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裡,浮香的絕色容顏在昏光中不失風采,她微微噘著嘴,蹲下身來,俏皮地偏著頭:“嘖嘖嘖嘖嘖嘖嘖嘖,好可憐啊。”小雪罵道:“你來乾什麼?滾。”浮香一隻手撐著腮,嬌笑道:“來看你呀。”她莞爾一笑,那張傾城傾國的臉竟是那樣令人憎惡,柔柔說道:“你知不知道,在你麵前裝通情達理,好煩呐。”她伸手,使勁捏著小雪的下巴,說道:“你又知不知道,把你當公主似的捧著,好惡心呐。”小雪甩頭想要擺脫她的鉗製,她的手卻更加用力地掐著她,臉湊上來,帶著笑意:“還有,他,是我的男人,你,嘖嘖嘖嘖嘖嘖嘖嘖,比得上我嗎?”小雪雙目怒視著她,忽而一笑,說道:“你們可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賤人。”浮香嗬的一下展顏而笑,笑得那樣純潔無瑕,人畜無害:“真會說話。”她瞥眼看見張嫂,放開了小雪,語氣居然純真又乾淨,好像說出來的話全部事不關己:“既然你要死了,我就讓你再死得明白點。”她把手張在嘴邊,親昵地好似告訴張嫂一個了不得的秘密,耳語道:“其實我不是你女兒,你女兒兩年前被我……”浮香的手在脖子上一抹,張嫂驚恐地睜大了眼,不停地抽搐起來。浮香的兩隻眼睛笑成月牙彎彎,她好似少女一樣歡喜雀躍,嘻嘻哈哈地笑著。小雪咬了咬自己的唇,克製哭泣,喊道:“張嫂!你彆聽她的,張嫂。”浮香笑夠了,站起來:“真可惜,還想好好跟你玩一玩呢。”說完她轉身哼起一支歡樂的歌,向外麵走去。小雪懷裡的張嫂抽搐得更加厲害,突然雙腿蹬了兩下,落了氣,那雙驚恐的雙眼透露著生命最後的震驚,死不瞑目。“張嫂——————”淒切哀婉的慘叫穿透了浮香那支歡樂的歌,那歌哼得更歡樂了。冬天的清晨,吐一口氣就是一口白煙,昨夜張嫂被拖走,小雪在血腥味中熬過一夜,這一早就要被壓往坎州了。天是白的,地上的雪被踩成臟色。幾個囚犯雙手雙腳都戴著鐐銬,被鎖在一條長鐵鏈上,一隊押解官兵剛剛將他們押出京城的城門,便在路旁休息。看著小雪的兩個官兵凍得直搓手,他們身上是厚厚的襖子,小雪身上隻有薄薄的囚服。她凍得紫紅的鼻子越發凸顯出臉上的蒼白,木然地看著白茫茫的雪,隻有呼出的白氣證明她還是個活人。在她身後一個看不見的角落,徐澤將一張花色的銀票塞給押解官兵的長官,長官點頭哈腰地收了下來。“大人有什麼吩咐?”徐澤喉頭一哽,終還是將話說出了口:“彆讓她受辱,找個合適的地方,送她上路吧。”長官閃了閃眼,摸了摸胸口剛收下的銀票,答了一聲:“誒。”徐澤躲在城門口,一直看著官兵們將這幾個囚犯漸漸帶遠,隻留下雪地裡臟黑的腳印。他回頭,往城裡麵走。城裡還是那樣熱鬨,一如既往的人潮熙熙攘攘,天上靜靜飄下了鵝毛大雪,在大雪紛飛中,徐澤回到了永安巷的家裡。夫子像前,大小十來個包袱已經收拾好,他穿過大廳,冒著雪走到婉如的院子門口。屋裡的婉如呆呆地坐在木製搖籃旁,看著搖籃裡的白胖娃娃。徐澤走進屋裡來,婉如想說些什麼,話在嘴邊,卻是無話可說。他走近搖籃,仔細看了看這個滿月不久的兒子,內心五味雜陳,說不清是什麼滋味。孩子腦袋邊銀光閃閃的祥雲鎖,仿佛有些刺眼。徐澤將鎖拿了出來,苦笑兩聲:“左浮香、右婉如。若不是小雪出事,全朝堂,大概隻有我這個傻子才不知道吧。”婉如淒苦,眼眶沒守住淚水:“老爺,我的確是被王爺遣來離間你和尤相的,可是老爺對我好,我都看得見啊,我對老爺也是一片真心的,還有我們的孩子……”她捂著嘴巴,哭得厲害。“你既是王爺的人,目的也達到了,無需再假仁假義演些有的沒的,這鎖也彆拿著了,彆折了兒子的壽。”“老爺!”婉如站起身來,激動異常,“我試過救她,我曾想叫她離開王爺,可是……可是咱們有孩子了啊,我……”徐澤閉上眼,深深歎氣:“小雪,我自知永遠補償不了她,我想,我就不要再辜負淑茵了。”婉如腦中一片空白,她已經沒有什麼資格說出挽留的話了。