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凡人(1 / 1)

從此以後 商錦維 2011 字 4天前

他們約在第二次見麵的那間咖啡廳,因為天氣太冷,外麵街角的那些桌子椅子早已空了。夏竹溪坐在窗前,目光呆呆地望著窗外,她看到程池從馬路對麵走來。這光景很熟悉,他的步子還是那麼從容,陽光在他頭頂上灑下來,將他整個人籠罩在光暈下。他穿著灰色呢大衣,沒有係扣子,敞開的衣襟下是一件羊毛的開衫配襯衣。英俊斯文,得體舒適,又不過分講究,這就是程池。陽光下他手上的戒指熠熠發光,兩枚,一左一右的,倒也對稱。他隔著窗子看到她,臉上露出習慣式的溫和笑意。多美好,一個完美的男人在陽光下正朝她走來。“對不起我來晚了。”他坐下,溫柔地看著她。其實是她來早了,程池從不會遲到。但她已經懶得跟他客套,而是開門見山地問:“你妹妹怎麼樣了?我不在應該開心多了吧?”他目光閃爍,大概沒有料到她會如此直接。頓了一下,道:“她還是老樣子,不聽話,長不大。”她淺笑著點點頭:“我要是有你這麼個哥哥在,我也寧可永遠長不大。”他仿佛被這話刺到,眼神裡流露出一抹傷感:“竹溪,對不起,我應該早些跟你說的。其實,她不是我親生的妹妹,可我一直把她當親妹妹對待。是我不對,傷了你。”道歉有用的話要警察乾嗎?她忽然想到曾經看過的花癡劇裡說過這樣一句台詞。“沒事的,我也沒有問你,是我太大意了。”說著她目光瞥向那枚戒指。他輕輕摩挲著那枚舊戒指:“這是她硬給我戴上的,當時拿自殺威脅我。”好一個虐戀情深,她忽然覺得事情已經狗血得超過了那些腦殘劇。果然真正的狗血是生活本身。“嗯,所以你就決定為了她一輩子不和彆的女人在一起?那你們乾嗎不跟世人講明白你們沒有血緣關係,就在一起得了唄。”她覺得自己像個知心大姐。“不,不是這樣的竹溪,我對她隻有兄妹感情。你不知道她剛來我家的時候那麼小,身體特彆不好,還總是受氣。我如果不保護她,她根本沒法活到現在。”程池目光盈動。她是真不想聽這些悲慘世界霧都孤兒的現代版,還不如來個歌劇魅影巴黎聖母院重口味有意思呢。“她需要你,你保護她,天經地義。我祝福你們。”她第一次覺得自己如此大方。程池卻拚命地搖頭:“竹溪,不是這樣的,我愛的是你!是你!”他激動地抓著她的手,“我從第一次見到你時候就已經決定了,你和你的過去告彆,我也要和我的過去告彆。我們第二次見麵你說你要開始新生活,我也被你鼓勵到了,所以我也要開始我的新生活。竹溪,你的那些夢想,我說要參與進去,都是因為我愛你。我想和你一樣有勇氣,我想和你一起走出過去!”心臟仿佛被狠狠地戳了一刀,她默默的抽回了手,不再看他炙熱的眼神,目光移向窗外。陽光是冬日裡最溫暖的東西,可畢竟還是冷,因為太陽離我們太遠了。“程池,我曾經覺得我的人生一無是處是因為老天不公平。我身份卑微,家境貧寒,學業普通,我覺得如果老天對我的資源配置能像其他人一樣平均,我就可以活得特彆好,成為人上人。我看不起很多人,覺得他們隻是運氣好而已。其實都是酸葡萄心裡,說白了就是又窩囊又嫉妒。”她說著,嘴角微微彎起。他愣住,沒有接話。“我說要跟過去的自己告彆,其實根本就沒有發自內心地想要改變自己的意思。然後我突然擁有了許多,我以前想要卻得不到的,房子、錢,就像一個暴發戶一樣。我以為有了這些可以開始我的新生活,可我還是我,一點兒都沒變。”她眉頭微蹙,嘴角卻彎起一個更大的弧度。