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阮看到這個帖子的時間，遠比林雲舟早。過去幾年，為了時刻關注林雲舟的動態，她關注的七七八八電競微博帳號數不勝數，NGA論壇和貼吧也逛得正如同自家後院一般的熟練，唯一一次信息斷層還就恰巧是他退役那次。過了這麼久，她仍沒能夠改掉有空沒事就刷刷動態的習慣。因此，在帖子上了“爆”沒過多久，她就已經完完整整地把帖子看了一遍。她是很驚訝會有人把這些蛛絲馬跡和細枝末節都聯係在一起，並推斷出林雲舟現在已經有了女朋友，並且八九不離十。可是他唯一的錯誤，就是以小人之心推測了林雲舟的想法！五年前他因為剛起步的職業生涯，放棄了他們之間的感情，而如今又怎麼可能為了她放下代表著榮耀的賽場？簡直可笑！這樣胡言亂語，用最惡毒陰冷的想法去揣測她心尖上的人，揣測她曾忍痛放下的人，這讓周阮氣得整個肺都要爆炸了。可她又什麼都不能說。在這個時候，她終於明白了林雲舟選擇退役的原因，也了解了他的難言之隱。現如今，他的新事業剛剛好有發芽的苗頭，她不能為了自己就讓林雲舟盲目出頭。所以，周阮選擇了沒有告訴林雲舟這件事。然而，紙包不住火，公眾人物總有各種各樣的辦法接觸到消息，即使他們也許將自己封閉成一個孤島，也總有那麼些人會千方百計、不辭辛苦地劃著小船給他們去傳遞消息。林雲舟直播間裡的彈幕大神，便是這樣一種存在。很快有人在林雲舟壓不住火氣半吼似的問出了那句話之後回答了他，最初消息的來源是某論壇。他沒耽擱，還沒關掉直播，便直接打開了論壇，在眾目睽睽之下，點開了那個被頂成了“高樓”的帖子。直播仍開著，眾人也就隨著他快速滑動的鼠標指針，一起再次重溫了一遍帖子，隻不過他們是津津有味的，而主播的臉色自打開了那篇帖子後便越來越差。林雲舟沒仔細看，滿腦子都像是被人投過一顆核彈以後爆炸般的場景，一片瘡痍。他的大腦中霎時間滑過很多事，有周阮，有HND，有守望先鋒，還有他那心心念念、放不下的賽場，這些東西交織在一起，鞭打著他的神經末梢，讓他心亂如麻。“今天直播先到這兒了。”看完帖子，觀眾隻能看見他冷峻的神色和下一秒直接黑屏的直播間——他沒說一句話，直接下播了。沒敢耽擱一秒，他直接撥下了周阮的電話。電話嘟嘟了幾聲，很快就被對麵接起了。周阮似是開的免提，聲音還有些兒遙遠，聽得不甚清楚。“喂，林雲舟嗎？”她擰開水龍頭，衝洗著雙手，然後才緩緩地走近了，她拿起了手機，“我剛在做飯呢，打算待會兒打包帶到你那裡去吃的。“你不是一直說想吃我做的飯麼，前幾天太忙了，我又擔心我現在去打擾你直播了，所以乾脆在家裡做好了帶過去……”因為手還是潮的，她用肩膀和頭夾住了手機，放在耳邊，嘴裡還在絮絮叨叨地和林雲舟話著家常，好像怎麼說也說不夠。“你想吃什麼？今天我做了一個清炒萵筍，清蒸了一條魚，一個排骨湯，一個紅燒肉，一個涼菜。這樣夠不夠？明天我得去帶團，有點遠，公司現在人手緊張，我不得不跑遠程，在歐洲那邊。“所以我多做了幾樣，足夠你明天吃了。哎，你總是熬夜，對身體不好，所以我就做了幾個清淡一點的，你彆嫌棄啊。還有還有，你這幾天少點些外賣，我給你帶點兒菜去，你餓了炒一個小菜，加碗麵都比總點外賣的好……”林雲舟一怔。周阮渾然不覺地嘮叨個沒完，好像過了今夜他們就再沒有時間說話一樣，把心裡的話一骨碌地悉數倒了出來。如果說，自己這邊是廝殺著勾心鬥角的名利場，而那頭卻是她廚房裡亮起的一盞溫馨小燈。她是他戰時回不去的家鄉，也是她是他走得再遠，也始終忘不了的人。林雲舟一直不明白，為什麼他那樣抗拒其他女人身上的味道，不論是她們嘴裡嚷著的什麼前調玫瑰後調麝香，還是什麼甜美的少女香，他沒有一樣不是拒絕的。現在他知道了，原來他想要的，不過是一個女人身上，為他沾染上了煙火味，而且那個女人隻能是她周阮。