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墜是周阮送的,在他去青訓前的那一天。“你還留著。”麵前的這個女人已經變化很大了。原先的柔軟短發變成一頭光亮順滑的栗色長發披在肩頭,連眼神都比之前要淩厲了不少。周阮的笑容有些小得意,因為她捕捉到了他的命門。林雲舟氣急,用力地一把將吊墜奪回,捏緊在手心裡。直至將小巧的銀牌握在手裡的時候,才徹徹底底地放心了下來,舒了口氣。然而,當看到距他隻有幾厘米不到的周阮笑得誌得意滿時,林雲舟忽然打心底兒就覺得無力——沒有什麼比這樣赤裸裸般地直接揭穿更讓人感覺到難堪的了。一直以來隱秘的那些心思就這樣被徹底曝光在陽光底下。林雲舟想開口說些什麼,可周阮卻立馬打斷了他。“夠了,”她製止住他,“你的借口我不想再聽了,我隻想知道這幾年你是不是沒能夠忘記我?”林雲舟一怔,抬起頭來看她。她黢黑的眸裡滿是堅定。“是。”他垂下手,再不抗爭。——周阮走後,林雲舟一直窩在沙發裡沒動。他從來不知道原來和她對峙也會讓人心生疲憊的感覺。她步步緊逼,他次次後退,她誌在必得,他無能為力。林雲舟明白——他在害怕,害怕現在的自己不再是原來那個可以讓周阮崇拜著、仰望著的星星。他無力地把手插入自己的頭發裡,疲憊地靠在沙發上良久才回過神來。直至手機再次振動起來,他才如夢初醒。周阮:“我也從沒有一刻能夠忘記你。”剛才他無奈地妥協之後,周阮輕聲笑了一笑,仿佛早已經明了他的答案。“我先走了,今天還有點工作要回去忙,你要記得少吃點垃圾食品,我可是會讓老板監督你的。”說完,也不管林雲舟什麼反應,周阮便離開了。而此時此刻,看到周阮的微信,鬼使神差的,林雲舟點開了她的朋友圈。周阮的朋友圈乾淨得有些過分,除卻風景就再沒有其他,可那些風景在林雲舟眼裡又是如此眼熟。他一張張往下翻著,越往下看,越覺得不可置信。忽然,他拋下手機,往電腦旁衝去。速度太快太急,自己的身體都毫無防備。身體反應快於大腦的後果就是他的膝蓋重重地撞在了客廳茶幾的角上。磕得有些發狠了,林雲舟一時都差點兒站不起來了。HND賽程。他敲下幾個字,可在等待的那零點幾秒之間,他忽然覺得口乾舌燥,像急需水源的魚,焦躁得在水缸裡魯莽地撞來撞去,撞得頭腦發脹,撞得意識模糊。林雲舟定睛一看——剛才他看到周阮朋友圈照片時,就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他敢肯定那些圖片都是她曾經去過的地方,那是明顯的周阮個人風格印記強烈的照片,可恰巧的是,那些被周阮拍下的照片對於他而言又是那樣熟悉。現在他明白了。守望先鋒中有很多張地圖,努巴尼、艾興瓦爾德、直布羅陀、漓江塔、伊利奧斯……暴雪的美工十分的出色,雖然守望先鋒的故事設定在幾十年後,人類和智能機械爆發了戰鬥的未來時空中。可這大多數的地圖都是有原型的,甚至像極了現實生活中世界的某個角落。因此玩家也從未放下過對守望先鋒地圖原型的探索和解密。——5月28日,周阮發了一張德國黑森林的照片,鬱鬱蔥蔥的森林中隱約錯落地分布著各式各樣低矮的半木質結構民居。那是HND對戰LT的春季常規賽,BO3(三局兩勝)的最後一場。他在艾興瓦爾德選擇了麥克雷,繞後的精彩一記大招“神射手”(在幾秒時間內直接鎖定視野內的敵人的頭進行秒殺),漂亮地送對方四人回程,幫助HND拿下勝利。而艾興瓦爾德正是遊戲裡“萊因哈特”這個角色的故鄉,眾所周知,他來自於德國黑森林地區。——7月27日,周阮發了一張是希臘南部聖托裡尼島的伊亞小鎮的照片,白房藍頂的小鎮處於愛琴海沿岸。同樣地這一日,HND對戰7890,在以伊亞小鎮為原型的守望先鋒中伊利奧斯(占點圖:一個隊伍在點內進度條達到100%即可獲勝)。這張地圖上,Linzy很少使出的一手法老之鷹成功利用地形三殺(將對方擊下地圖),在最後對方占點99%時己方全員陣亡的情況下,為HND再獲喘息機會,從而拿下這一小分。——3月19日,是一張埃及獨有的沙漠金字塔以及神殿照片,一片蒼茫的滾滾黃沙中,唯有照片遠處的神殿屹立不倒、巍峨雄壯。那一天HND在BO3的第二局,選擇了阿努比斯神殿這張地圖,自始至終,Linzy的士兵76就站在A點的三樓平台上,從來沒有被擊落,頑強地為HND扛下了對方一波又一波的進攻。