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禦風鹹湯(1 / 1)

食路迢迢 容安一王 1833 字 3天前

小丫頭領著忠親王和小雪進門,穿過抄廊,進了一間二層紅漆大屋,上樓的時候就聽到二樓的觥籌交錯聲,熱鬨非凡。到了二樓,廳堂陡然開闊,燭台累累,照得屋子裡宛若白晝。廳裡一麵水晶珠簾當做隔擋,裡麵三個桌,中間空出一大塊地方。撩開珠簾,走進屋裡,一個人正拿著一隻淡青酒杯,坐在西邊一桌,仰頭歡笑。其他幾個華服青年,個個兒唇紅齒白,粉麵含春,正圍著他敬酒。這人束著紫金冠,穿著月牙白的裡衣,一副長長的靛藍比甲,白玉腰帶束在身上,越發顯得身材挺拔,個頭修長。他忽地一轉頭,看見忠親王和小雪,一手提著酒壺酒杯,直直地就往這邊走過來。細細看來,這人與忠親王長相上有三分相似,隻是那雙眼眸不像忠親王堅毅有神,眼尾微微上挑,多了一分風流韻味。他見到忠親王,迎麵笑道:“喲,這真是天上地下第一等奇事,向來不食人間煙火的忠親王哥哥,今天是什麼風,把您吹到這等風塵之地來了?”“皇弟,好幾天朝堂上看不見你,做哥哥的甚是想念,不就隻能到此處來尋你,看看你。”這人立馬將手掌立在裕奕臉前,另一隻拿著酒杯的手擦了擦額頭,“彆同我說朝堂,我頭暈。”他一邊眉角一立,看見了小雪,於是走到她麵前,調笑道:“都說哥哥上天入地第一神仙人,俗人都近不了身,今天是怎麼了,帶來的這個美人……”裕奕湊到小雪臉前,疑問道:“咦?好像在哪兒見過?”說著,他一隻手的食指就勾起,提起來就要勾小雪的下巴,結果卻勾了個空。裕奕已經握住小雪的手腕,將她拉到身後,微微笑道:“皇弟,她是我的朋友,好歹給我三分薄麵,不要如此輕浮。”小雪也已猜到,麵前這輕薄子弟,就是大名鼎鼎的靜安王裕誠。靜安王尷尬地哈哈笑兩聲,越過忠親王看著他身後,突然說道:“難怪這位姑娘看來眼熟,可不就是跟柳柳相似嘛。”說完,他走到梯口那邊,將一個穿著杏黃紗衣,薄薄衣料裡透著勝雪肌膚的美人兒摟在懷裡,又走了過來。他懷裡的美人是一副瓜子臉蛋,眉似新柳,鼻梁小巧挺拔。她走過來,在小雪他們身邊停了步,伸手摸上了忠親王的胳膊,鮮紅的指甲在他銀色繡袍上越發顯眼,紅唇輕啟,一開口,酥酥麻麻的聲音就撩人心扉:“許久不見,王爺,你可還曾記得欠柳柳的詞?”小雪忍不住瞥眼去看裕奕的表情。美人在前,眼波流轉,裕奕卻是一副波瀾不驚、風輕雲淡的模樣。那美女瞧了一眼小雪,神色微動,繼而掛上先前那副楚楚動人的笑,嬌嗔道:“原來是王爺有了新歡,就把柳柳這個舊人忘了。”說著,她伸出雪白手指,戳了一下裕奕的胸口。裕奕禮貌地笑道:“陶公府上初次見麵的一句戲言,沒想到阮姑娘掛心這麼久,是本王之過。這樣,明日本王便將新近得的一副琴送到邀月樓,給阮姑娘賠罪。”“可是柳柳想要的不是琴,而是王爺記得柳柳這個人。”靜安王摟著柳柳,調笑道:“哥哥哪裡是忘了你,你瞧,哥哥身旁的這個小美人兒,長得還跟你挺像呢。”美人兒阮柳柳抬了抬下巴,斜著眼看了一眼小雪,嗔道:“靜安王快彆這麼抬舉我,柳柳何時又長了一副銀盆子臉?”靜安王捂著嘴“嗤”地一聲笑,小雪口裡像吞了個蒼蠅似的,剛想發作些什麼,忠親王握著她的手腕又是一扯,輕輕對她搖了搖頭。宴桌上的子弟們看見阮柳柳,笑臉盈盈地迎上來喊道:“誒,柳柳來遲了,該罰,該罰。”幾個人馬上湊了過來,個個拿著酒來勢洶洶,靜安王摟著柳柳,趕忙上前應酬。裕奕帶著小雪,坐到靠窗的一桌,窗外一片漆黑。他們落座還沒多久,便有人上來勸酒,裕奕拿起自己的酒杯一一接過。丫鬟們瞧著公子哥們的勸酒節奏,端上鹵驢肉、口水雞、孜然藕片等菜,唯獨沒有湯。小雪一直關注著桌上的珍饈,裕奕忽然往她這邊一歪,說道:“小雪,快幫我去找些茶來。”