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奕保持著貫有的雲淡風輕，親自將湯盛了半勺給小雪，澄澈的紅茶湯色，小雪鎮了鎮心神，接過湯喝下一口，鴨子的禽香味都融在湯裡，的確好喝。一刀吳無甚表情，將鴨子沿背切開，裕奕又將鴨與雞之間的湯逼出半勺給小雪。小雪不明所以，將這湯再喝一口，剛入口便眼皮一跳，這第二層的湯變成了濃鬱的雞湯味，跟剛才完全不一樣。一刀吳又將雞切開，裕奕將第三層的湯盛給小雪，這一回則是鴿子湯的清潤味道，三層湯，三個味道。一刀吳最後將鴿子切了，所有的湯混在一起，最後一口，竟生出一種從未感受到的鮮味，香濃又清潤，糅雜在一起不突兀，有一種特彆的清香。小雪差點在這碗湯麵前灑淚，世間美味還有如此境界。她好不容易回過神，拿起勺子在湯裡撥拉了許久，果然這個白瓷盆裡是沒有什麼字的，小雪故意盯了盯一刀吳，不知是故意還是無心，他換了個盛器。一刀吳的手藝出神入化，想要的東西雖然沒找到，這頓飯的每一道菜卻挑不出一個錯處來。吃過飯，喝完茶，裕奕同一刀吳也沒有過多的寒暄，小雪心神不定地坐上回王府的馬車，走前順著簾尾瞟了一眼門口，一刀吳在門口微低著頭，看不見他臉上是什麼表情。裕奕進了車廂以後，小雪憂心忡忡，卻極力讓語氣平淡：“王爺勸小雪住在府中，怕也是因為有人在查吧。”裕奕拉過她的手，長長地舒出一口氣：“我就知道你會擔心，彆害怕，哪怕查到我王府，也沒人能動得了你。”小雪無奈一笑，抽出自己的手：“小雪真沒用，信誓旦旦要為謝家伸冤，危險到眼前了都不自知。如果沒有王爺，大概在菜市口人頭落地的人，該是我吧。”“小雪，那封信，才是謝家沉冤昭雪的關鍵。你一心一意找信，其餘的，我來承擔就好。”小雪眼眶一熱，心裡異常感動。裕奕續道：“不說這些不開心的了，今日在一刀吳這裡，可有線索？”小雪這才從晃動的心思中清醒起來，馬上說道：“王爺，咱們得去一趟福祿閣。”“怎麼，你要找的東西沒找到？”“對，所以要勞王爺想辦法，讓我去他們的廚房看看，最好是放置瓷具的地方。”“行。”裕奕沒有過多問什麼，對外頭的小廝喊道：“去福祿閣。”裕奕在福祿閣點了一壺茶，還有一碟玉果，掌櫃親自來廂房問安，裕奕便趁這當口提道：“前幾日我這小妾在這用飯，將家裡的前朝瓷碗帶出來，不小心落在這裡了。”小雪身上打了一個激靈，小妾？“那瓷碗沒什麼特彆，恐是被小二收走了，就請楊掌櫃帶她去你們廚房看看，一個瓷碗本不是什麼大不了的，隻是她喜歡，必吵著要來檢查一遍。”楊掌櫃拜道：“王爺駕臨，蓬蓽生輝，草民必當儘力替夫人尋來。”裕奕一副寵溺模樣，拉著小雪的手柔柔說道：“你跟楊掌櫃去找一找，找不到也就算了，不過一個碗，不用可惜。”小雪也裝模作樣地福禮回道：“是。”楊掌櫃領著小雪到了廚房側邊一間房，裡頭靠牆都是紅色架子，架子上一層一層整齊擺著各種湯盅、瓷盆、碗、湯碗，她走進去從上往下掃，掃到左邊第二層，終於看見了當日那個陶盅。小雪蹲下，拿起陶盅站起來，左看右看，礙於楊掌櫃在旁，實在沒法由著性子來。她實在沒辦法，隻得“哎喲”一聲，手一放，陶盅“鏹”地落地，碎成三個大塊，其中一大塊陶片在地上搖搖晃晃，中心剛好是個凸起的“上”字。楊掌櫃趕忙上前，心驚膽戰地問道：“夫人，您沒受傷吧？”小雪忙道：“沒事沒事，我的錯，拿不起偏要拿，不好意思啊。這湯盅，王爺會賠給你的。”楊掌櫃放下心來，低眉說道：“一個湯盅而已，夫人沒受傷就好。”小雪裝腔作勢道：“我看過了，這裡沒我家的瓷碗，大約是真的丟了，我們走吧。”楊掌櫃微微頷首，領著小雪回到廂房，小雪進門悄悄向裕奕使了個眼色，點了下頭。裕奕向楊掌櫃笑道：“看樣子，是沒找到了。今日，勞煩楊掌櫃了。”“不敢不敢，王爺大駕，小店增光，不敢稱勞。”裕奕抬了抬手：“那改日再來你們這嘗鮮，今日，本王便不久留了。”楊掌櫃鬆下一口氣拜道：“恭送王爺。”裕奕同小雪回府，馬蹄噠噠響在回王府的路上。外頭轟隆隆幾聲，下起雨來，雨滴啪嗒啪嗒打在地上，跳得十分歡快。搖搖晃晃的馬車一停，小雪先跳下了車，快步跑進王府的廊簷裡，裕奕在後麵撐著傘出來，對小雪笑道：“有傘乾嘛跑這麼快。”“就這麼一點路，淋著了也沒關係。”小雪又往王府裡瞧了瞧，問道：“浮香還沒送傘出來嗎？”裕奕嘴角一揚，一手扶過小雪的肩，將她踉蹌一步壓進懷裡，黃桐油紙傘撐在他倆中間，帶著她走進淅淅瀝瀝的夏雨中。