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樊鐸臉色很冰冷,也見不到什麼表情。他目光落在孟錫明身後的衣衫不整的夏竹溪身上:“爸,我聽說竹溪在你這兒,就過來接她了。”話卻是對著孟錫明說的。孟錫明看了看兒子,又轉過頭看了看夏竹溪,目光有些猶疑。不等孟錫明開口,孟樊鐸就瞪著夏竹溪吼道:“還傻站著乾嗎?過來跟我回家!”夏竹溪方才驚醒似的:“哦!”然後快步走到了孟樊鐸身邊。神情怯弱地看了一眼孟樊鐸,被他淩厲如刀鋒的目光嚇到,又不自覺低下頭。“爸,那我們就回去了。”孟樊鐸冷冷地道。孟錫明點頭:“等一下,我拿個東西給你。”說著又走回書房,再出來時手上拿著那張合同書,遞給孟樊鐸,“把這個帶回去,想怎麼處理就隨便吧。”孟樊鐸接過那合同,隻匆匆掃了一眼,並沒有任何神色變化,淡淡道:“知道了,謝謝爸。”說完就一把拉起夏竹溪的胳膊將她拖出了屋子。夏竹溪坐到車上,剛剛所有裝出來的氣勢都消失了,就像一個斷了線的木偶,手腳都僵硬得動彈不得。剛剛太過緊張,把所有的能量都用光了,於是此刻腦子也停止了運轉,隻留下一片茫茫的空白。孟樊鐸將她的安全帶扣好,又看了一眼那張合同,嘴裡嗤笑道:“原來你當初死活不跟我離婚就是因為跟我媽偷偷簽了這個?”她仿佛沒有聽到,雙眸空洞,呼吸微弱。孟樊鐸沒有再說話,一路狂飆開回家。把車停好之後,他幫她打開車門,問:“自己還能走嗎?”她仍是沒有回答,臉色慘白,靈魂都被抽空了似的。他歎了口氣,將這個小女人整個橫抱起,進了電梯。回到家打開門,她被他徑直扔到了沙發上,然後才走回去關上了門。“啪”的一聲,防盜門被鎖上的聲音震得她突然轉頭,看到那是自己家的門,才恍惚地回過神來。眸光呆滯地看著孟樊鐸。她已經在家了,她安全了。她顫抖著做了一個深呼吸,兩顆淚珠就悄然滑落。這是劫後餘生的慶幸。孟樊鐸也長長地歎了一口氣,並排坐在她身邊,目光直視前方:“對不起,我一直都沒發現,嚇壞了吧?”她的淚水又落下來,全身仍是止不住地顫動。他的目光中流露出一絲心疼,下一刻他張開雙臂,將這個顫抖的小人兒抱住:“竹溪,你跟程池快點兒走吧,讓他帶你離開,去一個我爸找不到你們的地方。”說這話的時候他的聲音也跟著顫抖了起來,仿佛嗬著會呼吸的痛。他沒有告訴她當他聽到蔡秘書說夏竹溪被他爸留在雲頂公寓時,他打翻了手中的杯子。天知道那一刻他有多麼崩潰。“小夏打給了程二求救,不過我覺得還是你去比較好。”蔡秘書這樣說。她打給了程二,那麼危機的關頭,她果然想到的隻有程池。他忽然覺得他這個丈夫做得如此失敗,除了會對她發脾氣,逼她離婚以外,他還做了什麼?他竟然都沒有發現她被他爸盯上的事情,她竟然沒有告訴他。他在她眼裡,就那麼一無是處嗎?他一路闖了無數個紅燈,狂飆著開到了雲頂。他早就知道他爸在這裡有房子,他對他爸房子裡到底住了誰卻是毫無興趣。但這一次,他的女人卻被關進了他爸的房子裡。他要怎麼忍!可他還是忍住了,極力壓住心中的情緒,冷著臉避免了與他爸爸的衝突。他沒有想到的卻是,這個女人竟看上去安然無恙。她是怎麼做到的?但是看著此刻在自己懷中抽泣著的小淚人,他似乎明白了,她的堅持,她的了不起,和她堅強外表下的脆弱。她是他的女人,她卻似乎從來沒打算依靠過他。她好像哭累了,胸腔的膈膜仍是止不住地上下翻動。“有酒嗎?孟樊鐸,我想喝酒。”她哽咽著道。她為什麼要喝酒?她明明那麼不能喝。但他沒有說話,走過客廳在廚房的酒櫃裡拿出一瓶紅酒。那還是他們結婚之初,她為他準備燭光晚餐的時候買的。