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遠處躍然欲出的朝陽，我長長舒了一口氣。身上的傷時而隱痛，卻比昨晚好了許多，每當受傷之時，我便十分慶幸自己生的一身花髓。連帶著心情也好了些。隻是抄經書這樣的事卻有些掃興，我慢騰騰走到藏經樓，靈機一動突然想到，師父不過是叫我抄經書，卻不曾說抄多少，我便找出一本行文敷衍簡潔的經文抄一遍，師父也不好說什麼。想好了主意，我便找個軟榻，沉沉睡了過去。原本以為能在藏經樓好生睡上兩日，不料連在這裡的頭一覺便不得安睡。不過一個時辰，便聽見有人推門的聲音。我忙一個翻身跳下床，坐到書桌前，迅速翻開一本書。“百花師姐？”我一看來人是百心，將翻開的書原樣合上，“怎麼了？”我語帶埋怨，“我還想睡上一覺，養養精神呢。”百心一臉興奮地道，“有人要見師姐，師父叫我帶你去雲霄殿呢。”我狐疑地看著他，“見我？誰要見我？”“你一見就知道了。”百心拉著我就出了藏經樓，一路又回到雲霄殿。一進雲霄殿，我便看見師父坐在前麵，下首是個側影秀麗的女子。聽見聲音，那女子微微轉臉看向我。“百花姑娘，可還記得我？”我猛然想起來，“你是——彤陰公主？”那女子輕笑著點點頭，“上次與姑娘萍水相逢，得姑娘出手相助。我今日特來向姑娘道謝。”我也笑笑，“公主何必如此客氣。公主與夫君情深義重，遇到便是緣分，豈有袖手旁觀之理。”我不過是隨口而出的客套話，可是彤陰公主聞言，笑意卻突然變得勉強。我正摸不著頭腦，彤陰公主又笑道，“姑娘古道熱腸，不愧是上神的高徒。”她轉頭看向師父，“下月初二，還請二位一定賞臉。”師父微微頷首。公主站起身，對我笑笑，翩然離開。我見她走遠，才好奇地問師父，“她邀請師父所為何事？”師父舉起茶盞，淡淡道，“下月初二，公主大婚。”“大婚？她不是已經成親了嗎？”我疑惑地問道。“仙凡不同，天界怎會容得。”師父抿一口茶，道。“仙凡不同？”我忍不住道，“便是仙界，不是有許多凡人飛升的仙君？如何不同？”師父看著我，“天界規矩，便是如此。”“這個規矩，委實不太講理。我不以為然地道。師父微微一笑，道，“你身上的傷勢如何了？”“多謝師父關心。”我鄭鄭重重地垂首，“好多了。”師父看著我，“如今已是月底，下月初二也不過三、四天的光景。你回去好好養傷，以免傷勢反複無法出門，負了彤陰公主一片好意。”聽見師父的話，我心中便起了疑惑。往日師父向來說一是一，從不食言。今日卻先是順著我的意思收回赤玉香心，不叫我繼續練馭劍術，如今又免了我到藏經樓抄經書的懲罰。師父是怎麼了？“百花？”師父見我許久不應，輕喚了一聲。“是，師父。”我忙應了。“去罷。”師父說完，舉杯繼續喝茶。我退了出來。想了片刻便將此事丟開了，總之不用罰跪，不用抄經書便是大大的好事，何必琢磨師父的心思。且做一個聽話的徒兒，讓他好好思慮與樂古上仙的事罷了。回了房間，我終於躺在床上，好好睡了過去。直睡到第二天，月明才來看了看我，伺候我吃了碗不知從哪裡弄來的雞湯，便乖巧地出去，好叫我繼續大睡。又睡了兩三個時辰，我才覺得好些。便起身去找月明，想叫他再弄碗雞湯來喝。雖然一碗雞湯不值什麼，可整個雲霄宮連一點葷腥也找不到，此時想喝，隻能叫月明去想辦法。