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誠第二天便到了福祿閣,為了見到一刀吳,特意挑了午後過了飯點的時候來。一刀吳覲見靜安王,斂身低首,不多言語。“小王這裡有一封信,熟人拜托我,一定要親手交給吳大廚。”裕誠將懷裡的信摸出來,交給一刀吳,“她一定要小王帶一個答複,還望吳大廚現在就看看。”一刀吳聽令拆信,細細讀下來以後,拱手說道:“王爺盛情,銘感五內,隻是草民一沒有那個能力,二不敢違逆朝廷,還望王爺理解。”“吳大廚,小王覺得,你還是再想……”“不用再想,草民心裡十分清楚,也請王爺告知那位熟人,好自為之,不要再搭上彆人了。”“吳大廚,小王覺得你還是先見她一麵,話要當麵說,才能說得清楚。”“不必見麵了,草民主意已定。草民也勸王爺不要再同她有些什麼瓜葛,免得靜安王府,節外生枝。”裕誠嘴裡的話被他噎了個乾淨,隻能悻悻道:“好吧,那小王也早去回她的話,叨擾吳大廚了。”一刀吳冷臉拱手:“王爺,不送。”裕誠將一刀吳乾乾淨淨拒絕的事告知小雪,小雪的心也是冷了一回。她細細想了一陣,忽而拳頭一錘:“王爺,還是拜托王爺把一刀吳找來。”“小雪,他那樣子,大概是不會來了。”“既然軟的請不來,就請王爺將他綁來吧。”裕誠吃了一驚:“綁?”“對,綁來總還能麵對麵說,如果還是不成,再請彆人。”“好吧,那該怎麼綁?你可有法子?”“一刀吳每月初一、十五會去和雲山采泉水,要綁他,這個時候總沒錯。”“那好吧,不過這一次如果一刀吳再拒絕,便不要再勉強。”小雪點了點頭,隻能再求一求一刀吳了。二月初一,萬物複蘇的時候,留雲山的甘泉也涓涓流淌。一刀吳按例上山采清泉,他背著十來個牛皮水袋子,將泉水接好,接完以後,站起身挺直了腰,年紀大了,不禁要往後仰一仰。他深深吸一口山裡清新的空氣,忽然眼前一黑,一刀吳被人裝進了麻布袋,帶到了小彆苑裡。麻布袋一摘,一刀吳皺了皺眼,細細認清了屋裡三個人,正是靜安王、阮柳柳、謝小雪。他無甚表情,淡淡問道:“不知三位何故,將老夫綁到此處。”謝小雪喊道:“吳伯伯。”一刀吳瞥眼:“又是你。”謝小雪續道:“這裡沒有彆人,現在,你總可以承認你是郭全的師兄了吧。”“你不是被流放了嗎?”“我命不該絕,還沒替謝家伸冤呢,怎麼能隨隨便便流放呢。”一刀吳麵向靜安王:“吳某不知靜安王爺何意,當日想必老夫也說得十分清楚,靜安王何故為難老夫。不論如何,用此法綁人不是正人君子所為,王爺還是將吳某放了的好。”裕誠正想解釋,小雪搶道:“吳伯伯難道不想知道,蟬翼肉究竟怎麼做嗎?”一刀吳犀利的眼神射向小雪:“你想乾什麼?”“郭全把我帶到大,我卻沒能承襲他一身廚藝,吳伯伯將同郭全一起學的東西全部教給我,我告訴你老郭是怎麼做蟬翼肉的。這筆交易,吳伯伯覺得可行?”“蟬翼肉,當年你們仨來投奔我的時候,郭全已經告訴過我怎麼做了。”小雪吃了癟仍不死心,續道:“小雪為謝家鳴冤,打算明年開春就進宮,吳伯伯念在同郭全的兄弟之情,可不可以最後幫幫我。”一刀吳久久不回話,眼裡有些淡漠。小雪跪到一刀吳麵前:“老郭同我說過,橫城洪複老爺子經常教導他和你,年輕的時候,要有希望,要為希望付出,要堅持,要勇敢。我也知道謝家的事不太可能了,可是隻要有一線希望,不就應該全力以赴麼。吳伯伯現在就是小雪的希望,您能不能,彆掐滅了它?”一刀吳坐在那兒,仍是一聲不吭。裕誠猜測此番又是徒勞無功,隻能歎氣施禮:“今日對吳大廚無禮了,還望吳大廚回去以後,就當今日之事沒有發生過。”一刀吳突然說道:“三日後。”小雪抬頭,高興得說不出話來。“三日後,我再來此,你們總得放我回去安排一下。”小雪終於掛起了兩個酒窩,笑道:“那一言為定。”最後補了一句:“師父。”一刀吳哼了一聲,硬著嗓子說道:“現在叫師父,為時尚早。”小雪解開了一刀吳身上的繩子,恭恭敬敬地送他到門口,他走了以後,小雪回頭一把抱著阮柳柳高興。三天後,一刀吳如約來了小彆苑,阮柳柳同裕誠都一大早就等在小彆院裡。