纖映漆黑的長發柔順地披在素色的袍子上,端正著看著坐於對麵的紅衣女子。她不知這人為何來見她,隻是聽聞沈子楓說是小國君主,來賀楚河大婚的罷了。不同於纖映如月光般的清冷,胭脂從頭到尾都透露著地獄中鬼魂重生的氣息,那種絕望又帶著熾熱的感覺。胭脂眉峰輕挑,似乎很不滿意對麵人的表現,輕叩著案幾,說:“你就是寧巧的小妹?”幾乎於同時,在聽到寧巧兩個字時纖映眼裡終於有了光。卻還沒待她問出口,胭脂又開了口,而這一次平淡的話語卻在纖映心中掀起了波瀾。“可一點都不像她。”她的眼中是半分失望半分眷戀。寧纖映知道,那半分眷戀是屬於寧巧的,她收斂疑問,將陰鬱掩於眼底。見對麵的人欲言又止,胭脂意識到自己言出不妥。正了正身子後,說:“我與你阿姐同出閣中,是摯友。她曾跟我提及過你,並囑咐我將來若有機會一定要好好助你。所以你如今若有什麼難處,與我說便是,我定全力以赴。”聞言,纖映抬眼笑道:“多謝大人的好意,隻是現在生活平淡,暫無難處呢!”月明如霜,胭脂竟覺得此時這女子眼底盛滿清輝。見她沒有彆的話語想要告知,胭脂便打算起身離開,卻又突然想起什麼,回頭對她道:“忘了和你說,我雙字胭脂,臨江國君主。”“寧纖映。”“那這幾日要勞煩左相夫人招待了。”說罷,便俯了俯身抬頭離去,木廊上回響著一步步的穩當的腳步聲。而身後的纖映麵上是看不清的神色,眼底從前好看的清輝也被湧上來的夜色淹沒。不知道從哪個時刻,她心底那點溫柔的東西就此慢慢死去。胭脂對待她失望的神色,她此刻竟非常地在意,在意到失控。憑什麼呢?憑什麼她誰都不如?楚河也是,寧巧也是,憑什麼?有夜晚的涼風拂過臉頰,也有冰涼的液體拂過眼角。沈子楓再次遇到胭脂時,她身邊多了個百裡荒燼。楚河已找人捎了信給他,事情也了解了個大概,見百裡荒燼已經恢複從前的一副放浪不羈的樣子後鬆了口氣。“兩位先到正廳休息一下吧,待會就可以用膳了。”沈子楓一貫溫潤的音澤,下了朝在府內換了件月白色的衣裳,倒是一副能讓所有少女為之傾倒的模樣。胭脂也不禁多看了幾眼,卻被身前的百裡荒燼有意無意地擋了視線。這讓胭脂倒是有些惱火,伸手猛地拽住百裡荒燼往後拉,全然不顧前麵帶路的沈子楓。百裡身形高大,怎會給女子拽動,反手輕輕地把身前人拉入了懷中,並低頭埋在她發間呢喃,“你可是個有夫之婦哦。”縱是有了婚約,但終是一紙空文罷了,從沒接觸過男子的胭脂說到底也不過是個閨閣女子,強烈的男性氣息突然包圍周身,這突然的舉動讓她很是措手不及,眉峰一凜,想要掙紮出來。聽聞身後細微的聲響,沈子楓頓了腳步回頭,卻見身後兩位靠得很近,臉上的表情卻各有千秋。見沒什麼異樣,他客氣地頷首點頭示意兩位繼續往前。沈子楓的一舉一動皆像初春樹梢上掛著的末雪,一點一點融化的柔和感讓人心中很是舒服。胭脂倒是對他很是滿意,又想到寧纖映嫁與這樣的人應是不會委屈的。她胭脂本就不是個愛管閒事的人,這下寧纖映過得美好,也了她一樁心事。沈府的正廳已經備好晚宴,三人入座後才有人來與沈子楓耳語說寧纖映身體不適,就不出席了。沈子楓抱歉地對麵前的人笑了笑,“內人身體不適,便不出來了,各位見諒,是我招待不周。”“哪裡,是我們叨擾了。”胭脂倒不見外得很,入座就準備開吃。雖然隻是普通的晚宴,卻也是豐盛得很。“沈兄該換個廚子了,這肉都失了六分的鮮美,還吃個什麼,肉渣子嗎?還有這魚,一口六根刺,魚肉烹煮時間太長了,失了味道,魚刺還多,吃魚還是吃魚刺?”百裡荒燼完全沒有皇族食不言寢不語的好習慣,語氣中的嫌棄要溢出來,一邊說還一邊挑著其他菜肴,胭脂不動聲色地在桌下狠狠踩了身邊的人一腳。見到百裡臉色微變,才滿意地繼續進食。“哦,百裡兄怕是很久未歸大楚了,大楚的口味就是這樣,你難道不記得了嗎?”沈子楓從容地忽略百裡的臉色,自顧自地夾了一塊魚肉放進碗裡。三人各懷心思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夜色漸深,胭脂見百裡還未有走的意思,便放了碗筷早先退席了。