月明正在牡丹房裡打瞌睡，聽見我進來，忙做個噤聲的動作，拉著我出了房間，低聲道，“牡丹剛吃了藥睡下，忘此姐可是有什麼事？”我見月明照顧牡丹頗辛苦，猶豫了一下，雞湯的事便沒有提起，隻問了幾句牡丹的傷勢，便叫他回去。我又轉回房間，躺在床上。原本睡著的時候不覺得什麼，再躺在床上卻惦念著那碗雞湯，怎麼也睡不著。隻好起身，準備到膳房裡找些吃食。如今師兄們都用過了午飯，大約都在練功，膳房裡一個人也沒有。我翻了半天，隻找到一個饅頭和半碗燉菜。便拿出來將就著填了填肚子。次日一早再醒來的時候，桌上卻擺著幾樣精致的糕點，還有一碗冒著熱氣的雞湯。想是月明放下的，便心安理得地吃了些，換件衣裳溜達著出了門。眾位師兄剛下了早課，自後殿過來，見我神情疲懶地亂逛，百裡師兄便喚了我，一麵走一麵道，“傷可好些了。”“嗯。”我點頭道，“好些了。”百裡師兄皺眉道，“既然傷好了，便也要上心學一學功法經文，不可學那些紈絝子弟，每日裡鬥雞遛鳥，橫生事端了。”“這是自然。”我嗬嗬笑著道。百裡師兄見我這副模樣，眉頭皺得更甚，“師兄說的話你要謹記，萬不可叫師父再為了你擔憂了，你可知——”師兄話說了一半，就見師父與百心一道走過來，百心高高興興地道，“百裡師兄，百花師姐！”我和百裡師兄向師父行了禮，師父點點頭，問道，“傷勢如何了？”“已無大礙了。”“既然好些了，便好生準備身衣裳，明日與為師去天宮一趟。”師父瞥了我一眼，轉身走了。等他走遠，我才低聲不服氣道，“我的衣裳怎麼了？”想我忘此也是家底頗豐的人，如今百花居雖然關了張，暫時沒有了進項，可是赤台鎮的小院還有姐妹們的一眾花銷，師父十分慷慨地替我承擔下來，所以我的小金庫還是很有料的。因此便花了不少銀兩在衣裳首飾上麵，件件都是十分精致，並緊隨時下流行的款式。百心點頭疑惑道，“我也覺得師姐穿得很是好看啊。”百裡師兄白了我們兩人一眼，“我們雲霄宮修道的弟子，講究素雅莊重，既然你與師父同去天宮，自然也要如此。”“哦。”我點了點頭。百裡師兄歎口氣，“總之你要上進些，不許再胡鬨了。此次出門去天宮，更要聽師父的話，不許行差步錯，知道了嗎？”我使勁點點頭。百裡師兄終於囉嗦完畢，轉身走了。百心拉著我，一麵走一麵道，“師兄那裡的規矩比師父還多，你不要理他。”我撇撇嘴，“長兄如父，師兄便如師父。既然師兄說了，我自然要聽的。”我白他一眼，成心找他的錯處，“若你爭氣些，做了大師兄，我便不用聽二師兄的話了啊。”百心一臉無辜地道，“我拜入師門便比眾位師兄晚，如何做大師兄？再說了，”百心道，“你何時又開始聽師父的話了？”“你不要破壞我的聲譽，我向來都是尊師重道的。”我肅然道。百心看看我，從鼻子裡哼了一聲，負著手走了。我便繼續興致勃勃地各處溜達，順著梅香，不知不覺到了臨華殿外。我便趕忙回身要走，若是師父出門看見我一路逛到了這裡，少不得又是一番教訓。沒想到轉身便看見師父正站在我麵前，眉目清淡地看著我，“怎麼又要走？”我猶豫了一下，低聲道，“原本就沒想來。”師父道，“既然來了，便進去罷。”說完便自顧自地走了進去。我一邊後悔，一邊亦步亦趨地跟著師父走進臨華殿。