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你逃不掉的(1 / 1)

楚河 團子 2841 字 4天前

金鑾殿上燭火通明,一個頎長的身影正緩步向楚河逼來,一步,兩步,帶著厚重的威壓。楚河跌坐在大殿之上,惶恐萬分,無論如何卻也看不清那人的臉。沉重的腳步聲撞擊著她的耳膜,她百般掙紮無法起身,隻得瑟縮著用手支撐著向後挪動,口中嗚咽著,“彆過來……我求求你……不要再過來了……”大殿之上回蕩著一番鬼魅的笑聲,抬手,燭火皆滅。楚河還沒有來得及適應不見五指的黑暗,一雙冰涼且有力的手就掐上了她的頸間,毫不憐惜地將她提起。壓抑,窒息,一股辛辣感湧上她的喉間,“放……放過……我吧……”楚河聽見那人不屑的冷哼,感覺到他愈來愈近的臉龐,她不由瞪大了眼睛。“唔……”頸間的桎梏卻漸漸鬆開,唇畔上有涼意,輕輕淺淺,溫柔又纏綿。楚河不顧一切地推開眼前那人,連連咳嗽,疼痛與無力遍布全身。她顫抖著聲音,問:“你……你到底是誰?”“怎麼,到如今連孤也不認識了嗎?”他輕笑一聲,轉身欲走。楚河用儘氣力,上前一步抓住他,又被他猛地甩開,整個人都撲倒在地上,手中卻撕扯下來了一塊衣料。是熟悉的紋理,金絲,她猜這衣料應當是玄色的。楚河忽然大笑起來,笑著笑著眼淚就掉了下來,泣不成聲。她站不起來了,就一點一點蹭到他的身邊,抓住他的衣角,小心翼翼地扯著。良久,才試探地發出一聲詢問,“你不要走,給我說清楚,你到底是誰?”他一把甩開了拉著他衣角的手,語氣忽遠忽近,“楚河,你逃不掉的,你隻能陪我慢慢地腐爛在這宮裡!”說完後就毫不留情地大步離去。宮殿的大門緩緩打開,強光一下子湧入這黑不見底的屋子,刺得楚河眯起了眼。半響後楚河才放下遮擋在眼前的手,此時宮殿的大門已經要合上了。但是就在合上的一瞬間,楚河看見那人的背影,他一身明黃,那是……天子的著裝……楚河心驚,喉頭忽然湧上一點腥甜,接著眼前一黑,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待再睜開眼睛時,大殿已經恢複了往日的光景。沈子楓端著湯藥,拿著蜜餞,笑得溫柔,“阿北,乖乖吃了藥,身子才好得快些。”楚河一怔,半晌才反應過來,然後不管不顧地撲進沈子楓懷中。藥碗被撞倒了,黑乎乎的藥汁灑了一地。沈子楓也不多看一眼,隻寵溺地拍著楚河後背,“好阿北,不要怕,阿南在呢,阿南會一直在的。”那就誰也不要離開這裡了罷,歲月長長久久,有的是時間熬!——這是楚河第四次同陸淮安吵起來了。她氣得來回踱步,咬牙切齒,一雙桃花眼恨不得如刀片生生剮了陸淮安。見下人們魚貫退去,朱紅門方才關上,就傳出來了她破口大罵的聲音。“陸淮安!你摸著你的良心說,你可對得起老子!老子辛辛苦苦去蒼山院鬥倒了十八個老頭搶回來的聖物七葉霧蓮,竟然讓你送了你那多病的皇後補身子?”陸淮安眉心一跳,卻不知從何解釋,冷峻的唇角緊抿著不曾言語,一雙狹長的眼裡冷若幽譚,似料峭春寒中的涼意,深不見底。連年征戰,南疆雖常有勝報,內裡民生早已凋敝不堪。朝政元氣尚待恢複,他需要籠絡朝中勢力。這七葉霧蓮,名上是他賞與皇後,到底是國丈所迫。陸淮安誌向遠不至此,向來不在乎這些細節,他如南疆最凶猛的鷹,或按兵不動,或一擊斃命。可這樣楚河就更加生氣,叉著腰罵個不停。“老子搭上了半條命換來的東西,你隨手便賞。要是哪天有人想奪了老子的命,你是不是……”楚河本也隻是打算抱怨鬨騰一番,可惜她沒能再繼續說下去,她的下顎被陸淮安扼住,骨節分明的手冰冰涼涼,麵前人的一雙深幽的眼眸裡此時此刻已有不滿情緒顯露,陸淮安的聲音略微有些嘶啞,“楚河,孤不準你說這種話。”