“帖子……”他猶豫了一下，不知道要不要說出口，“算了，你什麼時候過來，我直接去你那兒吃算了，省得你打包了。”林雲舟想了一會兒，還是決定不跟她提這件事了，免得讓她知道這些糟心事，就讓他來處理就好。她隻需要守住他們的家就好，雖然現在他們還沒有住在一起。“哦？你說論壇那個帖子啊？我看了。”出乎他意料的，聽到他前麵還來不及吞下的字，周阮輕描淡寫地提起這件事，好像完全不在乎。而他卻是結結實實的像是吃了一記悶棍，“什麼時候看到的？為什麼你不跟我說？”“嗨呀，沒事兒，帖子剛發沒多久我就知道了。對我來說，影響不大所以沒有告訴你。隻是他們這樣說你，你不會不開心嗎？”兜兜轉轉，話題還是繞回了他自己身上，她知道了這麼久，可第一反應卻還是為他著想嗎？！林雲舟隻覺得頗不是滋味，一顆心都快要浸到苦水裡去了，聲音越來越低，“對不起，阮阮。”他捏著手機，香煙在他手裡燃燒著，長長的一截煙灰落了地，而他渾然不覺。她本不會麵對這些的，是因為她，才將她拉入了這名利的泥潭之中。是他護不了她的周全，可她卻沒有半分埋怨。“林雲舟你聽著，”周阮的聲音開始變得嚴肅了起來，聲音裡也染上了幾絲清冷，“我不在乎不是因為我不生氣，而是因為比起那些莫須有的謠言和汙蔑，我更在意的是你罷了。“你不要中了他們的計，也不要在直播間生氣。你還是你林雲舟，是那個彆人永遠沒有辦法忽視的Linzy，”她聲音又軟了幾分，不想要再在這上麵糾纏，“對了，我看了你昨天的直播，你國服已經打到第一了，是嗎？”林雲舟心不在焉地回著，思緒早已經飄了老遠。他是不在乎那個帖子顛三倒四地誤解他退役的原因，可他不能容忍有任何人將臟水潑到周阮的身上，誰都不行。因為就和周阮在乎他一樣，他更在乎的分明就是她！匆匆掛了電話，他一口氣也沒歇，直接登了好久未上的微博。林雲舟登上之前，還遲鈍了一會兒——太久沒用了，都快忘記帳號的密碼了。所幸，他驚人的記憶力又替他扳回了一程，第一次嘗試，就已經成功進入了界麵。沒有猶豫，也沒有停頓，他迅速地發出一條微博。一秒鐘之後，周阮還在廚房裡等著熱鍋裡的油燒熱，劈裡啪啦的油花炸開聲之中，她聽見自己的手機震了震。她側過身子去看手機亮起的屏幕，是特彆關注發微博了。看到內容時，她的心頭霎時一軟——“HND_Linzy：我隻說一次。那確實是我的女朋友，是我錯過了五年好不容易找回來的愛情，退役也不是她的原因，請不要打擾她，拜托大家了。”不長的微博，也不過就短短幾行字，語氣裡的懇求和示弱卻讓周阮沒忍住鼻酸。是的，林雲舟為了她，低頭了。周阮的情緒很複雜，一方麵她看到林雲舟不長的話裡字字儘是對她的維護和對她的偏心，她怎麼能不被這個男人用儘了心思張開雙臂保護自己的模樣而感動？平心而論，作為一個女人，她做不到。這是生物世界裡最為原始的本能，雄性對雌性的保護，自然會成為雌性專情於雄性，並願意為之繁衍後代的原因。可另一方麵，她卻又不願意看到林雲舟為了她這樣低頭。他是有著自己驕傲的，這種自尊之下，林雲舟不應該是這個樣子，幾近懇求地請求無關人員放下對他私生活探尋的眼神。因此，她思來想去，還是沒有跟他坦言自己看到了這條微博的事。反正成年人之間的心照不宣，有時並不需要刻意地戳破和坦誠。哪怕這一次，他沒有站出來為自己說話，周阮也並不會懷疑他愛自己的心，因為感情這件事，其實很多時刻並不需要承載於語言之上，反而是生活的細節和相處的點滴，無時無刻不在告訴著她——林雲舟是愛她的。無關承諾，無關赤裸的告白，僅僅隻是一個動作，一個眼神，她就可以明白他的愧疚、心疼以及洶湧的愛。但對於圍觀者而言，他們不是這樣想的。針對林雲舟這條微博，評論裡出現了涇渭分明的兩種觀點——一是認為林雲舟很帥，像個男人一樣站出來為自己的女人說話；二則是認為帖子裡說的話並沒有錯，他現在的行為隻不過是欲蓋彌彰罷了。因此，在這樣熱烈的討論之下，這件事的熱度遠遠沒有冷卻下來。直到第三天，周阮踏在異國他鄉的土地上，整件事才以一個極其戲劇性的結尾而結束。