梅香越發濃了些，我扭頭看著院中盛開的梅花，心中讚賞不已，這樣一片梅花，想必費了師父不少功夫。走進殿內，師父自往一旁的榻上坐下，抬頭看著我，“坐罷。”我不太情願地坐下。想必大家都有這樣的經驗，站著說的兩句話，坐著便能說出二十句四十句來，如此一來，我今日瀟灑清閒的光景又要被耗去半日。我抬眼看著師父，師父卻垂首倒茶，在我麵前放上一杯。“看來這雞湯，倒真是養人。”我的心猛地一跳，忙偷眼看著師父。要知道雲霄宮俱是修道之人，自然不能見葷腥，若是叫師父知道月明偷偷送了雞湯給我，豈不是叫月明受罪？“師父——”我膽戰心驚的小聲道。師父卻沒有再說什麼，也不似要尋麻煩的模樣。“往後到後山去，不可獨自一人。”我聽見師父這句沒頭沒尾的話，不解地看著師父。師父卻舉盞認真飲茶。“師父的意思是——”我試探著道，“我可以往後山去？”師父放下茶盞，看著我，點了點頭。“可是——上次師父說不許我再去後山。何況，”我微微垂下眼睛，“若是我不慎衝撞了樂古上仙，豈不是又要麻煩師父您老人家去——說和。”師父聽見我說的話，忍不住皺了皺眉，“樂古上仙回了天宮的府邸，不會再回來了。”我驚訝地抬頭，難道師父真的將樂古上仙趕走了不成？師父接著道，“不過你向來不會識途，為免迷路，所以不許獨自去。”師父將桌上放著的點心碟子往我麵前推推，接著道，“知道你金蓮子的身份之人已然不少。凡事便要多加小心。”師父從袖中拿出一個金線穿著的龍眼大小琉璃珠，遞給我道，“若遇到什麼，師父又不在身邊的時候，便拿著此珠喚一聲師父，我定會前來救你。”我小心翼翼地接過琉璃珠，還兀自客氣，“徒兒犯了錯，怎麼還好意思收師父的東西？”師父見我說話間已經將珠子收了起來，含笑看了我一眼，沒有理會我隨口說出的客氣話。我也嘿嘿一笑，“多謝師父。”這可是能呼叫仙界頂級上神的琉璃珠，真正有市無價的好東西。若是我放出口風，恐怕要拿各種無價之寶來換這珠子的女仙能從雲霄殿排到赤台鎮去了。師父看著我，似是猜透了我的打算，又淡淡道，“這琉璃珠隻認得你一個人的聲音，若是落在彆人的手裡，師父也是聽不見的。”我頓時便有些失望，隻得乖乖地答了一聲，“哦。”頓了頓，師父又道，“明日到了天宮，怕是又會見到樂古上仙，你要寸步不離地跟著為師，不許走開片刻，可知道了？”我點點頭，道，“是。”想了想又道，“師父為了徒兒的緣故，叫上仙離開居住多年的九華山，定然得罪了上仙，叫師父為難了。”師父喝口茶，淡淡道，“這有何為難？樂古上仙冒犯我門中人，自然不能留在九華山。”我猶豫一下，道“徒兒聽說師父與上仙——”未等我說完，師父便抬頭看我一眼。我聲音一抖，鼓起勇氣小聲道，“過去頗有情意——”師父看著我，半晌才道，“沒有的事。”我聽見師父如此說，心中十分歡喜。如此一來，我便可以去後山，像二師兄所說的那樣日日遛鳥鬥雞，尋些樂子了。轉念一想，便覺得百心甚不靠譜，還說師父過去與樂古上仙過從甚密，結果是個假消息，害得我這兩日偶爾醒來一次，便為師父的眼光扼腕歎息一回。心情舒暢了些，我便吃著師父的點心，回應著師父牡丹如何之類家長裡短的問話。說了半日，我便揉著塞滿點心的肚子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