麵對陸淮安的強勢,楚河麵上有一刻的不自然,隨後便敗下陣來,又恢複了那種略微有些無賴的性子,口中說著“知道了知道了”另一邊不忘伸手用儘最大力氣推開了陸淮安。“前些日子你那賢良淑德的皇後還在後宮中宴請眾位嬪妃以拉攏眾人呢,她派人向杏園也送了請帖,不過我托病暫推了過去。”楚河一邊揉著已經發紅的下顎,一麵打著哈哈扯開話題。她不知哪裡惹惱了這位殺伐果決的一國之主,索性避其鋒芒,閉口不提,卻渾然不覺真正鬱結所在。“後來聽旁人傳說,出手闊綽的皇後竟然命人開了一罐西域進貢來的近百年的好酒。如此一遭卻沒趕上,倒是可惜了可惜了。”陸淮安或許並沒有用心聽她所說之事,隻是說:“想喝好酒孤命人啟一罐便是。”然後他一個人沉靜了好久,都不開口說話,楚河便在一旁愣愣地看著他。本以為這胸中自有丘壑的少年帝王會在想什麼要緊事情,怎料他良久後開口便是這句,“楚河,氣大傷身子,七葉霧蓮,這事是孤做的不妥。”陸淮安想了這麼久,是在想如何向她道歉?楚河又結合著他剛剛的語氣和神情,仔細回味了兩遍,最終才承認,的確如此。楚河剛冒上的火氣忽然被他澆滅了,還弄得有些哭笑不得,閉著眼想了一會兒,歎了好長一口氣,這幾個月積攢起來的情緒,本來有好多好多想要說的話,卻在此刻綿綿密密地都化作了一句,“淮安,你以後可不能總欺負我。”楚河下顎上被捏出來的紅印還沒有消失,剛剛還張牙舞爪的她忽然泄了氣。他們之間比朋友更近一步,比親人更遠一步,更有一道永永遠遠都不可能撤掉的屏障橫絕在兩人之間——他們來自兩個國家。可這幾個月的相處,她雖然摸不準陸淮安的性子,總覺得他有些喜怒無常,可陸淮安待她的這份情誼是極真的。她也喜歡看陸淮安這樣君臨天下的人的小彆扭,明明一副不可一世的樣子,卻又變得小心翼翼。他的試探,他的討好,放下所持有的孤高,她還能怎麼樣呢?楚河是質子,十四歲時大楚戰敗,被父皇送到南疆來求和。從濕熱的大楚到廣遠極寒的南疆,一路上隻帶了一個侍從。她父王為她封王,賞她封地,用她一生的囚禁來換取大楚百姓安樂。楚河自認算不上大慈大善之人,也無心已天下為己任。不過在她轉身離去之前,父皇允諾了她,許她的生母餘氏安祿無憂。楚河曾經極度怨恨父皇,為何不愛還要空設後宮三千,讓三千韶華女子獨守空閨,直到寂寞如雪。楚河的生母餘氏算是幸運,膝下有個皇子,準確的來說是個公主。在楚河出生之日,青雲聚於頭頂,久久不散。雲遊來的天師不敢妄語,隻說楚河她命格奇特,定是不尋常之人。此語一出,福禍具來,就連她的親生父親,一代風流的楚皇,也不免起了擔憂的心思,同輩的皇子就更不必說了。從小深宮內苑,各種毒物暗器也算見識個遍,生母餘氏為她處處謀劃,也處處憂愁。在雲遊天師的話傳出去之前,楚皇抱過嗷嗷啼哭的剛出生的小楚河就起了心思。楚皇屏退了眾人,同餘氏說道:“這孩子命格奇特,怕是姑娘家的身份壓不住,不如讓她暫且女扮男裝。”餘氏蒼白著臉,血色還沒有回過來,隻是憐愛地望著孩子。楚皇有些不快了,換上帶有命令的語氣,“這是朕的皇子,此後也必定是我大楚的驕傲。便單名取一個河字吧,叫楚河。”餘氏又能如何抗旨不遵呢?“謝過皇上。”餘氏微微頷首,眼底斂下暗湧。她與楚皇同塌夫妻多年,又如何不懂麵前這個人的心思?皇子,說來好聽,但他日後也斷不會讓她即位的。且不說是個女兒身,更是因為楚皇這個生性多疑的人心中對天師的話的忌憚,怕她稍大些就威脅了自己的地位;也怕皇子們愈發肆無忌憚,也要找個人來頂替,當做他們所爭鬥的目標。無疑,這將成為眾矢之的人就是楚河。