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京城東街人頭攢動,小商小販都沿街做生意,把大麻袋子立在地上,卷起袋口,袋裡的核桃、紅棗、栗子等物堆得滿滿當當,頗顯豐饒。大家各顯神通,奮力叫賣,整條街上各種鄉音此起彼伏。小雪想炒一些糖栗子送給裕奕表一表謝意,就在東街閒逛。她買好了新鮮的栗子,用紙袋包好,拿在手裡往回走。剛走出兩步卻總感覺背後有人看著她,她又走了三步,一回頭,什麼都沒有。她再走了三步,突然一蹬,在東街狂奔起來,倏忽間,身後從兩旁屋簷下竄出來的兩個人也開始跟著她跑起來。小雪時不時地回頭看看,見那兩個人一副凶神惡煞的模樣,窮追不舍,一直追到街口,小雪最後猛一回頭,鼻子磕進了一個人的懷裡。她抬頭一看,這不正是昨天才見過的那位身材挺拔的靜安王麼。靜安王摟著小雪,盈盈調笑道:“小雪姑娘,原來你對本王這樣心馳神往,昨日剛見,今日便主動投懷送抱。早知道昨晚我就向哥哥要了你來,我家第十三房小妾也就有人了。”小雪從他懷裡掙脫出來,罵道:“輕浮!”她急急回頭看著後麵虎視眈眈的兩個人,跑也不是,留也不是。靜安王不知所以,偏了偏頭,瞧了瞧她身後,嘴邊掛起一個壞笑,將她肩膀一推,上前一步。一條手臂掛在她身上,不正經地笑道:“我竟然不知,這京城中,還有敢跟我靜安王搶女人的人?”這兩個人恨恨看著他倆,互相使了個眼色,眼神雖凶橫,也隻得慢慢退下離開。小雪得救,雖然鬆了一口氣,卻難以高興起來,怎麼偏偏被這麼個輕浮浪子給救下了?她心不甘情不願地低著頭,蚊子般的聲音半天憋出來一句:“謝謝。”“什麼?”靜安王把手張在耳旁,這一聲喊得特彆大,周圍路過的人都忍不住回頭看了兩眼,小雪馬上大聲對著他的耳朵喊上一句:“我說謝謝!”靜安王突然把她一撈,轉個圈兒,往後麵漱玉齋的門板上一推,捏著她的下巴,臉湊近到距她隻剩一寸,“呼”地吹一下她的臉,低著嗓子,好不正經地說道:“既然要謝,不如來點誠意,香一個怎麼樣?”在這大庭廣眾之下,眼看靜安王嘟起的嘴巴就要貼上來了,小雪趕緊死死抿著唇,腳往靜安王的腳背上用力一踩,靜安王“啊”地一聲趕緊放開她,抱住自己的腳在大街上一蹦一跳。“流氓!活該。”小雪大義凜然地說完,瀟灑地走開,她從此心裡卻對靜安王的評價隻剩下兩個字:流氓。離了東街回家,小雪小心翼翼地專挑人多的地方走,所幸那兩個人沒有再追她。剛一到家,旺兒便湊上來報告:“姑娘,王爺今日又來了,正在廳裡等著您呢。”“真的?”小雪忙忙跑到大廳,裕奕一身藍底銀線蟒袍,玉帶貫腰,坐在夫子像下,正同徐澤喝茶。小雪上前笑道:“王爺來了,我這剛買的栗子還沒炒熟呢。”裕奕開心一笑,問道:“你特意給本王買的?”小雪被戳中心事,臉一紅,支支吾吾地說著:“不不,不是啊,老師、宛如、還有老太太,都有份。”這聲音越說越小,越來越沒有底氣。徐澤嘴角微提,指著小雪手裡的栗子,“就你手裡這麼一小袋,真的夠這麼多人分嗎?”小雪的話變得有些含糊不清:“老師想吃栗子,還用得著我做嗎。”徐澤和裕奕都忍不住笑了笑,裕奕轉而對小雪說道:“今天來是有要緊事說給你聽,皇上安排我這兩天去望京處理公務,我已在福祿閣定下兩天後的席位,到時候你先去,我儘早趕回來。”“有勞王爺了。”“那這炒栗子,本王是不是得獨一份?”徐澤袖手旁觀,頷首低笑,小雪卻沒反應過來似的說道:“啊?”“本王請你去福祿閣,換獨一份的炒栗子,這筆交易,小雪你怎麼著都不虧吧?”