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好景不長,真是極有道理的一句話。我才逍遙了沒幾日,又要日日早起學道念書,還要每隔半月一次到廚房輪值,日子無聊又難熬。“百花。”睡夢中,不知是誰喚了我一聲。我不耐煩地扭過頭,繼續呼呼大睡。“百花師姐!”百心的聲音。我理也不理。“百花師姐。”我被狠狠推了一下,險些從床上——不!從桌上掉了下去。我終於醒了過來。“壞了!”我看見桌前立著的師父,趕忙站起來,“師父!”師父皺眉看著我,我忙低下頭去,極力做出內疚的模樣。“這書,你可念會了?”我遲疑一下,搖搖頭。“既然如此,今日便將這本經書抄寫十遍。”師父淡淡說了一句,轉身要走。我不過不留神打了個瞌睡,便要用抄經這樣的法子來懲罰我,哪怕叫我去打水砍柴也好啊!不知哪裡來的勇氣,我喊了一聲,“站住!”眾師兄目瞪口呆。師父轉過身看著我,平靜地看著我。“你明知道我不喜歡學這些!”我氣憤道,“為何要這樣為難於我?便是我不小心睡著了,也是師父你講經講得讓人昏昏入睡,怎麼能怪得我?”眾師兄大驚失色地看著我,講經堂裡頓時安靜得連針掉在地上也驚心動魄。“為師講經叫人昏昏入睡?”師父看著我,淡淡地反問。“沒錯。”我斷然回答。一旁的百心已經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模樣。“這麼說來,的確是為師的不對。”師父點點頭。“不該罰你。”我有些不詳的預感。“那今天道術修習過後,你到臨華殿來,為師換個法子再給你講一遍。”“啊?”我瞪大眼睛。“坐罷。”師父說完,便開始繼續講經。我在師兄們的一片同情之色中愣愣地坐下。修習道術了之後,百心拉著我走到一邊。“師姐!”百心一臉恨其不爭的表情,“你在師父講經的時候睡覺已屬不對,為什麼還要頂撞師父呢?”我雖心中忐忑,卻依舊嘴硬,“我不過隨便說了兩句,怎麼算得上頂撞?”百心看著我,“你對著師父喊了一聲站住,你可記得?”我瞪他一眼,泄氣道,“既然已經喊了,再說這些又有什麼用。”百心搖搖頭,“師父一定很生氣,你這次可慘了。我記得我剛來的時候,有位師兄不好好修習道術,師父罰他抄了整整十日的經書。”他頓了頓,又加了一句,“而且十日都不許吃飯呢。”我一聽大驚失色,看著麵前的百心,氣憤道,“既然你知道這些,你為何不攔住我?”百心無辜道,“不是我不肯攔你,隻是我一時被嚇了一跳,等我反應過來師姐也說完了。你說你圖那一時痛快做什麼!”抄十日的經書,還餓著肚子。這樣的折磨我定然忍受不了的,我心中後悔不迭,隻得問百心,“如今又該如何?”百心歎口氣,“隻好認真誠懇地認錯,看師父能不能對你網開一麵了。師姐還是快些去找師父罷,萬萬不要再磨蹭。”我垂頭喪氣地朝臨華殿走去。在臨華殿外徘徊許久,終於鼓足勇氣要進去,門靜靜開了。師父開得門來,奇怪的看看我,“怎的不進來?”說完,他轉身讓開一些,讓我先走進去。我隻好小心翼翼地進去,站在一邊等師父先坐下。“坐罷。”師父對站著發愣的我說了一句。我看著桌上攤開的經書,也不坐下,急急道,“師父我錯了!我不該在您講經的時候打瞌睡,更不該頂撞您,還不該將我睡著的事責怪在師父的頭上。我誠心誠意地認錯!真的認錯了師父。求您不要讓我餓著肚子抄經書——”我一口氣說了一大堆,師父挑眉看著我,“誰說要叫你餓著肚子抄經了?”“我不用餓著肚子抄經?”我懷疑地看著師父。師父看著我,淡淡一笑,聲音也很是柔和道“為師不是說,換個法子再給你講一遍嗎?”“你真的隻是重新講一遍這經書?”師父點點頭,又道,“若是這次還是學不好,還是要將這經書抄十遍的,不過不必餓著肚子。”師父瞥了一眼桌上的梅花糕。“師父——”我幾乎喜極而泣。“坐罷。”師父道。師父將書放在我麵前,一句一句講解起來。我望著師父淡然的樣子,微微出神。細想起來,師父對我還是不錯的,連上次從西海逃走,也沒有責罰我。第一次見到師父的時候,他從天而降,從墨離手中救下我,我甚至還沒有好好謝過他一回。師父固然是百般好,可是為何就要逼我拜在雲霄宮門下呢?我歎口氣,這對我也太殘忍了些。“百花。”“百花——”我猛地反應過來師父正在喚我,忙應道,“師父。”師父頓了頓,才皺眉道,“這就是這篇經書的意思,你可懂了?”我哭喪著臉,心中腹誹道,我一個字也沒有聽進去,你說我懂沒懂呢?結局自然是我要將那經書抄個十遍,我哭喪著臉,乖乖地坐在一旁寫字。師父靜靜地坐在塌上看書,不時抬頭看我一眼,再舉杯喝口茶,也不知在想什麼,不知什麼時候,我沉沉地睡了過去。大約是抄經實在壓抑了些,便做起了長長的噩夢。我躺在一片繁華落儘的梅林裡,身上是徹骨的寒冷,似乎每一滴血都已經流儘。