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士頓最近陰雨連綿,但這不妨礙窗外草地綠油油地光鮮明豔。又熬了一個通宵畫圖之後,全身骨頭都散了架。果然過了三十歲以後的女人傷不起。我從辦公桌前站起身,伸了伸胳膊,摘下眼鏡,漫無目的地打量著街上的行人。美國人不喜歡打傘,所以即便是雨天大家也都是一樣閒然淡定地漫步街頭。目光掃到街角還看到一個穿著背心短褲的白人小姑娘在慢跑,結實俊美的肌肉線條、筆挺的背、金黃的頭發、被雨水打濕的曬成幾乎小麥色的皮膚。這個城市裡的人生活如此安然,並不是因為不忙碌,隻是因為他們如此熱愛生活。電話響了,我一接起來就聽到錢行的低沉的嗓音:“孟妍,你在做什麼?”他在紐約工作,我們之間離得不遠,但若要每天開幾個小時的高速跑來見我也不實際。不過他很積極地每天打給我,雖然是低調的積極。“嗯,沒做什麼,對著窗外發呆。”我如實回答。“是不是又熬了一個通宵?”他總是很懂我,明察秋毫。“嗬嗬,那你呢?”我知道他的工作也很不易。“你還是要多休息的,你太瘦了,多吃點兒東西吧。這裡是美國,沒有人逼著你保持身材。”他單方麵繼續著他的話題。“所以我吃成個大胖子沒人肯娶我你就高興了?”我打趣道。“對,那樣你就徹底屬於我了。”他言語間帶著些調笑的味道。我懶得理他:“好了,我現在要回家洗個澡換身衣服再吃一頓豐盛的早餐。”“孟妍,先彆掛電話。”他急忙道。“怎麼了,還有事?”我問。“這周末我去找你吧,我們已經兩周沒見麵了。”他說。“是不是我媽又打越洋電話催你了?”我知道我那個殫精竭慮的母親是徹底決定把女兒賣給他了。“不是你媽媽的原因,是我想你了。”錢行淡淡地道。心中說不出什麼滋味,開心、激動、無奈,還是麻木?我沒有想到一個合適的詞語來形容每次聽到他嘴裡不經意間說出來的情話時的心情。“好,周末見。”我答應道。我在見錢行第二麵的時候就決定要嫁給他,而且越快越好。現在想想那時候的自己真是個瘋子,也虧得他為人淡定不與我計較。我口頭上說想要趕快結婚是為了奶奶,我想要讓奶奶臨終前對我放心。可是心裡卻很明白,這樣偏執的舉動無非是想要證明給那個人看,讓他知道我也是嫁得出去的,沒有他我可以活得很好。那個人叫程池,一個寫在我全部青春記憶裡的唯一名字。我覺得自己特窩囊特傻,身為孟家的孫女,怎麼就能被程家老二給迷成那樣?所有人都不能理解,如果要愛,程家老大程孟樵不是更好?為什麼偏偏是不起眼兒的老二呢?程孟樵是英俊,比程池英俊,為人也更好相處。作為A大傳頌多年的24K純帥哥,他的光芒足以流芳百世。而程池在他的光芒之下,永遠都是一個配角,站在影子裡不被人注意的配角。但我愛的就是他,至於為什麼會愛他又怎麼能說得清楚?我永遠都記得高中入學典禮時第一次見到他的情景。那時候程孟樵是新生代表,穿著特彆合身的白襯衫站在台上,用清亮的聲音暢談人生理想。而程池則坐在第一排的觀眾席,也是一件乾淨的白襯衫,低著頭,似乎在思考著什麼。他的前額頭發有些長,遮住了眼睛,我看不清他的長相。而當我作為禮儀隊的成員,端著一個放著獎學金的盤子走上台時,程池作為入學獎學金的獲得者就站在我對麵。他抬起頭看我,我也恰看向他,他對我露出一個溫和的笑。那一刻我覺得整個世界都亮了。張逸白笑話我這是一遇楊過誤終生,我隻能坦然笑笑,誰叫我是對感情最專一的天蠍座呢。可是後來當我知道原來程池是處女座的時候,忽然就明白了為什麼我們不能在一起了。我心裡隻有他,而他心裡卻裝著一個我不知道的人。我覺得我表現得已經夠明顯了,可他還是什麼都察覺不到似的。但是就像每個懷春少女都有一種對方也喜歡自己的幻想一樣,我很堅信他是喜歡我的。