小雪又露出那兩個喜人的小酒窩來:“王爺若真想吃,彆說獨一份,獨一萬分,小雪也得做呀。”裕奕抬頭看她,笑道:“一萬份,小雪豈不是得給本王做一輩子?”小雪不知怎的,臉微微發燙。裕奕見她羞紅了臉,探頭笑道:“那兩天後,本王就等著你的炒栗子了?”小雪微低著頭壓著高興,“嗯”地一聲用力點了頭。兩天後,藍藍蒼穹天朗氣清,萬裡無雲。近午小雪到了福祿閣,她坐進了二樓的鬆字號廂房,一袋炒栗子安安穩穩地放在一旁。福祿閣號稱天下第一閣,在饌飲上是出了名的頂尖食館,早年是宮裡的禦廚退下來以後創辦的,後來福祿閣所請的廚子也大多來自皇宮,其他人必定是名揚天下的廚子,才入得了福祿閣的法眼。小雪在這福祿閣足足等了一個時辰,卻仍然沒等到裕奕。小二再三催促,說再不上菜,味道可就壞了,小雪隻得讓他把訂好的菜都送上來再說。他把豆芽熗芙蓉、蒜蓉蝴蝶蝦,加上一個陶盅盛著的房套三寶擺上。小雪聞著這樓裡飄的味道,就已經饞得像大熱天的哈巴狗。她吞了吞口水,對店小二說:“你先下去吧,我有問題再叫你。”“可是這房套三寶……”“我知道該怎麼弄,你下去吧。”店小二把白巾子搭在肩上,出了門,把門也替她合上。門一關,她趕緊拿著筷子先嘗了一口豆芽熗芙蓉。清爽的豆芽在嘴裡發出脆亮的聲響,芙蓉蛋又嫩又滑,在嘴裡翻兩下就流到肚子裡。另一道蒜蓉蝴蝶蝦,鮮蝦對半開鋪成蝴蝶,細碎的蒜蓉鋪在蝦上,底下一層薄薄的醬汁。一隻蝦進嘴裡,先是蒜蓉的香味散開,鮮蝦揉著蒜在嘴裡彈跳,海鮮醬汁的鹹鮮隨後而來。福祿閣不愧是京城名館,菜色雖然是普通館子有的,它卻能做得這樣精彩。最後就是這房套三寶了,她對著這傳說中的美味,心裡竟生出一種肅穆的感覺。她先仔仔細細把盅外頭的一麵檢查了一遍,並沒有字,才將蓋掀了。一陣熱氣往上散開,濃烈的禽肉香漫漫而起,充盈了整間屋子。盅裡躺著一隻胖了三圈的鴨子,脖子裡出了三個頭,鴿子、雞、鴨。這個胖身體腫脹得有些走樣,周圍的湯色澄淨誘人。她用筷子翻了一翻,整鴨除了脖子和尾部,真的一點破口也沒有。小雪仔細翻了翻盅,沒有看見其他料,凡是餐飲佳樓,一定會把秘方藏好,免得被外人偷了去,這福祿閣也沒例外。她把鴨子夾出來,再仔細翻了翻盅內,內壁好像有什麼突出來的地方。她抱著盅移動到對著光的桌上,日光照進盅裡,小雪眯著眼正仔仔細細分辨那字,一方帕子突然蒙上她的嘴,刺激的味道竄進鼻子裡。一個人從背後一臂鉗住她的雙手,小雪的頭被壓得往後仰。她拳打腳踢,嘴裡“嗯嗯”亂叫,後麵的人更加用力地壓住她的嘴。小雪眼前一黑,失了神智。也不知道昏過去多久,她的頭,疼得好像被人使勁錘過一般。小雪稍稍清醒過來,眼前都是模糊不清的。她緩了緩神,手撐在地上坐起來,甩了甩頭,暈暈乎乎地環顧四周。這間屋子不大,外頭光照進來,滿屋子都是飛舞的蜉蝣,一個個大麻布袋子一層層摞起來,靠著牆放置,剛好把她圍在中間。外頭響起稀稀疏疏的腳步聲:“人在哪兒?”“老鴇說就在這裡。”“嘭”地一聲,對麵房間的門被踹開,屋外頭兩個人詫異道:“沒人?”“哐啷”一聲,一隻腳把這間房的門踹開,兩個粗壯的男人擠在門口,一個人眼睛突出得厲害,說道:“原來在這裡!”小雪躺坐在地上,往後挪了一步:“你們是誰?為什麼要劫我?”突眼逼上前,另一個人把門一鎖。“你這小妮子,你老子已經把你賣到這邀月樓了,還敢跑,咱們哥倆今天就得好好教訓你!”說完,這兩個人進來把小雪的腿往外一拖,她滑倒在地上。