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後孟樊鐸就走了,搬出了這個房子,於是這個偌大的房子陡然就空了。夏竹溪的病好了,可心情卻依然陰鬱。她不明白自己這是怎麼了,明明所有的話都說開了,所有的疑慮都打消了,所有的決定都做好了,可就是說不出來地難受,胸口有塊大石頭似的,壓得她透不過氣來。然後特彆閒,完全無事可做,閒得心裡發慌。她一個人在家,電視的音量開得很大,回聲繞來繞去的覺得更空曠。於是關掉電視,開始亂走,從陽台走到廚房,再走過客廳去衛生間,最後還是不自覺地停在孟樊鐸的房門口。她推開門,一片白花花的顏色泛著寂寥的冷光。她沒有勇氣走進去,於是又關上門,走回客廳,坐在鋼琴凳上,打開了鋼琴蓋子。已經有些日子沒有練習鋼琴了,那琴蓋子上都落了一層薄薄的灰塵。她按了幾個琴鍵,卻彈不出一串完整的音符。她告訴自己應該往好的一麵看,起碼她已經化解了與孟樊鐸的矛盾,起碼她離了婚,有兩百五十萬在戶頭存著,她還有這個房子。她有了一切上輩子作為李琳時候可望卻不可即的物質財富,她還有美貌。作為一個初來乍到的重生者,她做得已經夠好了。她本來就胸無大誌,她現在應該去過她理想的生活,把那些想要完成的夢想一個一個地去完成,她的人生路還很長。她還要找個好男人愛她,談一場美好的戀愛。“竹溪,如果你真的愛上了程池,那你就去找他吧,或許,他是真的愛你。”她又想起孟樊鐸最後的那句話,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就在夏竹溪一個人在家即將抑鬱崩潰的時候,孟妍來了。開門的那一刻,她是多麼感激還有人記得她的存在。“竹溪,咱們一起出去走走怎麼樣?”孟妍似乎看出了她的糟糕情緒。“好啊,去哪兒?”她問。“嗯,二姑姑的孫子今天滿月,咱們一起去看看吧。”孟妍說這話的時候底氣有些不足。“二姑姑……”那不是程池的大伯母?她看著孟妍然後懂了,果然孟妍對程池還沒有放棄。“不是你想的那樣。竹溪你聽我說,二姑姑的孫子今天滿月酒,A城裡有頭有臉的人物都會到場。可是咱們老孟家除了咱倆,應該沒人會去的。你懂嗎?如果咱倆不去,二姑姑就太可憐了。”孟妍神色黯然。“原來是這樣。”她這才意識到程孟兩家的關係竟然已經惡化到了這種地步。“我們可以提前一點兒過去,等宴會開始時候露個臉就可以走了。這是程孟樵操辦的酒宴,程池不是主角。如果你實在不願意,我可以保證見到他也不說話。”孟妍的眼神全是期待。“孟妍,其實你自己去就好。畢竟我不姓孟,隻是個外人。而且,我和孟樊鐸也快離婚了。”她還是很為難。“竹溪算我求你,陪我一起去吧,我現在還做不到坦然地獨自麵對他。我發誓我已經很努力了,我一定會儘快忘了他的。本來我是叫了錢行陪我一起去的,可是他臨時有事來不了。”孟妍無奈地道出了真相。“可是……”她已經決定了不再見程池。“竹溪,你以為這樣逃避是辦法嗎?我們都需要再勇敢一點兒麵對才行啊。你這樣一個人待在家裡,難道不寂寞嗎?出去見見人總是好的吧?”孟妍握起她的手說。孟妍的最後一句話讓夏竹溪內傷。於是忽然豁出去了似的,不就是去見一麵嗎,又會怎樣呢?她要出門,出去見見人,起碼可以證明她的存在。“好,我們一起去吧。要準備什麼賀禮嗎?”她深吸一口氣。“那個你不用擔心,我已經準備好了。”孟妍感激一笑。程家的彆墅大得像座古堡,夏竹溪一下車就驚呆了,這才是真正財大氣粗的商賈人家。走進了這座富麗堂皇的建築,她難以抑製內心的震撼。這種地方,難道不是用來拍民國電視劇的布景嗎?二姑姑見到孟妍和夏竹溪十分激動,眼角眉梢的笑意像花兒一樣綻放。