“我的那些所謂夢想,都是無聊的欲望罷了。比如我想學彈鋼琴畫畫,不是因為我真的愛音樂或者美術,隻是因為覺得會彈鋼琴會畫畫的人很厲害,我想要過上等人的生活,我想要被人矚目,被人看得起。可我還是我,我骨子裡什麼都沒變。”她目光濕潤了。“那又有什麼關係?竹溪,你至少能勇敢地邁出那一步。”程池開口了。“不是的,到目前為止沒有哪一步真正是我自己做的決定。我不過是隨波逐流的同時,耍點兒小聰明自保而已。我沒你想的那麼勇敢,我其實活得和以前一樣窩囊。”她鼻子猛抽一口氣。一顆淚水掉下來。“在愛情上也是一樣。我太想要一個男人來愛我,所以在麵對你時總是不自覺地想要表現,裝成我最向往的那一類人,不食人間煙火似的仙女,其實心裡的小計較特彆多。我擔心自己會吃虧,介意你的戒指,怕惹到孟妍,現在也是一樣,我不敢和你妹妹爭。”她笑著抹了抹眼角的淚。“竹溪……”他欲言又止。“程池,你是我最向往的男人,就像個王子一樣,雖然這麼說好土。”她笑了一聲,“可是,我心裡卻那麼狹窄,根本配不上你。所以你說你愛我,我卻總是不能發自內心地相信你。這與你妹妹無關,是我太清楚自己有幾斤幾兩。”她轉過臉,淚光閃閃地看著他:“可是我不想承認,不想承認是我自己退卻了。所以就忍不住地想要把責任都推卸給你,怪你不告訴我你妹妹的事情,怪你那一天就那麼放我離開,汙蔑你根本愛的不是我。我多壞啊!”總是免不了想要逞強,把錯誤都推給彆人,其實自己心裡早已經一敗塗地。他又一次握住了她的手:“竹溪,我們其實都一樣脆弱。”“不,你比我堅強。我聽說了你小時候的事,我沒有想過一個在那種逆境中長大的人會像你一樣淡然從容。程池,我相信我的眼光,你是個好男人,隻是我配不上你。”她終於說出了心底的話。“竹溪,愛情沒有配不配得上這一說。”程池歎了口氣,“你會這樣想,隻因為你愛的不是我。”她怔住,眼前竟然浮現出另一張臉。程池盯著她的眼,眸光中的悲涼傾瀉出來:“其實我早就發現了,你愛的不是我。”她皺著眉,抽了抽鼻子,嘴角想要彎起卻又失敗了:“嗬嗬,大概這就是我注定屌絲一生的原因吧。”“你愛他,你愛的始終還是他,對嗎?”程池問。“你是不是覺得我其實是斯德哥爾摩症?我也覺得。”心中忽然有個地方變得明亮起來,伴著刻骨的痛。程池苦笑:“隻能是咱們倆都是凡人,新生活不是那麼容易就有的。”“可我也不想再掉回那個大坑了,我怕疼。”她眨眨眼,故作調皮地說。“竹溪,我不介意你不愛我。隻要你需要我,我們還是可以在一起的。”程池道。她搖頭笑笑:“你就讓我真正地瀟灑一次吧,把那枚戒指還我,哪有一個男人兩隻手上都戴戒指的?”程池猶豫著,她卻伸出手去,硬生生將那戒指摘了下來,放在口袋裡:“我會給它找個合適的主人。”程池的背影消失在陽光裡,她站在街角,手有點兒冷,插進口袋,摸著那枚戒指。心中忽然輕鬆了很多,做回自己原來才是真正的新生活。漫無目的地閒逛,又看到那家小花店。推門而入,一室清香,原來冬天的花店也這麼美。還是那個漂亮的小姑娘,還是一樣熱情地問她要買什麼花,隻是早已不記得她了。“嗯,有什麼花是代表新生活的嗎?”她問。小姑娘想了想,笑著答:“風信子,風信子在開完花以後,要把開過花的部分剪掉它才會從新開始新的生命,從新開花,就像人一樣,如果你的人生燦爛過或者失敗過,一定要把過去的給丟掉,才能開始新的生活。”把過去丟掉,再重新做回自己。多麼矛盾的真理。她捧著一小盆風信子走出花店,小花怕冷,特意用了很厚的罩子罩起來。