餘氏將頭更低了些,藏住母親的眼淚,藏住母親的不忍與慈愛,隻得應聲答道:“遵旨。”這些事楚河都是在稍大些才知曉的,所以後來偏偏選中她來了南疆這蠻夷之地,自然,楚皇南疆皇皆各懷心思。不過,也是這廣漠無邊的南疆,讓楚河遇到了陸淮安。初到南疆之時,楚河自恃大楚第一驚才絕豔,滿腹文墨之人,不屑於人交談。半夜時想念大楚的繁華與圓月,偷偷翻上屋頂望著大楚的方向。楚河的塤吹得極好,沉鬱悠揚,修長的手指骨節分明,如玉的臉龐映著月光,媚眼如絲。一曲完畢,她仍舊覺得難過,拾起一塊磚瓦便向下扔去。這聲響,在莊重肅穆的南疆宮內不和諧地響起。或許有人會側頭觀察,或許有人根本不願望向杏園的方向。“老子曾經可是才震楚都之人,現如今到了這蠻夷之地……”楚河悲催地仰天長歎,低頭又思故鄉,“老子本應該乾出一番驚天地泣鬼神的大事業,如何在這幾層宮宇中憋屈!爹不聞不問,受儘了白眼啊!”悲號此起彼伏。下麵的寧呆兒揮著帕子,望著房簷上的楚河,故作驚慌地大叫著,“主子呦,您可快下來吧,哪有什麼想不開的啊!”寧呆兒是楚河從大楚帶來的侍從,從小便帶在身邊,她自然深知自家主子的脾性。楚河略略地向下望了一眼,寧呆兒正在下麵搭了個梯子,然後側著頭,以為她看不到,深深地打了個哈欠,“主子呦,您可穩住,彆摔下來了呦。”楚河輕咳了一聲,“不必擔心,本宮沒有什麼想不開的,就是覺得今夜的夜色實在好啊!”“那就好,那就好。”寧呆兒這次連手帕也懶得甩了,覺得自己應該做的都做得差不多了,轉過身子就回了屋裡,隻留下聲音飄散在南疆的夜晚裡,“主子您小心著了風寒啊,大半夜地哭嚎,也不怕招惹了狼來……”從小就聽著狼來了的故事長大,楚河不以為意。結果,一語成讖,隻不過這次來的不是狼,是陸淮安。“老子不說打遍天下無敵手,也是數一數二的高手。不說老謀深算,也算得上是年輕一輩中的翹楚。唉,就怪老子命不好,也太謙虛,太謙虛啊……”“是真謙虛還是沒實力?”不知道哪傳出來一聲輕笑。“哎呦!”楚河猝不及防地被人從後推了一下,整個人向前翻去,隻留衣擺掛在了房簷上。在她麵前突然出現了一張絕美的臉,這張臉逐漸放大,楚河能清晰地看清那人冷峻的目光。“你你你……快拽老子上去!”楚河急切地看著他,也不曾考慮是否是眼前這人將她推了下去。那人唇畔勾起一抹玩味的笑,一隻腳踩住楚河一麵衣擺,以防她真的掉了下去,然後俯下身來,說:“那你求我。”什麼?!求他?!楚河第一反應是這人腦子絕對有病,但是君子能屈能伸,她一代皇子,可不想真的摔下去渾身青紫,惹人笑話。楚河一雙桃花眼裡溢進了盈盈水光,連聲開口,“求你!求你!求求你了!”他那人見楚河答應得如此爽快,眼底的詫異稍縱即逝,他忽然直起了身子,輕蔑一笑。“天師當年選中的人,也不過如此。”原來又是因為這個,楚河當場一口老血梗在喉嚨中。那人說話果然作數,隻刹那間,一股雄渾的內力便托著她穩穩站住,可她再想要尋那人時,早已不見了影蹤。楚河暗罵了幾句,又奮力向下扔了一塊磚瓦,“哪有大半夜跑到人家房簷上欺負人的!到底是何人,趁人之危。現在老子站起來能打能罵了,你倒是溜了!”楚河叉著腰,四周環顧,也沒有找到人,嘟囔著,“肯定是怕了,落荒而逃。”那磚瓦落下,隱約間聽到像是擊中了什麼,而後隻聽得房簷下的一聲悶哼。“虛張聲勢罷了,也不知道方才誰才是那副狼狽樣子。”清清冷冷的聲音順著夜風飄進楚河的耳朵裡,卻怎麼聽都有些欠揍。想起方才那人朗目疏眉,眉眼如畫,薄唇緊抿,線條冷峻,本應該是個謫仙般的君子,偏偏做出如此舉動,楚河越想越煩躁,拾起一塊瓦片又扔了下去。又一聲悶哼,“你是想砸死我嗎?”