她竟然忘了,而他卻意外還記得。恍如隔世。他拿了兩個杯子,倒滿了一杯遞給她,然後將自己的杯子也倒滿。她沒有說話,接過杯子就咕嘟嘟地猛灌,一口氣喝乾了一杯紅酒。然後大口大口喘著粗氣,一把抹著臉上的淚水,原本蒼白的小臉立刻變得紅撲撲的。“你也不等等我。”他輕笑一聲。說著自己也喝了一大口。“嚇死我了。”她說,“嚇死我了,嚇死我了……”說著又是一顆淚珠掉下,像斷了線的珍珠。他忍不住伸出手去,抹了一下她臉上的淚。她不禁全身又是一個戰栗,迅速將頭縮了回去。他心裡一陣難受:“對不起。”他說。“嗬嗬,我現在覺得我真是什麼都不怕了。你知道嗎,孟樊鐸?我剛剛差點兒就想撞牆自殺了。不過我怕撞一下死不了,到時候半身不遂什麼的,還得痛苦地過完殘生。”她苦笑。他其實特彆想問,你剛剛為什麼不找我求救,卻沒有問出口。手指又忍不住地在她臉頰上滑過,有點發燙了。這一次她沒有躲。“你很了不起,你保護了自己。”“那當然,我那是置之死地而後生。我好不容易有了新生活,隻要再熬一點兒時間就解脫了,我絕不能在這個時候前功儘棄!我活了二十八歲,什麼好事都沒趕上,死而複生,以為可以活得瀟灑點兒,拋開那些過去做一個全新的人,可老天好像總跟我作對似的。你看見那個合同了吧,要不是你爸把它弄到手了,我就得把全部財產賠給你媽。我離個婚容易嗎?孟樊鐸,你要珍惜你現在來之不易的自由,等將來你和你的小情人在國外逍遙自在的時候,彆忘了我為你做了多大的犧牲!”她的目光迷離起來,看上去又格外明亮。他知道,她喝多了,保留節目又開始了。“你也不要說得那麼壯烈,你不也得到了程池了嗎?以後和程池好好過日子,後半生會幸福的。”他淡淡地說。“算了吧,今天我徹底明白了一個道理,就是女人隻有靠自己。無論是漂亮的女人、不漂亮的女人、聰明的女人,還是蠢女人,永遠不要指望男人能保護自己。這世上唯一靠得住的隻有自己!”她伸出一根手指頭拚命戳自己。這個樣子的夏竹溪,目光清澈如孩童,張牙舞爪的,活潑又好笑。他忍不住笑了:“對,靠自己,你最厲害了。”她滿意地笑了,眼睛眯成一條線:“我發現我雖然先天條件不好,可後天學習能力很強的。你看,跟你們家人相處這一陣子,我學會了撒謊不眨眼睛,我學會了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我還學會了凡事靠自己不能依靠彆人,我還學會了,哦,我還學會了彈鋼琴!你等著我給你彈一曲!”說著這個小人兒就蹦躂著跑到鋼琴邊,稀裡嘩啦地亂彈一氣,還搖頭晃腦的一副享受的模樣。孟樊鐸被噪音刺激得耳朵痛得不行,急忙走過來:“行了行了,彆彈了,我知道你厲害,我知道你會彈,彆彈了行嗎?”她手指停下,笑嘻嘻地說:“我彈得好吧?我告訴你,我上幼兒園的時候就有人說我手指長適合彈鋼琴,可那時候我家窮啊,哪有錢買鋼琴?所以等我將來有了孩子,一定要讓她學鋼琴,多好啊,像孟妍一樣,多有氣質!”他目光溫柔地看著她,嘴角彎起一個弧度:“好,將來你有了孩子,就讓她學鋼琴。”說完不知怎的,心裡忽然一陣刺痛。她忽然目光直直地看著他,然後站起身,把笑臉貼得好近,眨著紅腫的眼角,眼裡儘是天真的光。“哎?我忽然發現,原來你也有溫柔的一麵啊!孟樊鐸,你長得其實特彆好看,嗯,比程池好看。可是平時你總是那麼凶,讓人看了就討厭。你看你現在這不也挺好的嗎?我覺得你的眼睛特好看,嗯,鼻子也好看,嘴也……”她的最後半句話被吞下去了,因為他吻住了她。完全喪失理智地、毫不顧忌地、毫無邏輯地,隻是忘情地吻她。輾轉反複,怎麼吻都吻不夠似的。