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時間，輿論嘩然，大多數HND的粉絲自然是刷爆了屏，而林雲舟的粉絲此時終於找到了宣泄的出口——這幾個月以來，他們和林雲舟一樣，也承受了巨大的壓力。然而此時，一直以來不遺餘力黑林雲舟的網友幾乎是被HND全體隊員指名道姓地罵了一通，他們內心的憤慨當然壓不住了。他們找到隊員們微博中的隻言片語，挑了出來，語帶譏諷地說：“喲嗬，‘跟俱樂部安排有很大關係’，我沒理解錯的話，是甩鍋到俱樂部身上去了吧？話說回來，俱樂部管理人員知道你們這些隊員集體在微博上作妖黑俱樂部嗎？”沒想到，這種言論剛發表多久，俱樂部就發表了一篇長文，仿佛是早有預料一樣。長文裡麵詳細地記錄了林雲舟手傷的全過程，並貼上了他數次就醫記錄以及隊醫和俱樂部經曆阿蠻的聊天記錄，證明了他因傷退役這件事確實屬實；緊接著，文章的後半部分則是在敘述俱樂部對這件事的失職，坦誠從前的HND確實離不開Linzy這個位置，也造成了他本人缺少輪換壓力過大的事實——與此同時，俱樂部還解釋了HND在APAC上的表現正是因為他們陣容過分單調，且過分依賴某個核心選手的發揮，所以造成了APAC上的慘敗；最後，他們還特意強調，Linzy退役的原因的確是他本人要求保密的，原因和隊友們在微博裡說的一樣。即使時隔多年，周阮卻仍能清楚地記得那一日的每個細節。夜色格外乾淨，之前的雲散去了，一直被掩蓋住的星星就這樣展現出了它的麵貌。夜空像是打翻了裝著螢火蟲的瓶子，閃亮著的螢光閃爍在深藍色幕布的每一個角落，有些彙聚在一起，便像是在幕布上又重新拉開了一條銀白色的綢子，和不遠不近的月亮一起，相映成輝。而她在異鄉的夜裡，靜靜地躺在酒店的大床上，看著手機上微博裡的每一條評論。三萬評論，她一直向下劃著劃著，一目十行地看，囫圇吞棗地看。而那些相似的字，在周阮眼中，最後漸漸模糊成了一團。窗外的一陣風吹來，而周阮隻覺得自己眼中的世界就這樣隨著風悄悄地搖晃著。過了很久，她才發現，原來是自己的眼淚，一直凝在眼眶裡，遲遲不肯掉下。她想：終於大家都知道了，你是多麼好的一個人。你受過的那些苦，最終在今天，有人終於忍不住為你喊冤，為你叫苦了。HND_Linzy因受傷而退役的內情，終於大白於天下了。你再也不是被掩埋在烏雲中，不見天日的那顆星辰了。恒星的光，穿越了時空，走過了漫長的光年旅程，總算照進我們的眼睛。一周後，周阮回國，林雲舟照例去機場接她。回城區的路上，烏雲壓陣，天空沉沉的，似是要有一場大雨。擔心影響他開車，周阮也沒敢說話，就坐在車上靜靜地聽著車載電台裡的主持人胡天侃地。這期節目大概是受了最近電競熱的影響，主持人一直在介紹這個新生的朝陽產業，順帶提了提最近日益漲潮發展的直播行業，說到選手的工資時更是以一種誇張的語調咋舌不已。“你們工資真有那麼多？”周阮忍不住好奇，悄悄問了問他這個敏感的問題。林雲舟睨了她一眼，“你信她？”“哦，”周阮拖長了語調，嘟囔，“就說不可能那麼多吧，不然……”後麵的話聲音越來越小，逐漸湮滅在空調暖風機的轟鳴聲之中。“不過，”他話音一轉，“現在直播行業還是挺賺錢的，著名主播又不止工資這一條路，還有觀眾的禮物、廣告，自己開個淘寶店賺的錢也夠一家人生活了。所以現在才有那麼多職業選手急著退役，不過就是因為這樣來錢快罷了。”電台裡恰好講到和林雲舟相同的話題——平台遊戲主播大多是退役職業選手轉型而來，很多在役選手為了賺錢，選擇了開直播，因此影響了自己比賽成績的人也不在少數。周阮晃了晃神，話已經到了嘴邊，“那你當初乾嗎不開？”你要是開的話，我何必每天守在其他人的微博裡就為了看你一眼？直接跑到你的直播間天天蹲守著，成為你的粉頭不就好了？林雲舟笑笑，沒說話，也沒有解釋。可就這樣，周阮卻忽然想到了那天隔了幾個小時之後林雲舟的回複。當一眾人等為他打抱不平，揭示了他退役的真相後，粉絲們都嚷嚷著紮心了，說他受了天大的委屈。