夏竹溪免不了又一次感歎,二姑姑保養得真是太好了。她們兩人就這樣被這個大宅子的女主人捧成了最高貴的客人,著實有點兒受寵若驚。二姑姑的兒媳叫蘇綿,是一個人如其名的溫柔嫻靜的女子。她長相中規中矩,但臉型圓潤飽滿,用老話來講就是麵善,旺夫相。她懷中抱著的小嬰兒白嫩嫩的如個粉團般,有點兒怕生人似的,見了孟妍和竹溪就嗷嗷地哭起來。夏竹溪凝視著這個隻有一個月大的小生命,忽然感動得好想哭。生命本身就是個奇跡。四個女人坐在一樓的大廳裡,喝著茶閒聊。午後的陽光透過複古的巨大落地窗灑進來,溫馨而美好。她覺得跟孟妍來這兒一次是對的,起碼比一個人窩在家裡發黴強。將近傍晚時分,這房子的兩個男主人回來了。一老一少,年紀大的自然是二姑姑的丈夫程功,而年輕的則是這嬰兒的父親程孟樵。程功看上去年紀和孟錫明相當,但保養的狀態絕對比孟錫明好太多,又不像三叔一樣滿麵春風,而是一種沉穩老練中透著慈祥的模樣。見到孟妍和竹溪,笑容和二姑姑一樣親切,仿佛根本沒把她們當成外人。程孟樵就是年輕版的程功,儒雅而穩重,比程池還要英俊斯文。她不得不感慨遺傳基因的強大,於是又看了一眼蘇綿懷中的嬰兒,這小男孩兒長大了肯定也和他爸爸爺爺一樣帥。目光不經意間掃過蘇綿,卻看到蘇綿的神色有些不自然,下意識地又望向程孟樵,卻發現程孟樵似乎從進門到現在一眼都沒有看過他的妻子。事實上是自從兩位程先生回到家,這家人之間就圍繞著一種奇怪的氣場。她看向二姑姑,見到二姑姑的表情也不大好看。沒有了剛剛的平靜慈祥,此刻的二姑姑似乎在擔心著什麼。家家有本難念的經,看來這個程孟樵和妻子蘇綿之間也是有點兒問題的。可夏竹溪畢竟隻是個外人,而且自己心事一籮筐,也根本無暇顧及彆人的家長裡短了。隨著夜幕的降臨,程家人也忙活著開始準備晚宴了。孟妍拖著竹溪的手,笑著跟二姑姑說要留下來幫忙,竹溪也不好推辭。至少目前為止,她還沒有後悔來程家這個決定。也許今晚就會這樣平靜地過去了也說不定,她開始心存僥幸。直到程池走進客廳,她才覺出似乎她把一切想得太簡單了。程池也是提前到來幫忙的,見到孟妍和竹溪,神情玩味地看了看她二人,然後極平常地打了招呼。孟妍下意識地握了握竹溪的手,竹溪察覺到孟妍手心的冷汗。雖說是幫忙,可其實也沒什麼可幫的,用人一大堆哪還用得到她們?於是幾個人依舊坐在客廳閒聊,逗小孩子。直到程池站起身:“對了,我去酒窖裡拿幾瓶酒吧。”“嗯,我記得62年的朗鬆還有幾瓶的,今晚都開了吧。”程功道。程孟樵剛要站起身:“我和你一起去。”卻被程池攔下:“不如我帶孟妍和竹溪一起去吧,順便讓她們參觀一下酒窖。”說罷目光落在孟妍和夏竹溪的身上。想躲的終究是躲不掉的,該來的也總歸還是會來。程家的地下酒窖在後院,三人走出彆墅的時候晚霞已鋪滿了天際。濃重又深沉的紅色,沉甸甸的,仿佛整個天空都要綴不下了。孟妍的神色十分不安,心裡的忐忑可想而知。夏竹溪倒平靜了,總之是要把話都說明白的。橫豎都是一刀,她反而無懼了。隻有程池始終如一地微笑著,仿若無事,雲淡風輕。他總是這樣,淡然得仿佛這世上完全沒有什麼事情能令他皺一皺眉頭。“這個酒窖是我爺爺民國時候就建好的,裡麵的好酒數不勝數。抗戰那時候得知這宅子被日本人占領了,我爺爺最緊張的就是他藏在地下的那些好酒。”程池笑嗬嗬地說著閒話。可孟妍和竹溪又哪有這個心情聽故事?孟妍忽而停下腳步,對著程池和夏竹溪道:“程池,我有幾句話要跟你說。”夏竹溪下意識地轉過身子,打算避嫌。“竹溪,你不用走,我很快的,幾句話說完就走。”孟妍叫住了她。程池的麵色不改,溫溫和和地問:“孟妍,你要對我說什麼呢?”