然後直接將她橫抱起,抱到他的房間,扔到了床上,想都不想地撲上去。他覺得他絕對是瘋了,可是他已經完全無法控製自己。他瘋狂地吻她,她身上的每一處肌膚都那麼柔軟,撩撥得他愈加瘋狂。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樣想要她,隻是當她用近乎咫尺的距離,毫無防備地看著他的時候,他全身的每一滴血液都沸騰了。他不該這樣的,他又不是沒碰過她。他對她的身體早就厭倦了,甚至厭惡。他不該這樣的,他們已經離婚了,他們約好了要各自去尋找分彆的幸福。黎明十分,他在晨霧的薄光裡看著她熟睡的臉。呼吸那麼平穩,嘴角微微彎起,仿佛做著什麼美夢。又忍不住在她額頭輕吻了一下,然後轉身離去。他必須離開了,必須離開。夏竹溪是被頭疼折磨醒的。可睜開眼的第一反應是驚嚇,她竟然躺在孟樊鐸的床上。這、這是怎麼回事?迅速地套上了衣服,小心翼翼地推開了門,像個小偷一樣四下張望著,卻並沒有見到任何人。客廳的桌子上仍留著一瓶紅酒,和兩個空杯子。她揉了揉太陽穴,隱約記起了和孟樊鐸喝酒的事。後來呢?房子是空的,他已經走了。她洗了一個澡,雖然記不清細節,可也已然猜到了個大概。不知道該做何感想,腦子太疲倦,索性不想。頭發仍滴著水,她忽然看到了她的手機就放在茶幾上,看來是蔡秘書還給孟樊鐸了。想起該打個電話給夏母,一打過去就聽到夏母感激涕零的聲音,曾樹鳴已經被釋放了,車也拿回來了,還給換了個新牌照。“幫我好好謝謝小孟。”夏母說。關他什麼事?她明白這是蔡秘書的傑作,也沒再說什麼。特彆累。全身散架一樣地累,腦子也疼。夏母說要來給她做飯,她卻拒絕了。她現在哪兒也不想去,誰也不想見,就讓她一個人在家孤獨到死吧。她不知道呆坐在客廳多久,忽然想起孟樊鐸的床還沒整理,於是又進了那間白得讓她眼暈的房間,把被子整理好,想了想,又乾脆扯下了被套枕套,扔進了洗衣機。她知道這麼做毫無意義,可還是做了。他明明不會再回來了。傍晚時分,她終於接到了程池的電話。“竹溪,你在哪兒?對不起我才看到你的電話!”程池的聲音那麼焦慮。“我在家,我很好。”她淡淡地回答。她已經不想知道他為什麼不能及時出現了。希望已經落空了,又何必再追究是誰的責任呢?“昨天發生了什麼?”他似乎察覺到她的疏離。“沒什麼,都過去了。”她懶得解釋。“竹溪,我去找你好嗎?”他說。“不用了,我想一個人待著。”她拒絕。“求你了,我想見你,我馬上就去你家,你等我。”合上電話,她覺得好奇,馬上,是有多馬上?十分鐘之後,程池出現在她家門口,她打開門,麵無表情:“進來吧。”程池卻一把將她抱住:“對不起,對不起,竹溪,我真的不是故意不接你的電話的!”他的眼神那麼真誠懇切,充滿了懺悔。所以程池還是聰明的,他顯然已經猜到了或者打聽到了什麼。她在那個懷抱裡,頭枕著他的肩,覺得自己好輕。“竹溪,我跟你發誓這輩子都不會再發生這樣的事了,我會保護你,你相信我好嗎?”他吻著她的臉頰。多美好的誓言,終於有個男人跟她承諾要保護她了。忽然有些感動,這個感動不是因為程池,而是為自己。靈魂裡有個聲音對她說,你看,還是有人愛你的,這是個好男人,會給你幸福的,你要珍惜。她要珍惜。“程池,你愛我嗎?”她淡淡地問。“我愛你,竹溪,我愛你!”他認真地回答。“好,那你帶我走吧。隨便去什麼地方,彆再讓我一個人。”她眼眶又濕潤了。“好,我們這就走!”他牽起她的手,毫不猶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