——重慶的夜市、俄羅斯的工業區、美國西部著名的66號公路、獨具特色的日本和式建築……周如的每一張圖片都恰好是守望先鋒地圖中,對應的現實世界原型。而她發下的每一條朋友圈的日期都恰好是Linzy發揮亮眼,實力Carry,為HND拿下勝利的那一天。原來周阮用這樣的方式,帶著他Linzy這個ID走遍了這樣大好河山和千山萬水。原來她在他的世界,一直從未離開。點上的香煙的火星影影綽綽,忽明忽暗,照亮了他猶豫不絕的側臉。可一根煙還沒有抽到儘頭,林雲舟就快速地從沙發上爬起來,拿起車鑰匙追了出去。——他不能再等了。林雲舟下樓的時候,出乎意料,周阮還沒走。她靜靜地站在單元門口的路燈下,也不知在想些什麼。林雲舟走上去叫住她,“周阮。”周阮聞言一愣,抬頭,“你怎麼下來了。”你又怎麼還在這?他沒有開口問,隻是對她揮了揮手中的車鑰匙。林雲舟:“走,我送你回去,太晚了。”沒過多久,車就已經緩緩地開到了周阮家樓下。“謝謝。”她說。林雲舟搖頭,替她摁開了安全鎖,然後多手又為她解開了安全帶。他突如其來親密的動作讓周阮有些驚訝,猶疑了半天周阮還是什麼都沒說,下了車。剛快步走到樓下,正想轉過身去和林雲舟揮手告彆時,她卻突然聽到了不遠處有人叫住她的聲音。“阿阮!”門禁前一對中年夫婦提著行李箱朝她走過來,周阮怔住了,是她父母。“爸媽?你們怎麼來上海了?”周阮母親秦芳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皺著眉頭走上來,手下雖然是親切地握住了女兒的手,嘴裡卻止不住地抱怨,“怎麼這個時候才回來?乾什麼去了?”母親一連串的問題讓周阮有些個應接不暇。“媽……”她拖長了語調,試圖緩住母親。秦芳仍然不滿,“我們在樓下等了你很久了,給你打了電話怎麼不接?你們這些年輕人啊,手機總是設置成靜音,有要緊電話又接不到,那買了手機乾什麼用的……”秦芳還在沒完沒了地嘮叨著,而周阮卻突然想起來了——不是沒有聽到電話,手機的震動聲在狹窄的車廂裡格外清晰,就連林雲舟也忍不住要來提醒她接電話了。可周阮就是不願意讓一個電話,打破了他們之間相處的寧靜時光,所以她固執地任憑電話響個沒完。哪知道這會是自己母親的電話?“你呀你,”秦芳有些恨鐵不成鋼地點了點她的額頭,“說你你也不聽,二十幾歲的大姑娘了還成天在外麵跑不著家的,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麼,還去當什麼導遊。就這樣飄來飄去的生活,你說說哪個男方家裡能接受的了啊?”一說到戀愛婚姻話題,周阮媽仿佛徹底打開了話匣子。從她報誌願那年的固執,又談到了大學裡麵不知道在亂七八糟地忙些什麼,再到後來又一意孤行地跑到上海來。“阿阮啊,不是我說你,你都這麼大了,也總該考慮考慮自己的個人問題了吧?不然到時候三十好幾了還自己一個人,這怎麼說得過去?”秦芳感歎,又突然豁然開朗了起來,“你不會還想著你高中時候那個男生吧,叫……叫什麼……”秦芳沒好氣地給了自己丈夫一個眼色。周阮爸立刻反映了過來,接嘴,“林雲舟!”“對,就是林雲舟!”秦芳記起來了,“就你高一還是高二那個同學什麼的,你還老跟他一起玩的,還以為我們不知道。畢了業那晚還跑到外麵去跟他玩了一個晚上……我說阿阮啊,都這麼多年了,你不會還記著這個男生吧!”周阮有點著急,她沒想到自己父母竟然還記得林雲舟,而此時此刻這個人就在距離她不足十米地方的車裡,也不知道他有沒有聽到兩位老人的說話。“媽!”她叫住秦芳,“彆說了!”“你這孩子怎麼回事!怎麼說都不讓說了!”秦芳有些生氣,很快她就看到了周阮身後的一台轎車,車燈還亮著,車裡仿佛是坐了人。她頓時心境一明。“阿阮!有人送你回來你怎麼不跟爸媽說,就把人家晾在一旁了啊?”秦芳很開心,但嘴上還是埋怨著。周阮偷偷翻了個白眼——我是想說啊,可是你自始至終也沒有能讓我插得上嘴的地方啊。林雲舟果然是聽得到他們的對話的。就在秦芳止不住地往那頭看了好幾次時,他推開了車門,走了下來。周阮嗓子發緊,這人,這時候出現乾什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