彆致地溫暖。轉身的時候,她目光瞥見馬路上的一輛車,車邊站著一個人,是蔡秘書。蔡秘書望著她,然後打開了車門,她看到裡麵坐著一個人。深吸了一口氣之後,她淡定地走過去,臉上掛著微笑。孟錫明坐在車裡,目光深邃地看著她。她走到車門口,很乖巧地打個招呼,“爸,這麼巧。”她還是習慣叫他爸。“坐上來。”孟錫明開口道。她自知躲不過,所以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十分痛快地坐上了車。蔡秘書也回到駕駛位,連聲去哪兒都不問,直接開車。“竹溪,你瘦了。”孟錫明的聲音很低沉,帶著一絲疲倦。她看了看那張冷峻刻板的臉,似乎比上次見又蒼老了些。“爸,最近很忙嗎?我看您好像很累的樣子。”孟錫明側過臉,眸光中閃過一絲暖意:“小丫頭,學會關心人了?”她甜甜一笑,倒也沒緊張:“小丫頭也會長大的嘛。”孟錫明嘴角微微彎起一個弧度,然後將頭枕在靠背,閉上眼睛:“我先休息一會兒,到了叫我。”蔡秘書對著後視鏡看了一眼,答應著。倒讓夏竹溪有些尷尬,這老頭兒還是第一次在她麵前露出這樣一麵。不敢看過去,隻好漫無目的地望向窗外,耳朵卻小心翼翼地留意著孟錫明的一舉一動。防備著,誰曉得這是不是他的前狼假寐招數?二十分鐘後,車子在一棟大廈樓底停下,蔡秘書走下車打開車門,低聲對孟錫明道:“孟董,到了。”孟錫明睜開眼,第一眼就望向身邊不明所以的夏竹溪,唇齒微啟:“走吧。”夏竹溪卻緊張起來,這大樓貌似是某高級酒店,隻不過他們的車子停在樓背麵,她看不到酒店名字。電梯上了二十層,蔡秘書帶路,拿出房卡打開一間房間:“會議三點半開始,現在是兩點五十。”原來是來開會的,可嚇死她了。於是才意識到,這一次與孟錫明見麵或許不是他安排好的,不過是路邊見到了她就臨時起意把她抓來的。蔡秘書開了門就沒打算進屋,看著夏竹溪和孟錫明進去了,十分適時地關了門。這節奏還是有點兒……她餘光瞄向孟錫明,一動不動。孟錫明坐在沙發上,倒是很閒適:“我一會兒在樓下開個會,昨晚沒怎麼睡所以就開了間房,打算開會之前補眠。”她的心又提到嗓子眼兒,這不又是要侍寢的節奏?孟錫明見她眼波流轉,笑著拍拍身邊的沙發:“過來坐,傻站著乾嗎?”她默默走過去坐下,身體僵硬:“爸,您該不會是還沒打算放過我吧?”“我說過了,不要叫我爸,你和小鐸已經離婚了。”孟錫明看著她,神色莫測。“那我叫您什麼呀?孟董?孟伯伯?”她乾巴巴地道。孟錫明乾燥粗糙的手在她臉頰拂過:“你還是怕我?我剛剛看你走過來的時候還以為你已經不怕我了。”她沉默著不吭聲,被他摸過的臉感覺特彆難受。“小鐸回來找你了?”孟錫明將她摟在懷裡,閉著眼道。“嗯,我已經拒絕他了。”她說。孟錫明沒有睜開眼,又道:“你和程池也分開了?”這老頭兒真是什麼都瞞不過,她隻好老實地承認:“是,徹底分開了。”孟錫明睜開眼,目光裡帶著一絲滿意似的:“嗯。”她問得小心翼翼:“您這是什麼意思啊?”“竹溪,你還沒想好嗎?程池不適合你,小鐸也不行,那麼你想要的生活到底在哪裡?”孟錫明道。她想要的生活,他知道她想要的生活是什麼樣的?她忽然覺得很好笑,如果這事情發展到最後真成了她和孟錫明相親相愛,那她的人生就是一部神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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