為不淺,便也隻好作罷,沒想到今日卻撞個正著。陸壓神君繃著臉,“我堂堂神君,出門為何要帶銀兩珍寶之類的俗物?既然今日遇見了你,我自然不會賴賬,改日便將銀兩奉上。” 我擺擺手,“神君哪裡話,區區一頓酒罷了,忘此如今也不做百花居的生意,要太多銀兩也沒甚用處。”陸壓神君看著我,皮笑肉不笑地道,“忘此姑娘什麼時候變得這樣大方了?”“我自然不像神君這樣灑脫,神君眼裡的俗物,在忘此眼裡可是可愛的緊。”我滿麵笑容。“你想要什麼?”陸壓神君咬著牙道。果然很上道,我讚許地看著神君,“既然神君問了,那我的確有件極小極小的事,需要神君幫忙。”神君冷著臉,沒有說話。“師父叫我寫悔過書,就勞煩神君幫忘此代筆了。”我抱了抱拳,笑眯眯地道。神君狠狠地瞪我一眼,沒說話。“若是神君不願也不大要緊。”我輕描淡寫地道,“不過是喝了幾杯花酒還賴了帳而已,想必於神君的威名無損的。”陸壓神君的臉一陣紅一陣白,終於歎口氣,極不情願地點點頭。“多謝神君。”我麵帶得色地向他做個長揖,“那百花就告辭了?”我轉身,心情很是愉快。“等等!”神君喚了一聲。我扭頭看著他,“神君還有何吩咐?”陸壓神君瞪著我,“你不告訴我犯了什麼事,我怎麼寫?”“哦。險些忘了。”我笑著道,我將昨晚偷出山門又順了雞和酒的事,細細告訴了陸壓神君,然後在陸壓神君怨恨的眼神中,和和順順地笑著告辭離開。果然到了晚上,便有一封信隔著門縫塞了進來。我打開一看,正是一份情真意切的悔過書,我甚是滿意,便坐在燈下,打著哈欠謄寫了一遍,才匆匆洗漱躺下。第二日早課,師父在上頭講經,我便悄悄給百心扔個字條,問那陸壓神君是何許人物。百心賊眉鼠眼地打開字條,然後提筆刷刷寫了起來。半晌又將紙條偷偷扔回給我。我打開一看,上麵密密麻麻寫著小字,難為百心還寫得工整清秀。我讚賞地看了他一眼,又偷偷看看師父,才細看起來。“創世父神四大弟子之末,飛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上不朝火雲三聖皇,中不理瑤池與天帝。不在三教中,不在極樂地。不歸人王管,不服地府中。瀟瀟自在任我遊,自自在在散聖仙——陸壓神君是也。”我不由大吃一驚,那個逛花樓不算還賴賬,老不正經的散仙,居然是創世父神的弟子?算起來連天宮太上老君一輩的神仙,也不過是他的師侄輩。想起昨日要挾他的情景,我忍不住敲敲腦袋,我這是大大的以下犯上啊!“百花。”師父淡淡的聲音,硬生生將我從悔恨中拉了出來。“師父!”我連忙站起來。“師父方才說的,你可明白了?”百心一臉焦急地看著我,可是師父正望著過來,便是他再想幫忙,也有心無力。我撓撓頭,小心翼翼地道,“徒兒——愚鈍。沒有領會師父的意思。”若是說聽明白了,師父叫我解釋一遍,我豈不是自掘墳墓。師父正色道,“若是不明白,就請教請教師兄們罷。”他站起身,道,“今日便到這裡,大家好生準備罷。”說完,師父便離開了大殿。我聽得雲裡霧裡,百心卻拿起案上的書,使勁敲了一下我的腦袋,“師父方才說下個月仙法大會,我們要好生準備,勿要怠慢了客人。這句話你那個字沒有明白?”誰料到師父居然說了這個。我欲哭無淚。百裡師兄走到我書案前,未語先歎,“唉!百花師妹,往後要好好聽師父講經才是。師兄知道你不願意學這些道法,可若是你不肯上進,豈不是要千年萬年學下去?”百裡師兄說的話叫我心驚肉跳,若是我學不會,難道師父真的要千年萬年逼我學下去?我扭頭心懷希冀地看著百心,百心使勁點頭。我心頭的希望之火被無情地掐滅,隻好蔫蔫地點點頭。百裡師兄歎著氣走了,仿佛已經看著我賴在九華山千年萬年的情景。我氣憤地看著他的背影,張牙舞爪地揮拳。“走罷。”百心無語地道,“有這功夫,還不如好好學一學道法呢。”我頹然地趴在桌上,半天才在百心的催促下起身,卻想起昨日師父說這些日子與他一道用飯之語,隻能告訴了百心,然後腳步沉重地往臨華殿走去。慢慢挨到臨華殿,卻見師父與陸壓神君一道坐著,麵前是幾道精致好看,讓人垂涎的小菜,我咽了咽口水,上前行禮,“師父,神君。”這個陸壓神君怎麼還在臨華殿?我心想。莫不會是昨日敲詐了他一回,他想著找補回來?這樣想著,我便眼神有些不善地看向陸壓神君。陸壓神君卻笑嘻嘻地看著我,一臉若無其事。師父抬頭看著我,“坐下用飯罷。”我點點頭坐下,小心翼翼地拿出悔過書來,遞給師父。師父接過隻掃了一眼,便放在一旁,“吃罷。”我鬆了口氣,拿起筷子。我等師父和陸壓神君動了筷,才夾了菜放到碗裡,埋頭苦吃起來。陸壓神君看著我,語帶嫌棄地道,“你一個小丫頭,怎麼吃相這般難看?難道誰與你搶菜了不成?”我無辜地抬頭望著他。心中卻暗罵陸壓神君斤斤計較。