小雪一個勁掙紮,兩個人先壓著她的雙臂,她隻能用兩條腿在空中死命亂蹬。“你們搞錯人了,我爹二十年前就死了,我不是你們要教訓的人!”“每個進來的姑娘,口裡都是這麼說的,你最好乖一點兒,省得待會兒多受罪。”那突眼壯漢欺身上來,小雪被他嚇得淚花亂顫,哭道:“大哥大哥大哥大哥!我我我有錢,我是徐澤徐大人家裡人,你找徐大人,他會給你錢的,他真的會給你錢的。”“少廢話!”小雪的胸口一涼,脖子下肌膚已經暴露在外,驚嚇之下,她大喊:“不要,不要!”身上那個人俯身下來吸她的脖子,她胃裡一陣惡心,一伸頭,口對著耳朵一咬,血腥味馬上竄進鼻子裡。那壯漢“啊”地慘叫一聲,起身摸了摸耳朵,看見手上的鮮血,揚起手"啪"地一下狠狠甩了小雪一個耳光。小雪被打得好像神思跟腦袋脫了節,腦裡一陣眩暈後,才感覺到臉上火辣辣的疼。還沒來得及反應,一隻手已經伸進了她的褲子裡。小雪嘶厲地哭喊,淒厲而又尖銳的慘叫衝上屋頂。“哐啷”一下,忽然房門被撞開,突眼壯漢被猛地掀開,吃了一拳撲到麻布袋上,嘴裡掉出一口血,抓著小雪手腕的另一個人還不及反應,左右兩邊臉上就各吃了一拳。一身白袍像一束光一般,照進這房間。忠親王裕奕平日裡暖風和煦的麵龐消失不見,他雙眼猙獰,大聲怒吼:“滾!”兩個凶徒看清來人氣宇不凡,身上銀龍熠熠生輝,不敢戀戰,趕緊捂著臉跑了出去。小雪臉上一個紅紫的巴掌印,腫起半張臉,頭發亂得蓬鬆,兩三條黑絲飄在額前,她抓著衣襟縮到堆著麻袋的角落裡。裕奕身上銀鐵色鬥篷沾著風塵,向她慢慢伸手。“小雪……”這語氣小心翼翼,輕柔萬分,與方才那駭人的樣子判若兩人。“彆,不要,不要碰我。”小雪的聲音十分沙啞,兩隻眼睛裡空空洞洞的。裕奕凝眉,儘量放低聲音,輕輕說:“好,我不碰你。”她一雙眼睛裡滾出一顆顆淚水,安靜地任由眼淚在臉上橫流。惡心、委屈、不堪都雜糅在心裡麵,那兩個人剛才在她身上的所作所為,讓她胃裡直翻酸水。“小雪,我們先回家,我們趕緊離開這裡,好不好?”小雪卻像沒聽見似的,她一手抓著衣襟,另一隻手抓住一個布袋角,把身體帶起來,踉蹌了一步。裕奕上前一伸手,她往後一縮。她抓著一個布袋角,往外挪一步,再抓下一個布袋腳,挪出下一步,就這麼一直挪到了房門口,勾著身子,扶著門。“小雪,我保證,我不碰你。”裕奕說完,將身上的鬥篷解下來,小心地披在小雪身上,係好帶子,又將兜帽給她戴上,稍稍蹲下,手一攔,將她抱了起來。小雪抓著衣襟,靠進他懷裡,終於還是沒忍住,委屈地一下一下,哭出聲來。忠親王抱著人大步走出邀月樓,大廳裡阮老鴇笑眯眯地上前道:“不知道大人來樓子裡,有失遠迎,有失遠迎啊。”裕奕沒有理會她,走到阮柳柳麵前。他不見了往日的淡然,眸中射出的的怒火好似要將她燒穿:“不要以為本王不知道你打的什麼主意,惹惱了本王,本王可什麼事都乾得出來。”阮柳柳一顫,沒站穩往一旁倒,旁邊小丫頭靈敏,及時扶住了她。裕奕把小雪帶出邀月樓,抱上馬車,後麵清脆的一聲巴掌響傳來。“你是個什麼東西,竟然敢得罪他?我看你是日子太好過了,忘了自己跟誰姓!”老鴇尖利的聲音越來越遠,躲在馬車角落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小雪,看不見她是什麼神色,隻愣愣地盯著馬車裡,她今早帶出來的那一袋炒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