小雪不知道自己的腳是不是踩在軟綿綿的雲絮中，裕奕就這樣摟著她走過青石板，走過月亮門，走過花園，走過青竹滴下的雨，走進小紅樓裡。門口到小紅樓的路實在不遠，小雪卻好似走了許多個千年。剛進了屋簷，小雪便急忙離開他懷抱，竄進屋裡。識秋在紅樓門口抿著嘴竊笑，小雪沒淋著多少雨，裕奕半身卻已然濕透，他進屋以後收了傘，對識秋吩咐道：“去催兩碗薑湯來。”識秋“誒”了一聲，撐著傘跑進雨中，腳下跳躍得很喜慶。兩個人在這紅樓裡，裕奕看著小雪，小雪看著地，在屋子裡無聲無言地不知道該乾什麼。浮香帶著幾個丫鬟後腳就到了紅樓，看見他們兩個傻站在屋裡，對裕奕笑道：“王爺該先把濕衣換了才好。”“就在這換吧，撥個人給小雪也換一身衣服。”小雪急道：“不了不了，我自己上樓換。”小雪急急忙忙跑上樓，脫衣服的時候，聽見樓下關門的聲音，她換了一身衣裳以後，等了一等，樓下有了開門聲，才敢下樓。裕奕正在喝薑湯，圓桌上還擺著一碗，她走近後，浮香將薑湯遞給她，軟語道：“喝碗薑湯，驅驅寒。”這薑湯辣味十足，入口就暖了身子，辣勁過後帶出點點甜味，心都能跟著甜起來。小雪剛放下碗，裕奕便問道：“剛淋了雨怕染風寒，現在有沒有暖和點？”“喝了薑湯，舒服多了，倒是王爺淋了雨，彆著涼了。”“我身體除了這胃裡的毛病，向來不錯，風寒侵擾不了我。你前陣子受過傷，我倒有些不放心。”小雪嘴裡的這陣甜味，越發濃鬱了。裕奕見小雪臉上緋紅，知她羞澀，轉問道：“這福祿閣的東西你找到了，接下來又是哪道菜？”小雪回道：“下一道菜，叫棗仁蜜香肉。”浮香一邊斟茶，一邊酥麻麻地說道：“這又是棗仁又是蜜的，豈不是太甜膩了。”小雪彆開臉，若無其事地看門外的潺潺雨簾。夏雨傾盆，澆熄了躁鬱，連連雨聲中，裕奕歎下一口氣：“這道菜，在這京裡倒未曾聽過。”小雪慌忙問道：“那，怎麼辦？”“我先去打聽一番，有了消息，再告知你。”“好，一切，都聽王爺的。”外頭嘩啦啦的雨勢漸小，還是能聽見點點雨聲敲打在水窪裡，裕奕忽然歎道：“好久不曾如此聽雨。”小雪抿著唇，酒窩又顯：“夏雨過後，就是荷花生蓮子的時候了。”裕奕不知何故，深深歎了一口氣：“夏天，就來了啊。”這一陣驟雨初停，就有小廝催促裕奕的公務了，他不再多作停留，趕忙往書房走去。?小雪上了樓，拿出那墨色的盒子，她撐著頭，倚著窗，打開盒蓋，輕輕碰了碰盒子裡的晶瑩花糕，想到今日一刀吳說的那些話，眉頭上的八字久久不散。裕奕這一忙，足足忙了一個月，小雪除了跟浮香一同帶著好幾個侍衛往街上跑一跑，就是在這王府裡感慨歲月漫長、時光難度。天氣越發炎熱，待在紅樓裡也難受。幸而王府西邊有個荷塘，塘邊水榭依柳，是個納涼的好去處。上午太陽正往頂空爬，小雪帶著識秋，往西邊走，在依牆抄廊突然聽到牆那邊有兩個小丫鬟說話。“昨夜又摔東西了？”“可不是嘛，王爺每年夏天都這樣，熱得吃不好、睡不著，任平日怎樣的好脾氣，就是熬不過夏天的熱。”“按理說，太醫都看過好多年了，怎麼就沒治好這症候呢？”“聽說用藥跟胃裡的毛病犯衝突，起因又是心境上的毛病，所以太醫都勸王爺多養心，說了跟沒說似的。”“你耐煩些，過了夏天就好了。”小雪聽了話，有些擔心，她拉著識秋返頭，尋了個沒人的花園角落，問識秋：“王爺這毛病，你知道嗎？”識秋像雲雀一樣嘰嘰喳喳跳答道：“識秋聽說過，王爺不知怎麼的，夏天比彆人不耐熱，飯都吃得少，說是天太熱了，熱的東西吃不下。”小雪思索著：“這樣啊。”她忽而腦裡閃過一陣明光，帶著識秋找上了浮香，浮香正在賬房內，手裡捧著厚厚的賬本細細查看，小雪喚她一聲，她才反應，合上賬本出來問她：“可是有什麼東西要添置？”“不是，浮香，我想出趟門。”“過兩天好不好？這兩天我正在忙賬麵上的事。”“你不用陪我，我就是去東街買點東西，去去就回。”“可是王爺交代過……”“你派幾個人跟著我就行，隻是彆太大張旗鼓，東街都是小商小販的，嚇著他們就不好了。”浮香想了一想，仍說：“不行，王爺交代過，你出門我得陪著，我不能忤逆。”“可是成日在王府，我都快悶死了，你就當行行好，讓我去一下東街吧”浮香有些為難，小雪伸出一根手指：“就一個時辰，買完了我馬上就回！”浮香細細想了一陣，最終還是拗不過小雪央告：“行，就一個時辰，你一定要快去快回。”“我一定按時回來，絕不耽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