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獵結束,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回了宮,小雪剛躺回床上,便有傳話的小太監來報信:淑妃娘娘召見。淑妃,那個被她換了綠頭牌的淑妃。小雪急了,乾陽宮裡的話是不容易被傳出去的,一是皇上討厭,二是榮貴管得緊,如果敢把這些事往後麵說,一定是有人舍了命也要害她。小太監橫擺著手:“請吧,姑姑。”主子召見,做奴才的沒有不去的道理。小雪拽著手跟著小太監出門,剛走出小院便看到伺候膳食的文秀回來,她趕緊上前抓著這救命的稻草,笑道:“可算找著一個人了。”文秀不明所以,小雪身邊這個太監也不認識,於是問道:“什麼事?”“乾爹交代我去禦藥房拿他的藥呢,可是現在淑妃娘娘差遣我去她宮裡,也不知道是什麼事,不知道要多久,隨意勞煩姐姐同我乾爹說一聲,就說我馬上就回來,著急的話就安排其他人先去拿。”文秀呆呆回道:“行,我去同他說,你好好給娘娘當差。”小雪笑道:“多謝姐姐了。”小雪知會了一個人,心裡也沒那麼害怕了,乖乖跟著小太監去了淑妃的流芳宮。流芳宮在乾陽殿左側,是離乾陽殿最近的宮殿之一,這個位置便顯示出淑妃在宮裡的地位。小雪進了淑妃寢殿,一陣濃烈熏香撲來,小太監將小雪領到了淑妃跟前,淑妃正在梳妝,小雪跪在地上請安,淑妃馬上放下鏡子,說道:“來了?”她的聲音高亢嘹亮,哈哈地笑了幾聲,說道:“你就是那個奉茶的宮女?”“奴才正是。”“你挺厲害的啊,陪皇上聊天,給皇上點禦膳,還替皇上定綠頭牌。”這最後一句話,淑妃已經沒了笑意,陰辣的語氣層層撲過來。淑妃貼身伺候的宮女走進門來笑道:“娘娘,幾位貴人、答應已經來了。”淑妃燦爛一笑:“今日太陽好,咱們在外頭坐著好好說話。”她起身,扶著宮女的手,迎到外麵去,屋子裡隻剩候著聽令的兩個太監和跪在地上的小雪。主子沒讓起身,做奴才的便要一直跪下去。屋外頭時不時傳來淑妃嘹亮的笑聲,哄笑連連,持續了整整一個時辰,小雪的腿已經跪得沒了知覺,膝蓋硬得像塊石頭。她垂著腦袋,差點往前一栽,忽聽門外傳來太監的一嗓子:“皇上駕到。”適時地製止了要栽到地上去的腦袋。院子裡的淑妃警惕地一偏頭,立馬領著一群妃嬪笑盈盈地走到門口福禮:“月遙給皇上請安。”裕宏上前撈起淑妃,覆上她的手,邊走邊說道:“老遠聽得你們笑得開心,在說什麼呢?”“不過咱們婦人間的小事情,說出來怕皇上笑話。”淑妃把皇上領到外頭正位的寬椅上,遞上茶:“皇上怎麼來了?”裕宏拉了拉她的手背,軟語道:“想你了,不就來看看你。”淑妃忍不住嬌嗔一笑,坐在下頭的妃嬪們都拿起絹子,掩麵竊笑。“怎麼都在外頭坐著,也不怕受涼?”“今日太陽這麼好,怎麼舍得在屋裡浪費。皇上來得正好,春林,去把小廚房燉的雪梨鴿子湯端來。”春林將小廚房的湯端了來,榮貴試過毒交給裕宏,裕宏嘗了兩口:“嗯,你這裡的湯向來是宮裡獨一無二的,好喝。”淑妃微微嘟嘴撒嬌道:“皇上喜歡,也沒見著多來。”“朕現在不是來了嗎,今晚就在流芳宮陪陪你。”淑妃渾身僵了一瞬,仍是笑道:“皇上可真不講道理,平日都是內廷來人通傳,好歹讓臣妾有個準備。今日皇上突然來了不說,難不成連熏香沐浴的時間也不給臣妾?這可不是為難人嘛。”裕宏身板動了動,笑道:“是朕欠考慮了。”“皇上不如先去禦花園走走,臣妾沐浴更衣,準備好了您再過來。”“你說得有道理。”皇上又在這裡坐了一刻有餘,拉著淑妃的手溫語道:“在你這坐一坐,精神都好了許多,你好好收拾,朕晚上再來。”淑妃領一眾妃嬪起身福禮道:“恭送皇上。”裕宏一走,淑妃臉上笑意盈盈:“今日大喜,春林,把昨日家裡送進宮的錦緞拿出來,分給各位姐妹!”一群貴人答應鶯聲謝道:“多謝娘娘。”流芳宮裡的客人一走,淑妃收了笑容回屋子,坐到屋裡的鳳椅上,看著跪在地上的小雪,冰冷地笑道:“你還挺有本事,皇上親自來撈你。”