她知道百裡荒燼今夜應是有話對沈子楓說的,畢竟這裡是他的半個家鄉,她是無法一直禁錮著他。一直掛在嘴角的笑意漸漸收斂,她撫上手腕上與百裡一樣的紅色印記,咒術可是下一次便折壽一次,雖說百裡荒燼可能不會離開她,但她始終沒有安全感。另外一邊的百裡荒燼倒自覺得很,胭脂一走便喚人拿酒。“沈兄啊,可還喜歡左相夫人?”百裡隨意地將兩個酒碗灌滿,端起就開喝。辛辣的液體順著喉嚨流下,心總是像空了一塊地方。沈子楓仰高著頭,大笑道:“哪還有什麼喜歡不喜歡,等日久生情罷了。”他不願糾纏這個問題。聞言,百裡低了頭輕笑,有風吹起他垂下的青絲,平常的域香味染上了淡淡的酒香。沈子楓也伸出手端起了眼前的酒,朝對麵的人點了點頭,“百裡兄,今朝有酒今朝醉。”兩人不約而同地相視一笑,辛辣的陳酒一碗一碗接著下肚。心裡滿滿都是酸楚,無奈,是對自己錯誤的感情而收的尾。不知道兩人喝了多久,喝了多少壇,隻是天邊隱約現著魚肚白時,兩人皆醉得不省人事,趴在桌上不知呢喃著什麼。不管是沈子楓平日裡溫潤如玉的模樣還是百裡的放浪不羈,此刻都消失得無影無蹤。纖映夜半就在轉角處,已經等了好久,從月光到晨曦一點點灑過她的腳下。她才一步步走上前去攙扶醉得不省人事的沈子楓。沈子楓身形高挑,半個身子都靠在她肩上,若不是個學武之人,倒真是招架不住。將長發隨意挽了個髻讓沈子楓很好地靠在肩上後,纖映才小心翼翼地扶著他往前走。兩人繞過回廊,到了裡閣的一個院落,沈子楓腳下一個踉蹌,滿是心事的纖映再扶不住,被沈子楓壓倒在長廊上。酒味夾雜著男子的氣息撲麵而來,纖映正想要將人扶起來,卻感到頸子一熱,過了很久她才聽清沈子楓在呢喃什麼。“阿北……阿北……你怎麼能丟下阿南呢……阿南好想你……”因為喝了酒的緣故,黏糊的嗓音配上了嘶啞的腔調,聽起來格外惹人心疼。頸間有溫熱的液體,纖映無力地垂下雙手輕輕拍著身上之人,柔聲道:“阿北不走,阿北永遠在你身邊,不走不走。”溫柔的聲音帶著顫抖,晨光下她笑得猙獰,臉上不知是淚水還是汗水。殘存的理智終於在這一刻泯滅,那些強行為自己砌上的牆都轟然倒塌。無論此刻她是寧呆兒,還是寧纖映,她都隻是個想要自己愛的人活得快樂的女子。我可以得不到你,但是你一定不要難過。這一幕都被前來尋百裡的胭脂收入眼底,如不是親眼所見,她恐怕這輩子都不會相信這兩個人是這般感情。雖不知道他們口中的阿北是誰,但由寧纖映的表現來看,應是另有他人吧。“又是一對苦命鴛鴦。”胭脂無奈地搖了搖頭,攬了衣袖繞過長廊而去。等胭脂見到百裡荒燼時,也是一愣。這貨人倒是睡得香,全然不顧衣裳被碰倒的酒壇弄臟。抬腳上前,俯身替他捋好淩亂的長發。百裡荒燼的身形比沈子楓要高挑許多,胭脂又不是習武之人,所以放棄了要扶他回房的想法。見快要天明,便理了理桌上的殘局,將自己的外袍披在睡著的人身上後便索性坐了下來。百裡白皙的臉上並沒有什麼表情,隻是時不時皺下眉,不笑,總抿著唇。胭脂撇撇嘴,暗想這副樣子的百裡荒燼可真不討人喜歡。不知怎的,她突然就想起那日在街頭初見他的時候。那個時候可真是苦惱呢,被逼無奈地坐在街頭,她甚至想著在街頭隨意找個人威脅著回去交差算了,這樣想時,那個咒術已經在手中凝聚。她是怎麼也沒想到百裡會突然過來,感受到有東西過來也是下意識地反手抓住了他。卻在抬眼時,感受到天地間所有美好的事物都失了顏色,諸神靜默,那一刻她整個世界都轟然坍塌,隻剩下眼前這個容顏精致得令天神都失色的男子。她不可抑製地笑了,咒術也自然從手中圍繞著那人的手腕進入體內。她一定發誓,那個咒是自己跑過去的!區區幾秒時間凝聚好的咒術就從手中溜走,證明她的確在那一刻是恍了神。她也不知道為何,就覺得這人就是上天賜給她拿回去交差的一個大禮物,既然已經下了咒,就順手拿了咒威脅他。現在想起來真是哭笑不得。胭脂低聲輕笑起來,支著腦袋轉過身子想再看一眼那個曾經驚豔到她半生的人,卻突兀地撞入一雙清醒的漆黑眼眸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