然而，話題的中心人物隻是在過了段時間後，才輕飄飄地發了條微博，“提前退役了就是逃兵，電子競技沒有任何借口。”至此，不論是水軍還是粉絲，才徹底了啞了聲。這樣一個人啊。周阮扭過頭去看他堅毅的臉龐，專注於開車的側臉神情很迷人——認真的男人最帥。她莫名想到這句話，不禁偷笑了起來。比起認真，怕是沒有人能比她更清楚眼前這個人的認真程度了吧？對於林雲舟來說，關注度也好，工作收益也好，外界傳言也好，這些都不重要。他所重視所鐘情的，隻有賽場上的勝利罷了。也隻有勝利，是他最初也是最終的夢想。“笑什麼？”發現了她偷偷隱藏起自己的表情，林雲舟問。“沒什麼，隻是覺得你挺好的。”周阮隨便找了個理由搪塞了過去。已經進入了市區，紅綠燈也漸漸開始多了起來，街道上一如既往的車流量擁擠。林雲舟緩緩踩下了刹車，掛上了P檔，才側過身子來看她。他的右手搭在周阮副駕駛的椅背上，整個人向她傾斜了過來，奈何有安全帶的阻攔，兩人之間的距離還是有一些，可要說有的話，其實他的纖長的眼睫已經輕輕地掃在了她的麵頰上，怪癢的。周阮挺不住，率先屏住了呼吸，閉上眼，“乾……乾嗎啊……”耳邊傳來他的輕笑聲，然後是他極弱的聲音，像是用氣音，“你什麼時候覺得我不好了？”語調輕飄飄的，正如撫著她臉頰的睫毛一般，輕如羽毛，勾人無比。她緊張地吞咽了一下，“哪裡都好？”句末的字沒控製好，變了調。然後，便是清晰的掛擋聲，已經在一片黑暗之中身體感受到車往前走的知覺。車動了，紅燈結束了，林雲舟坐正了——周阮張開眼睛看來，卻發現他眼裡都是笑意。這人！顯然又像從前一樣愛上了捉弄她！周阮氣急，剛張嘴準備回擊他，就聽見他又輕飄飄地甩下一句話，“不算那五年前的五分鐘的話，現在的‘好’你應該是深有體會了吧。”起初她還沒明白，幾秒後徹底反應了過來的周阮更氣了，恨得磨得後槽牙直響。——當車在岔路口駛向了和自己家方向完全背道而馳的路時，周阮有些微微詫異，“怎麼，不回我家嗎？”“周阮，搬來跟我一起住吧。”林雲舟忽然提議。其實這個想法，在周阮去美國時，他早已經想了千遍萬遍了，隻是一直不知道如何開口。他總覺得同居這樣重大的事，應該是像求婚一樣，有某種特殊的儀式，在某個特定的時間點，等到兩人感情都水到渠成的時候才可以鄭重提出的。可就在剛才，他福至心靈，突然覺得一切好像都不是那麼重要了。他隻知道，在周阮離開的這幾天內，自己驀然發覺，一個人的家，或許隻能稱之為居住的屋子，屋子裡有另一個人，才能叫做家。於是，他就這樣果斷地提出來了。周阮顯然被他的提議有些嚇到，大腦空白了好幾秒才結結巴巴地回：“現……現在？”她又確定了一遍，“現在就搬家？”看到她吃驚的反應，林雲舟才發覺自己真是有些心急了，竟然就這樣開著車載著她，“先斬後奏”將她帶上了回家的路。他苦笑，“當然不是現在，隻不過太久沒見到你了，今天你就住我那邊吧。”周阮舒了一口氣，“好，我還以為你說今天搬家呢，搬家可不是個小工程，要有許多準備工作……”她細數著，從家具到生活用品，然後又兀自點評了一下林雲舟的房子裝修太冷清，太不近人情，之後念念叨叨了許多，不過林雲舟倒是都沒有聽進去了。不重要，這些在他看來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就行了。到家之後，林雲舟還沒來得及喝上一口水，就徑直去了房間裡打開電腦。而在身後拖著箱子的周阮將箱子放置好，才熟門熟路地走進來，順手倒了一杯水，給那人遞上。周阮也抿了一口，抬眼看已經在座位上坐好的人，“怎麼這麼急？”林雲舟搖頭，“今天跟羅耀他們約了一起天梯排位，他們說賽季結束了，陪我一起打打組隊天梯為我直播拉點人氣。”周阮握著杯子，感歎，“他們真為你著想啊。”她說著說著已經覺著有些不對，“誒？那你現在是要直播？”林雲舟已經在調試攝像頭，正準備打開直播間，而她顯然是看到了他的操作，驚慌失措地扔下一句，“我去外麵坐坐！”然後，就一溜煙跑了。他無奈地搖了搖頭。