師父瞥了陸壓神君一眼,道,“百花一早便去習早課,自然辛苦些。恐怕此時已經餓了。”又轉臉看著我,溫聲道,“不妨事,你多吃些。”陸壓神君撇了撇嘴,舉起筷子,斯條慢理地吃菜。我雖不理他,到底還是斯文了些,用了午飯,又陪著師父和陸壓神君喝了兩杯茶,便到殿外去練馭劍術。師父看了兩遍,評說了兩句,便叫我放下赤玉香心,道,“下個月仙法大會,是我們九華山一向的傳統,雖不用你來比試一番,到底也要打起精神來,若是無事,便幫著師兄們打點打點,不可再懶散度日,也不可再出門闖什麼禍端,可記住了?”我點點頭,好奇道,“仙法大會是什麼?”師父耐心道,“每年十月,各方神仙便要集聚九華山討論道法,比試仙術。也算是九華山的盛事了。”“哦。”我點點頭,不過是那些神仙閒來無事,找個理由湊在一起,好方便聊天取樂,八卦一番罷了。可憐眾位師兄,為這麼一個仙法大會,要忙前忙後近一個月,我咬著湯匙,把仙法大會的事細細講給牡丹和各位姐妹聽。“這是什麼甜湯,再來一碗。”我把空碗遞給月明。月明嗬嗬笑著,“這是二皇子墨離做的,說是叫什麼百合櫻桃粟米湯,忘此姐若是喜歡,叫他每日做了來喝。”“墨離?”我訝異道,“他還沒走?”那邊墨離端著湯盅進來,一聽我的話便黑了臉,“若是我走了,你的這些姐妹可就要餓死了。”他重重地把湯盅放在桌上,“我堂堂二皇子,每日為你們洗手作羹湯,連點感激也沒有暫且不說,還要趕我走?”我想了想,倒是忽略了這個,除了月明能做些簡單的飯菜外,我們這些姐妹可不是什麼上的廳堂下的廚房的賢惠女子,想必這些日子的確是這位二皇子墨離在勞心勞力地燒飯給大夥吃。上行下效的力量不可忽視,正因為我是個不學無術的女子,這些姐妹也便同我一樣,想一想,墨離倒也真是頗為不易。我便笑道,“原來是二皇子的手藝,果然不同凡響。”月明機靈地拿了我的碗,又盛了些遞給我。我一邊接了湯碗,一邊道,“二皇子誤會了,我怎麼會趕您走呢。不過是覺得二皇子身份高貴日理萬機,與我們眾姐妹住了這些日子,覺得驚訝罷了。”不料我這樣明顯的吹捧之言,叫墨離的臉更黑了幾分。他冷哼一聲,索性轉身走了出去。我奇怪地看著他,“他這是怎麼了?”月明道,“聽說魔界如今謠言四起,說二皇子與仙界勾結,要幫仙界一統魔界,魔界中人都進言大皇子墨風,要他派人清理門戶呢。”我喝著湯,搖搖頭,“想必這些謠言就是大皇子放出來的,好名正言順地除了墨離。”想了想又道,“這大皇子離王位不過一步之遙,何必要對墨離步步緊逼?俗話說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他們是親手足,為何一絲餘地也不留?”牡丹恨恨道,“我們百花居又何時得罪過他?不過是那位大皇子太惡毒罷了。”我慢慢咽下口中的甜湯,心道,如果,他的目標從頭到尾都不是除掉墨離,登上魔界之主的位置呢?我想了片刻,不放心道,“這些日子仙界也不太平,各位姐妹一定要多加小心,不可招搖。若是魔界真的要對付墨離,也不要引火燒身。”牡丹愣了愣,“忘此姐的意思是?”我微微皺著眉頭,“若是魔界真的要對墨離下手,那是魔界的事情,我們不可插手。”牡丹看著我的神情,猶豫一下,微微點了點頭。“這些日子要忙著仙法大會的事,我沒什麼功夫下山,若是有事就叫人來報信給我。”我囑咐一句,起身要走。牡丹送我到門口,拉著我悄悄道,“我聽說魔界如今蠢蠢欲動,莫非傳言是真?”我點點頭,“我也聽師父說起過,恐怕此事不是空穴來風。”我忍不住又道,“若此事是真的,那不論是魔界還是仙界,都不會放過墨離,你們如今收留了墨離,恐怕不太安全。”牡丹原本神情有些沉重,聽我這樣一說,露出個笑意來,“雖然我們百花居折了大半姐妹,可在九華山腳下,占著湛黎上神的光,誰若是想動手還得斟酌斟酌才是。”我想想也對,勉強放下心,又囑咐道,“若是有事,萬萬不可衝動,能避則避,若是不成便馬上叫人來告訴我。另外,那個墨離——還是想法子打發了的好。我再給你們找個廚子便是。”牡丹道,“依我看,這個墨離卻打發不得。”我疑惑地看著她,牡丹麵色一紅,接著道,“一則二皇子不是我們百花居的人,便真的出了事,我們總能推脫一番。二則將他留在這裡,凡事總能占個先機,也無甚壞處。”我見她說的雖有幾分道理,可道理歸道理,卻像是不願意叫墨離走的形容。莫非是對那墨離動了心不成?我忘此向來沒什麼門第之見之類老一套的作風,即便牡丹惦記上魔界之人,也沒什麼要緊。隻是墨風卻與百花居受創關係不淺,如今更是魔界與仙界矛盾的引子,這樣的人,可不好惦記。我看著牡丹,點點頭示意我知道了,便匆匆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