為了證明自己的猜想,我還特意遍尋了各種與他相處的蛛絲馬跡當作證據。彆的女生管他借筆記他從來都不借,但是他獨獨借給我。程孟樵每次叫他出去玩,他也會順便帶上我。他三叔從海外回來送給他的巧克力他會拿一半來送給我。他總是對我笑,溫暖得如春日陽光。他從來不生我的氣,儘管我三番五次地主動找碴兒。他願意做我的樹洞,聽我抱怨家裡的那些瑣事。可我從來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怎麼看我的。我的朋友們,張逸白、謝林森,包括我弟孟樊鐸,他們都不喜歡他。我不明白為什麼,明明他那麼安分守己,那麼與世無爭。任憑所有人都拿他跟程孟樵做對比,他也毫無怨言。他又是那麼聰明,他的成績一點兒都不比程孟樵差。為什麼所有人看到程孟樵之後,就一定要對他不屑一顧呢?我覺得隻有我是懂他的,我知道他的努力、他的堅持、他的隱忍,我心疼他。可他終究是不愛我的。這一點其實在那一天他手上多了一枚戒指的時候,我就發現了。他說那是他自己戴上的,可我不信,雖然我也沒有問。我告訴他我要出國進修,他很開心地為我慶祝,但是我從他的臉上並沒有看到一點兒不舍。這使我在出國的飛機上足足哭了六個小時。而當我精疲力竭地睡過去再次醒來時,飛機已經到了這片美洲大陸。下飛機時我看著晴朗的陽光,下了一個決心,我要忘了他。但我終究還是忘不了的。有些人一旦認定了,就像在心裡釘了一根釘子一樣,拔不出來的,除非玉石俱焚。我再次見到他的時候驚訝地發現了他的變化,褪去了青澀陰鬱,變得如此成熟從容。聽二姑姑說他在程家的境況好了許多,也不知道是因為他厚積薄發的努力終於有了回報,還是因為程孟樵近些年來的頹然不振。他開朗了許多,更願意與人social,成了眾人欽佩的二少。可他對我還是一樣,親切的疏離,十年如一日。我一直想知道他究竟會不會愛上一個女人,可當我拙劣地表演著最後的逼宮時,他卻淡然地告訴我他愛上了一個女人,那個女人就是陪我來逼宮的夏竹溪。多可笑。於是我最後的舞台就這麼砰然倒塌,連個謝幕的機會都沒有。他愛夏竹溪,他確實沒有說謊,就像他終於認真地對我說他不愛我一樣。我還有什麼好說的?覺得自己的青春年華就是一個大笑話。錢行人很好,是個可靠的踏實的男人,對我的過去毫不介意。他甚至答應我的荒謬決定,跟我結婚。可是我們的婚到底沒結成,因為奶奶走得太早了。我覺得很愧對奶奶,她那麼愛我們,可小鐸卻和竹溪離了婚,而我卻也沒能在她的見證下結婚。至少竹溪和程池是得到了幸福的。在我們兩個孟家姐弟都徹底退出之後,小鐸好像一夜間長大了,他竟然對我說,隻要她幸福就好了。我覺得慚愧,因為我至今都無法發自內心地說一句,程池,隻要你幸福就好了。錢行周末開了四個小時的高速來找我,居然還帶了一束玫瑰。“孟妍,我知道咱們認識的起點很土,但我其實一直都知道你。其實那一次的相親,是我拜托了好幾個人才故意促成的。”錢行說。“啊?你故意要跟我相親?”我笑了,“想要認識我有那麼難嗎?你就不會安排一個浪漫點兒的偶遇之類的?”“我也想過安排個邂逅之類的,但是我後來一想,總之你也是不會理我的,與其默默地被你忽視,倒不如先穩定住大後方陣地。”錢行道。“你是說我媽?”我忽然發覺這男人竟然如此有心機。“是啊,所以你說要和我結婚,越快越好的時候,我真的很開心。”他淡淡一笑。“怎麼有種被你算計了的感覺?”我笑著說。“你已經上鉤了,現在想反悔已經晚了。”他拉起我的手。我看著他,心情無比平靜,沉默許久,我轉身伸開雙臂抱住他:“我沒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