看來周阮還是沒有適應，他是半個公眾人物這個事實。她好像被上次那個帖子嚇到了，說是不在乎，其實心裡還是介意得很吧。HND因為在APAC上慘敗，這時麵對來之不易的假期，大家都還自覺地留下基地加訓。因此，他們幾乎是同一時間上線。除了和林雲舟位置重合的ZNX，每一個人都到了。當林雲舟終於打開直播間，調好了攝像頭，並加入隊伍時，這時觀眾才開始炸了起來。“我沒看錯吧？！這一串的HND的ID是咋回事？！我夢回春季賽了？！”是的，現在這支隊伍ID確實非常拉風。HND_Linzy、HND_royal（羅耀）HND_gezi（格子）、HND_yueyue、HND_xiaoqing（笑清）、HND_xiaotian（小天）。整整齊齊的六個名字，正是今年春季賽上，奪冠的那支HND的首發陣容。林雲舟顯然也是注意到了這個情況，心裡也是有些唏噓——這才幾個月，自己卻像是恍如隔世了一般，好像在那個職業賽場上奮鬥都是上輩子的事了一樣。那頭，其他隊友們都調試好了麥，七嘴八舌地在語音頻道裡開始聊了起來。“Linzy聽說你有女朋友了？哇，你這條萬年單身狗是什麼時候脫單的，真是氣死我了，竟然擅自背離我們單身聯盟！”說話的是小天，HND唯二沒有對象的人，林雲舟不聲不響的脫單後他就成了整個隊伍中的唯一，孤單飄零。“誒！Linzy你這可不厚道，瞞得我們死死的！明明女朋友那麼美，改天帶出來給我們看看啊。”老好人笑清也看不慣了，很快補刀。羅耀作為隊長，向來是隊裡最為沉著冷靜，也是性格最老成的那個，此時麵對隊友們對林雲舟的調侃，竟也悄然默許了，而且竟然還不滿足，兀自插刀，“誰說Linzy以前沒女朋友的，他的左手……”話還沒說完，其他隊員哇哇亂叫，紛紛表示這個話題在直播中太少兒不宜。羅耀歎了口氣，“你們想哪裡去了，我說的是他左手控製的鍵盤，是鍵盤。他平時有多寶貝那個鍵盤你們又不是不知道，龜毛到外設都是自己帶著，還不準彆人碰的那種。”行吧，隊長大大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咯。迫於隊長的威嚴，眾人沒有戳穿他，而是拉開了話題，從林雲舟的龜毛行徑開始聊了起來。從他是基地裡唯一一個不抽煙的，“不合群”到他每天都要換衣服整潔得不像個宅男，再到他討厭抗拒極了任何女粉絲身上噴著香水的接近……直到羅耀咳了咳，表示話題不應該繼續了，大家才停止。自從林雲舟退役真相大白於天下後，直播間的氣氛已經好了不少，噴子還是有，可是已經很少了，大部分都是粉絲，還有一些聞風過來為以前自己的誤會給他道歉的。此時此刻，一眾觀眾看到HND眾人聊天集體爆八卦也是開心得要命，直說今天直播間來對了。守望先鋒的六排天梯有點慢，因為對麵極大幾率也是六排車隊，這是為了保證遊戲的公平性。畢竟，六個人長期一起遊戲的默契可不是天梯中散人能比得過的。而林雲舟就靜靜地在排位等待的這幾分鐘裡聽著隊員們插科打諢。其實他心如明鏡似的——大家是為了誰？還不是為了他，為了活躍他直播間的氣氛，為了給他拉人氣，為了他的前途和未來著想。隊員們從前老說：“Linzy，你也要適當的為自己想想，不要一切以隊伍為優先。”林雲舟想，與其說我成就了HND，不如說你們每一個人成就了我，不論是那時能夠奪得榮耀的我，還是現在已經跌入穀底的我。就在眾人還在聊著天時，遊戲卻忽然彈出了已經匹配到對手的界麵。他定睛一看，笑了——真巧，對麵是剛剛獲得了APAC冠軍的，在半決賽中橫掃了HND的，韓國燃料隊。他們正式首發隊員不知怎麼想的，這時竟然也商量好了一起來組排。若要林雲舟以最壞的惡意揣測他們，他都快懷疑他們是看了自己的直播以後，故意來狙擊HND的了。但很可惜，職業選手並不會這麼無聊。韓國燃料隊極有可能就是隨便排了排，哪知道就排到了他們這支五個正規軍加一個退役老兵的隊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