徐澤轉身出門,搖籃裡的孩子突然“哇”的一聲大哭起來,他的腳不由自主地停下了。婉如擦了擦臉,趕緊將搖籃裡的孩子抱起來,左右搖動地哄著,手輕輕拍著,孩子的哭聲卻沒有停下來。“那本《玉溪傳》,就麻煩你幫我還給王爺吧。”徐澤將手裡的銀鎖抓得指節都發了白,冷漠地看著大雪滿天飛舞,走進紛紛白絮中。這樣大的雪,將靜安王府東院的花園裝飾成了白色,東院正廳的門是緊關著的,門外阮柳柳和同行的一位婦人跪在門前的磚地上。黑發頂著碎雪,雙肩堆積著這些從天而降的瓊花,阮柳柳就這樣跪著,眼淚抹花了她的妝。“柳柳跪求王爺,救舍妹一命!”“咚”的一聲,阮柳柳拜倒,磕在冰冷的磚地上。“柳柳跪求王爺,救舍妹一命!”“咚”的一聲,阮柳柳又磕在地上,額上多了一塊紫紅色。“柳柳,求王爺,救舍妹一命!”阮柳柳磕著頭,額上的紫紅色滲出紅豔的小血珠,她就這麼重複地喊著話、磕著頭。廳裡的靜安王坐在主位上,拽著黑木方桌的桌簷,勁使得過了,手都抓得抖起來,他忽而猛地錘一下桌子,起身往前,剛走出兩步,一個穿著緋色長薄襖的女子擋在他麵前。“王爺,咱們已經自身難保了,千萬不可再節外生枝啊。”靜安王裕誠緊緊鎖著眉,回頭兩步,一隻手撐在桌上,雙肩下沉,閉上了雙眼,他已經無能為力了。小雪走了兩天路,神智不甚清醒,她好像行屍走肉一般,腿腳本能地交替。越往北走越冷,這一路上,官兵一口水都沒給她喝,她走得慢了,身旁的官兵就給她一鞭子,讓她清醒一瞬,她說要水喝,官兵就再給一鞭子。背上已經開出長條的花,抽爛的白囚服露著背上的血痂,腳下一個不穩,小雪往前一栽。“啪”的一聲,鞭子又甩在她身上,她趴在地上動彈不得,連疼痛都沒法喚醒她了。看管她的倆官兵相互看了一眼,上前來探她的鼻息,一息尚存,摸了摸她的頭,燙得厲害。這兩個小卒心裡有些打鼓,立馬跑到前麵,對騎著馬的頭兒拜道:“頭兒,那個姓謝的好像要死了。”這個人一聽是姓謝的,立馬翻身下馬,走到小雪身邊,瞧了瞧她這樣子,應該是活不過今天了。他眼睛左右溜了溜,吩咐道:“拖著個屍體上路,也是礙事,你們倆,將她丟到附近的洛河灘去吧。”“是!”兩個人將小雪用一塊破席子卷了,抓著四個角尋路丟到了白雪皚皚的荒灘上,小雪被丟得翻了個身,躺在雪地裡。灰色河水一下一下將雪推開,露出黑色的石頭塊,小雪某一瞬間好像醒過來,又好像沒醒,她微微睜著眼,不知道是死是活。天地一片蒼茫的白色,小雪躺在其間,等待飛揚的雪絮一點點將她掩埋。生死徘徊間,一雙黑色的蟒靴走到她眼前。裕誠麵對這副可憐樣,長長呼出一口白氣,感慨蒼天不仁。他聳著雙眉,將身上的黑色大氅解下來,蓋在小雪身上係好,將她一把抱了起來,在白色的雪地上踩出一個一個黑腳印。他把她抱上了馬車,讓小雪躺在自己腿上。馬車外的老伯上了車,揚起馬鞭,徐徐而動。“張伯,快一點。”張伯得了令,加快了車速。裕誠從馬車的木盒子裡拿出一個小白瓷盅,打開盅蓋,裡麵有一柄小銀勺。他舀出白瓷盅裡梨汁,送進小雪的嘴裡。梨汁清甜,微微撈起了小雪這條薄命。馬車飛奔到了坎州燕城欲來客棧,到了房間裕誠急急問張伯:“大夫什麼時候到?”一旁的張伯微微躬身回道:“快了。”裕誠的臉有些嚴肅,又問道:“替身的屍體安排好了?”“已經安排好了。”往日的吊兒郎當消失不見,裕誠歎氣:“但願,能瞞得過他。”張伯無言,隻是沉默地低了低頭。那位意氣風發的忠親王,大冬天不知怎地站在水榭裡,披著銀狐大氅,手裡握著熏籠,他對著結冰的荷塘,閉目不言。他的腦子裡,不斷回響著一句話:裕奕,我瞧不起你!刀疤男恭謹地站在他身後,浮香白著眼,側身隨意坐在圓桌旁,烤著銅爐。裕奕突然睜眼看著枯敗的荷葉,說道:“魯陽,找人去坎州看看,那個女人怎麼樣了。”浮香雙眼射向裕奕的後背,怒意襲來。刀疤男瞥了一眼浮香,對著裕奕的後背恭敬低頭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