小雪拜倒在地上,戰戰兢兢回道:“娘娘饒命。”“本宮倒要看看,你能在皇上麵前得意到幾時。”淑妃瞪著眼看她,慢慢兒說道:“今日你活得了,本宮看你怎麼活得過明日,明日活得了,本宮看你如何躲得過後日,隻要本宮在這宮裡一日,你就休想過上安生的日子。”小雪渾身戰栗不止,淑妃說的話句句要她的命,她頭皮都好像浸在陰森的恐懼中,一直發麻。“還不快滾,留在這裡等著親眼見皇上麼。”小雪勉強立起一隻腿,顫抖著撐著膝蓋,把另一隻腿立起來,旁邊一個太監一伸手。“本宮看,誰敢扶她。”太監立馬收回了手,小雪兩隻腿像要散架了似的,她一福禮,踉蹌著坐倒在地上。小雪抓了抓拳頭,硬撐起來,哆嗦著腿,慢慢走出去。“跟著她,路上誰敢幫她,給本宮扔到井裡去。”從流芳宮走到乾陽殿附近的寢房,小雪走了整整一個時辰,她扶著宮牆、彎著腿弓著身子一步一步挪動,將斜照的豔陽走成了昏光,一直到乾陽殿角門,換崗的一批侍衛從她身邊路過,一個人走到她身邊,問道:“你沒事吧?”小雪扶著牆抬頭,正好撞進一個寧靜的黑眸中。“胡逸風?”胡逸風亦是吃驚,他左右看了看,確定沒風險,才說道:“你怎麼會在這裡?”小雪呆呆地笑了兩聲:“說來話長。”胡逸風扶著她的胳膊送她往回走,看她兩條腿都要抖散架了,乾脆蹲在她麵前,拍了拍肩膀:“上來。”小雪不好意思,隻道:“宮裡,不太好。”胡逸風偏頭白眼看她:“我心裡有數。”小雪實在走不動了,靜靜摟上他的脖子,胡逸風扶著她兩條腿,背著她回了寢房。進了院子,胡逸風將她放下:“你住這裡?”“嗯。”小雪解釋道,“我現在在皇上跟前奉茶,禦前的宮女都住這。你怎麼在這裡?”“忠親王讓我在宮裡當差,後來也沒再理會我,本來我一直在崇恩門守職,昨天我才被換到乾陽殿,沒想到今天就遇著你了。”“那我們還真是有緣,在宮裡都能碰到”“你和忠親王?”“我被他騙了,不管你信不信,他不是個好人。”“你沒事吧?”小雪笑了一笑,隻說道:“你快回去吧,我也得趕緊進屋上藥了。”胡逸風向來不喜歡多問什麼,“那你好好休息吧。”胡逸風走後,小雪艱難地扶著腿走回屋,剛坐下挽上褲腿一看,兩個膝蓋腫得好像兩個粉紅的大饅頭,手指還沒碰到痛處,榮貴就來了。他看到小雪膝蓋,苦笑道:“你倒是個厲害人,平常的宮女早就哭得不成樣子,你還能一滴淚也不掉。”小雪隻是笑笑,說道:“乾爹,勞您給我拿個熱巾子吧。”榮貴打了熱水,擰了熱布巾給她,她捂在膝蓋上,緩一緩疼痛。“乾爹,您看我的腿,明天大概伺候不了皇上了。”“孩子,你明日必得在皇上跟前。”小雪不解,問道:“乾爹,我這……”“隻要你沒瘸,聽乾爹的,明天照常奉茶。”“乾爹,我這站著都疼得不行。”榮貴坐下,長長歎出一口氣:“主子要為難你,乾爹沒辦法。不過哪個娘娘敢隨便動皇上眼邊的人呢?淑妃敢欺負你,不也得逮著你得閒的時候嗎?”小雪苦笑一聲:“小雪明白了。今日多謝乾爹照顧,要不是乾爹替我把皇上請來了……”“你以為皇上是為你而來?”小雪訝異道:“那皇上為什麼……”榮貴近五十歲的臉略顯蒼老,他語氣緩緩:“咱們這個皇上,在江山麵前,是什麼東西都能拎得清的。”“那乾爹,你是怎麼請到皇上的?”“我知道你被淑妃叫去,便在殿裡點了淑妃屋裡常有的熏香,皇上雖注意到了,卻沒動心思。所以,我把淑妃哥哥——戍邊大將軍曾豪的例報,趁皇上讓我理折子的時候,擺在了折子的最上頭。”小雪瞬間領悟,曾豪?當年裕奕帶她去尋第一道菜,便是去的曾豪的彆苑,說到底,是誰告訴淑妃她幫皇帝翻綠頭牌,答案已昭然若揭。想到榮貴為了她打了皇上的主意,又擔憂起來:“乾爹,若是讓皇上知道了……”“皇上本就該去看看淑妃了,這是十幾年來,我同皇上的默契,不然我哪有這個膽子救你。”“若有朝一日,小雪不幸……乾爹一定要保全自己。”榮貴將佛塵甩進手臂裡,淡淡說道:“若有那一日,你也彆怪乾爹無情。”屋內的燭火平靜得不肯跳躍,一老一少也再說不出一句暖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