一刀吳帶來了伊尹畫像,掛在客廳裡,設長案、祭品,點上三支香拜了三拜,插進香爐裡。拜完後,一刀吳坐在畫像旁,對小雪說道:“拜師吧。入廚門,拜廚神,學廚藝,拜師門。”小雪跪在伊尹畫像前,說道:“廚神在上,小女子謝君曉,求藝心切,今日拜橫城洪複門下……”一刀吳冷淡補充:“吳敬。”“拜橫城洪複門下吳敬大廚為師,必發揚我派廚學,虔心學藝,不負初心。”小雪說完,向伊尹畫像磕了三個頭,又向一刀吳磕三個頭,阮柳柳將一盅茶遞給她,她捧到一刀吳麵前:“師父,請喝茶。”一刀吳接了茶,喝上一口,居高臨下教導道:“入了我師門,切記,學廚不得驕躁、不得以廚藝坑害他人,不得出言不遜,侮辱師門。出師收徒,不收心術不正之人、不收教徒檻內之人、不收不孝不悌之人。”小雪誠心一點頭,說道:“小雪記住了。”一刀吳淡淡說道:“起來吧。”小雪起了身,裕誠喜道:“今日是小雪拜師的好日子,不如我去福祿閣帶幾個菜,當小雪孝敬師父的第一頓飯。”一刀吳起身對裕誠拜道:“福祿閣的菜何須勞煩王爺,況且師門規矩,這第一頓飯,必是師父讓徒弟開開眼界的。”小雪立馬興奮道:“那就太好了。”一刀吳向裕誠續道:“隻是在王爺麵前獻醜了。”“怎麼會,一刀吳大廚的手藝,也是讓我開眼界了。”小雪湊到一刀吳前,小心笑道:“師父,我帶您去廚房。”一刀吳仍對她冷冷淡淡:“走吧。”小彆苑的廚房裡,一刀吳將自己的包袱打開,解出他那柄名滿天下的文武刀,他在廚房裡看了看,早上廚娘知道有人來,已殺好一隻雞。一刀吳“鐺鐺”幾刀將雞拆解,兩翅煨湯,剩下的拆兩半,一半直接焯水,一半切塊。一刀吳在廚房身手迅捷,料理完雞又從水缸裡撈出一條魚。刀在魚身上出神入化,小雪眨了眨眼,魚又拆了個乾淨,成了魚肉塊,切十字花刀,魚骨扔進白瓷盆熬湯。魚做完,他就在第二個火上放上黑陶大罐,幾點油爆香八角、桂皮等物,熱水滾入,溶開豆醬,又拿起一塊長條五花肉放進去。葷的備好,一刀吳拿了一塊嫩豆腐,壓著豆腐,“噔噔噔”跳起刀來,一塊嫩豆腐成了錯開的片,將豆腐細片臥倒,又跳刀細細挪動,最後一塊豆腐成了細絲放進水裡,那筷子蕩漾開,每一根豆腐絲都清晰可見,一點多餘的豆腐渣都不見。一刀吳的手快、準、精,灶上煨著的罐、盆,菜墩上的食材全部在他的掌控下,小雪的眼睛盯著他的手法應接不暇。午時,幾道菜正好做完。羅嫂同小雪一起將菜端到彆苑的花廳,一刀吳將刀仔細洗好,擦了擦,收進包袱裡,方到花廳來。菊花魚、一雞三吃、文思豆腐、白片肉和一道汆菜心。裕誠驚訝道:“這幾道菜,吳大廚一個人做下來的?”小雪點了點頭。金黃菊花魚開在頭發粗細的土豆絲堆砌的巢上,裕誠夾起一朵嘗起來,雖然有澆汁,魚肉花瓣仍是脆的,魚肉軟嫩,甜香適口。阮柳柳向來不愛吃膩味的東西,可這白片肉蘸醬吃下來,一點也不油膩,肉飄著濃香,鹹辣的醬汁十分爽口。小雪看著碗裡文思豆腐和土豆絲巢,問道:“師父,要想切成這麼細的絲,得練多久啊?”“少則五六年,多則十來年。”小雪默默低下了頭,桌上每道菜的功夫都不大可能是短時間可以練成的。菊花魚同文思豆腐講究刀工、一雞三吃做法繁雜、白片肉講究控製火候,醬汁要爽辣解膩、連汆菜心的湯汁都是一點油星不見的高湯。一頓飯吃下來,小雪吃得緊張有十分,壓力也有十分。第二天開始,一刀吳每天讓小雪清早就起床,起床喝下一大碗水,讓她捏著不同量的鹽往水裡放,再喝鹽水,後來鹽水就被換成糖、醋、醬油,掂量不同分量的調料。上午一刀吳便教她翻鍋,翻鍋講究推、拉、送、揚、晃、舉、顛、倒、翻,不許灑,不能掉。小雪右手使不上力,隻能左手翻鍋,左手本來就力氣小,小雪握著的鐵鍋,裡頭的黃沙總是灑了一桌子,地上也不乾淨,一刀吳隻能歎氣搖頭。下午一刀吳教授切、排、批、抖、剞、派等刀法,俗話說“三分灶,七分案”,刀工上,一刀吳教得格外仔細。小雪身體歪了,一刀吳便用手裡的竹篾抽她的胳膊,教訓道:“切菜,身不正,心不正,心不正,人不正。站直了切。”小雪立馬挺起背,站直身體,認真切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