“汝夷。”有人在我耳邊輕輕喚著我。這個聲音似乎很是熟悉。我拚命想睜開眼睛,就好像喚我之人,我已等待許久。夢,慢慢歸於沉寂。第二天一早,我睜開眼睛,迷糊片刻後,驚訝地發現自己居然是在自己的床上躺著。難道是師父將我送了回來?我一骨碌翻身坐起,趕緊低頭看看自己身上的衣裳。還好還好,衣裳還整整齊齊的。我鬆了一口氣。猛然意識到,那可是師父啊,我怎麼能有這麼齷齪的想法!難道師父堂堂一個上神,還會乘人之危不成。“師姐,起床了!”百心大力地捶著門。我起身開門。百心一愣,“師姐今日竟起來了?”我白他一眼,破天荒地沒有理會,自顧自去洗漱。早課過後,我對著桌上的飯菜埋頭苦吃。等吃完兩碗飯,一抬頭,百心苦著臉看著我。“你怎麼了?”我打著飽嗝,又盛了半碗飯。“師姐,你吃得不少了,要不這頓就到這裡罷?”百心小心翼翼看著我。我望著桌上還剩著的半盆米飯,奇怪道,“不是還有這許多,怎麼,你沒吃飽?”百心搖搖頭,道,“若是師父再叫我背你一回,我的腰便要斷了,不如師姐少吃些——”“師父叫你背我?”我有些不解。“昨晚你抄著經書便睡著了,師父便叫我背你回房。師姐你也知道,我自小瘦弱,如今雖然看不出,那都是我勤於修習的功勞,我內裡還是很虛的——”百心絮絮叨叨說了半天,我將自己麵前的半碗飯推到他麵前,轉身便出了膳堂。雖然做了幾百年百花居的老板,我也是清清白白的女子,師父叫百心來背我,這是什麼意思?我對著桌上的水仙花,呆呆地想著,難道師父嫌棄我,是個妖精?我是花妖這件事,自然是沒有瞞過人的——嗯——當年在凡間戲耍的時候雖瞞過人,不過並沒有瞞過旁的神仙妖精的,師父逼著我拜師的時候,也知道我的身份。難道是我多心不成?師父年紀一大把,腰腿不好也是可能的,按照百心的說法,背著我可不是一件輕鬆的事。不對,師父固然可能腿腳不好,可是以師父的修為,背個把人怎麼會覺得勞累?胡思亂想半日也沒有什麼結果,我便覺得房中憋悶難當,便出了房門,往後山走去。大約是心中煩亂,走了不知多久,等我回過神來一看,周圍的樹木枝繁葉茂,長得歡快而密實,早已沒了路。又迷路了。我不無糾結地想。旁邊的樹林裡蹦蹦跳跳地跑出來一隻渾身純白的兔子,大約是猛地看見我也吃了一驚,愣愣地看著我停住腳步。我慢慢朝它走去,俯身抱起它。那兔子一雙紅色的眼睛乖巧地看著我,煞是可愛。我忍不住伸手撫摸它的耳朵。那兔子卻猛地回頭,狠狠咬了我一口。“哎呀!”我忍不住鬆了手,那小兔子蹦了幾下就消失在樹林裡。沒想到兔子急了也咬人,竟然是真的。我腹誹一句。手上的傷口流出幾滴殷紅的鮮血,然後慢慢愈合。這樣一件小事,我也沒有放在心上,抬頭看看天色,又發起了愁。怎麼辦?我四處環顧半天,也沒個頭緒。正在我一籌莫展之際,突然察覺到有人自左側靠近我。我猛地轉身,看見笑意吟吟的樂古上仙。“百花。”樂古上仙喚了我一聲,朝我款款走來。“看來我和百花姑娘還真是有緣分,這麼快又見麵了。”她笑著道。她一口一個百花,叫得我心頭發顫,我有心白她一眼,突然想起自己如今迷了路的窘境,隻能強忍下來,硬著頭皮笑道,“是啊,我和上仙的確有緣分。不過比不得你和師父上萬年的交情,不如你到雲霄宮去找師父敘敘舊如何?”樂古上仙看看我,“百花姑娘,可是又迷路了?”我笑了笑,不好意思地點點頭。樂古上仙笑道,“不妨事,我便送你一程罷。”我喜出望外,連聲道謝。樂古上仙淡笑著道聲不必,“我不過是順路找我的走失的兔子罷了,姑娘方才在林中,可看見一隻白兔?”“白兔?”我指著兔子消失的方向,“方才的確有一隻,朝那邊跑了。”我剛說完,那隻白兔便蹦蹦跳跳地跑回來,徑直竄到樂古上仙的懷裡。“小莫。”樂古上仙驚喜地摸摸兔子的耳朵。“咦,這是什麼?”樂古上仙看著兔子唇邊的血跡,皺起眉頭。她伸手擦下還未完全乾涸的血液,放在眼前,凝視片刻。我頓時心虛起來,我的血既然是花髓,自然與旁人的血有些不同,血跡未乾或血溶於水的時候,便有百花的混合之香。萬萬不能叫這樂古上仙看出端倪來,我忙打岔道,“方才摸了一下它,大約叫它受了驚,結果被它咬了一口。”樂古上仙看著我,略帶歉意地道,“小莫被我寵壞了,沒想到咬傷了姑娘,實在對不住。”“不要緊。”我笑笑。“姑娘果然心善。”樂古上仙抱著那隻叫小莫的兔子,“走罷,我送姑娘一程。”我們便一起走了一段,出了林子,樂古上仙站住腳步,“順著小路一直走便是雲霄宮了,我便送到這裡,百花姑娘多保重。”“多謝。”我抱了抱拳。樂古上仙笑了笑,“姑娘不必客氣。”我便轉身走了。走出一段路,我忍不住回頭看看,卻見那樂古上仙還站在原地,遠遠望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