——長途旅行時，飛機上的那十幾個小時，時間總是難捱的。但對於周阮這種成天跑國際旅遊的人來說，已經習以為常了。正當飛機放下輪子，駕駛員踩下刹車，讓它在跑道上緩緩滑行時，法國澄澈的藍天和機翼旁座位巨大的噪音喚醒了一直迷迷糊糊睡著的她。周阮撐開疲乏的眼，在刺眼的陽光下微眯了一下，然後便清醒了過來。然後便是重複了無數次的動作，她隨著空乘人員一起安撫著團員的情緒，讓他們此刻不要亂走也不要卸行李，然而沒過幾秒，剛打開的手機就迅速收到了幾條通知。有林雲舟的。“我想飛機應該起飛了，一路注意安全，等著你回來。”——“飛機應該降落了，忙完安頓下來給我個回複。”——她抿嘴，垂著頭，躲在散落的頭發中傻笑——這人，怎麼突然就開始這麼囉嗦了呢？不過，不知道為什麼，對於林雲舟的態度，她卻覺得甘之如飴。飛機徹底停穩了，周阮還沒回信息，隻好在這時將行李箱抬了下來，等待下機。這輛飛機不大，從她身後的座位上站起來的十多位幾乎全是她的團員，她清了清嗓子，“大家注意下飛機的時候禮讓有序，不要丟下自己的隨身物品。”說罷，站在一旁的空乘雖沒聽懂她的中文，卻看到她叮囑的神色懂了什麼，空乘禮貌地對她笑了笑，表示感激。正當周阮和空乘眼神交流的時候，她卻聽見團員中兩位年齡較小的女孩子，其中一位忽然聲音偏大地叫了一聲。她心裡一顫，連忙回過頭去看她，卻隻看見女生很快捂住了嘴，但聲音還是小不。“你快看微博！”她對另一位女生說。她倆是結伴來歐洲遊的，也就剛成年的模樣，沒有父母的陪同，因此周阮對她們的情況也是格外留心地注意了一下。另一位女生聞言，也是趕緊打開了手機，沒過幾秒，她也大吃一驚。“HND隊員這是怎麼了，怎麼集體發微博了？！”聽到熟悉的名字，周阮不禁思緒往那邊飄了飄，但前麵的人群已經開始湧動，行李箱拖拉的聲音開始在飛機的地毯上靜靜湮滅。沒時間再過問，周阮安排著團員跟緊了，然後才隨著人群下了飛機。直至將人帶上大巴，去往酒店，再一間間地安排好團員們的住宿，又囑咐了一下明天的行程，和酒店聯係好了早餐問題後，她才來得及喘一口氣。偌大的房間就她一人，平日裡出差時也是這樣，可這時她卻莫名地覺得無比的空曠和寂寥，就好像這些靜止不動的空間是抓著你心肺，讓你不能呼吸一樣。躺了好一會兒，她才如夢初醒般地想，自己似乎忘記給林雲舟打電話了……迅捷地翻了個身，夠到床頭櫃上正在充電的手機，然而在看到手機屏幕上剛才被她忽視的推送時，她才徹底震驚了。之前為了能夠了解林雲舟的動態，她是關注了HND官微的，順帶著也索性一起加上了HND所有隊員的關注，隻盼望著他們能夠多發一些基地的日常照，好讓她能夠在照片的一角看到那個思念的人。而此時，這幾個竟然齊刷刷地發了微博！說是發了，不過是一個人發了，然後其他人同時轉發罷了。是羅耀發的微博：“說件可能讓噴子們失望的事，Linzy退役是因為自身手傷不能再打比賽了，而且跟俱樂部的安排有很大的關係，但是不說出退役真實原因也是他自己的要求，隻為了不拖累俱樂部和我們這些剩下的人。“他說，我們這群人還有未來，還可能拿到冠軍，他不可能了。但我想說，我的這個未來絕不包括這兩個月以來Linzy被黑成狗的這件事！”隨後，相隔沒幾秒，是HND其他隊員相繼轉發，他們沒多說，隻是人人都複製粘貼上了一句話，“沒有Linzy就沒有現在的HND。”格子、悅悅、笑清、ZNX、小天、狐狸……每一個周阮認識的隊員，都轉發了這條微博，不差一人。是他們，在俱樂部擔心輸了比賽的輿論影響到他們，對他們強製斷網之後，他們好不容易建立了與外界的聯係。他們卻又忽然發現曾經的隊友因為這件事被牽扯到，而被人指著鼻子罵時，早就壓抑了幾個月的心情終於控製不住了。沒有誰能夠這樣說，一個為了勝利，為了其他人將來的人！誰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