孟妍深吸了一口氣,勉強做出一個鎮定的笑:“我就是想告訴你,我要結婚了,我要嫁給一個非常好的男人。他英俊,有學識,性格與我也合得來,是最適合我的男人。”說完目光炯炯地望著程池,仿佛極力地想要在程池臉上找到一絲觸動的情緒。程池微怔了一下,然後嘴角彎起一個明顯的弧度:“恭喜你,孟妍,我為你能找到幸福而由衷地感到開心。”孟妍的神色陡然暗了,然後用力抽了抽鼻子,又做了個深呼吸。“對,我終於找到幸福了。”說著走到夏竹溪身邊,背對著程池,將頭靠在了竹溪肩頭。夏竹溪看到孟妍眼角的淚,在天邊最後一絲晚霞的折射下變成金色。不知道該說什麼,她隻是輕輕握了握她的手。“我的話說完了,竹溪,到你了。”孟妍抹了一把臉道。可她又還有什麼好說的,又該從何說起呢?“程池,我認識你二十幾年,你從沒對我說過謊,對嗎?”孟妍轉過頭看向程池。程池點頭:“對,我從沒騙過你。”“這麼說,你那天跟我說你愛上了竹溪,也是真心的對嗎?”孟妍又問。程池的回答十分堅定:“當然。”說完目光直直地看向了夏竹溪。“那你們還有什麼理由不在一起呢?”孟妍幾乎是嘶喊著。“我早就和竹溪表明過心意,隻是她拒絕了我。”程池表現得十分誠實。夏竹溪幾乎要以為這一切都是自己的錯了。是她錯了嗎?難道她應該相信他嗎?“竹溪,既然你已經放下小鐸了,就給程池一個機會吧。”孟妍的語氣帶著些哀求似的,又道,“你們聊吧,我先回去了。”說完便頭也不回地離開。程池走近了竹溪,眼睛裡的溫柔如秋水:“竹溪,連孟妍都支持我們在一起了,你還有什麼顧慮呢?你其實是愛我的,這一點兒你騙不了我。”她輕輕地笑了,“是啊,我還有什麼顧慮呢?你不知道我這個人顧慮其實特彆多,明明與自己無關的事情,卻怎麼都放不下似的。人都說患得患失,我明明就什麼都沒得到,又擔心什麼失去呢?”程池的神色一變:“你是不是聽說了什麼?”“我是聽說了不少,原來你的妹妹和我的老公之間有一段可歌可泣的愛情故事,原來這段童話一樣的愛情故事裡麵我也扮演了一個角色,可惜是個惡毒的大反派。原來他們的愛情故事結束之後還衍生出來一段複仇故事,於是我這個大反派終於要惡有惡報了,你說有不有趣?”程池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他看著她,眼神裡全是窺探和震驚。她心裡冷笑,她終於把他這張麵具撕下來了。“這樣不惜利用色相來引誘我,你到底是想要報複我還是孟樊鐸啊?哦,聽說你們程家和孟家關係一直不好,所以你想勾引我這個孟家的孫媳婦讓全天下的人看笑話對吧?”她歎了口氣,想起自己之前的種種故作矜持的花癡舉動,就想撞牆,“程池,我活了二十八年,從來沒有個男人真心愛過我,所以不管怎樣,都謝謝你讓我圓了一個愛情的美夢。我不怪你,因為本來這事情就複雜得根本說不清誰對誰錯,你也不用再在我麵前演戲,咱們都坦誠一點兒,當作從來就不認識,你看怎麼樣?”程池的臉色卻恢複了不少,然後歎著氣般地問:“你說完了?”她粲然一笑,做出一個你請的手勢。程池卻冷不防地一把將她拉入懷中,用儘全身的力量將她抱得緊緊的。她連呼吸都困難了,還掙紮著喊道:“你乾什麼!”他一隻手輕撫過她的頭發,滿眼疼惜地看著她:“竹溪,在你眼裡我就是個那麼不堪的人嗎?”她一怔,忽然說不出話來。她是怎麼就自說自話做出那一番充滿戲劇色彩的推斷的呢?他又笑了:“到底是什麼讓你心裡這麼不安?這世上還有你真正相信的人嗎?”這一句話讓她的心猛然震了一下,這世上,還有她能真正相信的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