楚河小步往前走了走,然後向下望,正好對上剛剛那人的眼眸。他的眼裡仿佛蘊進了點點星光,仿若山河。不眠,可彼時的楚河哪有心思想那麼多,第一反應就是這人為何還沒有離開,那自己方才的一番話豈不是被他儘收耳中?她當即跳起來害羞地捂著臉,左右踱來踱去,口中喃喃,“怎麼辦啊怎麼辦……這可如何是好……也不知這人到底是誰,這臉麵形象怕是丟得一點兒也不剩了啊……”楚河又向下探出頭,說道:“哎!你彆走呀,聽我解釋!”她這邊一心想要下去,又著急得不行,剛蹲下身子來摸梯子,正一腳實實地踩了上去。那邊寧呆兒一臉睡意朦朧地從屋子裡出來,“主子您還不下來歇歇啊……”寧呆兒定睛一瞅,楚河正俯下身子踩到梯子,當即大喊出聲,“啊……主子!那梯子是斷的,您彆……”楚河聽見寧呆兒的話時,已經晚了一步。她心中悲痛萬分,簡直都要飆出眼淚來,折騰了一晚上,最終還是躲不過渾身青紫,臉麵全無的命運。“救命啊——”她本能地大喊。“撲通——”本來以為迎接她的是冰冷的地麵,帶來的是渾身的酸痛,結果!當她知道自己身下壓住的是一個大男人,還是剛剛對她一頓冷嘲熱諷,聽儘了她耍寶發泄的男人時,她倒是希望自己此時此刻被摔得鼻青臉腫。唇上覆上什麼冰冰涼的東西,而後又覺柔軟而溫潤,是她從未接觸過的。她睜大了眼睛,一種從未有過的奇怪感覺遍布全身,她對上那雙深如幽潭的眼眸,一瞬間竟然失了神。回過神後,發現自己正趴在那個男人身上,而且……而且被強吻了!“老子可是個男人啊!啊啊啊!”楚河一個鯉魚打挺從他身上跳起來,“老子可是個男人啊!你怎麼能……”那人似乎也怔愣了一下,眼前這個風風火火又有些神經的人,確實是個男人呀!他撫過自己的唇,上麵還有溫潤的感覺,竟然破天荒沒有排斥,恍然間他真的懷疑自己是否是個斷袖?因為剛剛的那一瞬,他清晰地感覺到,心如擂鼓。良久,那人緩緩朝楚河走過來,眼神中也帶了不易察覺的戲謔,“還不是怪你生得太過笨重,我也是好心想要接你,誰知連自己都賠了進去。”朔風漸起,清清涼涼的帶著夜裡的寒意。頭頂的星還是亮亮地照著無眠人的眼睛。楚河悶著頭想了想,委屈十足地開口,“那好吧,姑且不與你計較這一回。”那人唇畔的笑意更明顯了,或許連他自己都不曾察覺到。他沒想到麵前的人這麼好騙,或者說,他好久都沒有見過這麼善良單純的人了。她的善良率真就像一抹光,照進了他漫無邊際的黑暗的深淵,他忽然想伸出手,抓住這光,不問徒勞與否。他眨眨眼睛,“皇子,您知道我是誰嗎?”“不知道不知道,老子要是知道,方才又為何站在房簷上問。”他忽然笑了,笑得狡猾又開心,像隻有了獵物的狐狸,“那我告訴你,我是南疆的七王爺,以後本王會經常來這杏園找你的。”楚河抬手扶額,“不必了,不必了,我還是想過幾天安生日子。”他對著楚河彬彬有禮地拱手,像君子之間作彆,“那,本王告辭。”後退了幾步,身影便融入了這夜色,再也尋不見。隻有楚河眼尖地發現了他身邊的佩玉,那是南疆皇陸淮安才有的貼身佩玉。楚河忽然勾了唇角,但下一秒她又哀嚎出聲,風風火火地殺進屋子裡去找寧呆兒算賬了。老子的初吻啊!老子可還是女扮男裝啊!“主子息怒呀,呆兒也是才想起來這梯子,就忙跑過去提醒您,要怪就怪那些內務府的主管們,平日裡就喜歡克扣咱們的……啊……”楚河黑著臉不說話,一手提著寧呆兒,一手開門,扔了出去。杏園的杏樹枝頭不知何時冒了花骨朵,粉白粉白的小瓣,隻有離近了才看得真切,煞是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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