小雪嗅到他身上的酒味已經有些衝鼻子了,裕奕已經喝了不少。“王爺,今日您抱得美人歸,這等喜事,再來一杯。”裕奕苦笑一下,隻得拿著杯子又要去接。小雪一伸手擋著杯口,說道:“王爺,今夜您喝得夠多了。”“美人舍不得了,哈哈哈哈哈哈……”哄笑過後,勸酒的人拿了個新杯子,滿酒遞過來,笑道:“為美人之心疼,王爺這酒您必須喝。”裕奕站起來拿過杯子,一飲而儘,笑道:“你們好歹容本王緩一緩,再喝,可要就地倒下了。”那人又諂笑道:“倒在美人懷裡,可不又是一件幸事。”周圍的人又是一陣哈哈大笑。裕奕好不容易應付過這群人,坐下來,對著小雪耳旁細語道:“小雪,幫本王弄一杯茶,濃一點。”他口中溫熱的酒氣呼呼地撲在她耳旁,癢癢地撫在她耳廓,小雪的耳根子都燒了起來。她按捺住“突突”的心跳,馬上起身,“哐啷”一下,屁股下的凳子卻倒了,她莫名其妙地下了樓,站在門口摸了摸自己的耳朵,還留有他的餘溫,燙得厲害。“忠親王,可不是你能攀上的。”身後突然傳來這麼個幽魂般的聲音,小雪嚇了一跳,忙一回頭,是那個前來助興的青樓名妓阮柳柳。“嗬,隻有你們這種人才見一個人,就說攀不攀得上。”阮柳柳輕提紗裙,走到小雪麵前,笑道:“牙尖嘴利,難怪王爺會多看你兩眼。你是怎麼搭上王爺的?”“我為什麼要告訴你?”阮柳柳湊近點,看著她:“你一個山野丫頭,被王爺帶上飯桌,照例子,今晚是要爬上王爺的床了吧?”“你,你惡俗!”“哈哈,人都說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我還是第一次看見母的癩蛤蟆。”“我也是第一次看見你這隻比癩蛤蟆還醜陋的雞。”說完,小雪越過阮柳柳往樓上走。阮柳柳沒有攔她,卻趁她走過時,把一句話送到她耳邊:“我勸你離忠親王遠一點。”小雪停了步,這一句話沒有吳儂軟語,沒有嬌嗔調笑,冷冷的語氣中滿是威脅,小雪聽起來隻覺得飄出一股醋缸子裡濃濃的酸味。她“哼”了一聲,繼續上樓,在樓上攔住一個小丫頭,要了一杯濃茶。回坐以後,也不知是不是阮柳柳的緣故,小雪開始怏怏不樂。裕奕見她不爽快,問道:“怎麼了?”小雪冷不丁地說道:“王爺,我們什麼時候能喝上那碗湯?”“快了,據說這湯有鮮鮑魚、鮮筍、火腿,還有三種秘而不宣的食材。湯要從昨日熬起,小火慢慢燉上十二個時辰,才能將各種食材的味逼出來,算著時辰,這湯應該快到了。”“那王爺就不應該喝酒了,喝了酒的舌頭嘗不好味道的。”“這是沒辦法,這種食會場合,就是應酬的,總得喝兩杯。待會兒……”裕奕話還沒說完,小雪身邊就多了個靜安王,他將青花瓷小口杯倒滿澄澈的酒,放到小雪麵前,嘻嘻笑著:“之前對姑娘多有冒犯,還未請教姑娘芳名。”“謝小雪。”“小雪?這名字倒簡單,為什麼叫小雪,怎麼不叫大雪?”小雪對著他翻了一個白眼,沒好氣兒地答道:“因為我是小雪節氣生的,所以就叫小雪。”隔壁桌突然一陣哄笑,“柳柳,該罰,該罰!”隻聽得阮柳柳嬌笑道:“喝不動了,喝不動了,柳柳手都拿不穩了,各位大人還不放過柳柳!”“這可不是你的酒量,來,再罰三杯!”靜安王繼續說道:“小雪姑娘,今日相會即是緣分,我敬你一杯。”靜安王將自己的杯子拿起,小雪伸手去拿酒,不料裕奕搶先了一步奪了酒杯,一口悶了,亮出雪白的杯底,笑道:“我替她喝了。”“哥哥這個行為可不對,我是敬的她,怎麼酒被哥哥給喝了。”忠親王眯眼看他:“怎麼,皇弟不願意同皇兄喝?”靜安王一愣,又將酒斟滿,笑道:“那我就必須敬哥哥一杯了!請!”靜安王和裕奕喝下瓷杯裡的酒,回頭時眼神在半空中一撞,相視而笑。“各位大人,湯已好了,是不是現在就開席?”一個兜帽小廝笑盈盈地躬身問話,靜安王說道:“抬上來吧。”從樓梯口出來四個人,抬上來一個半人高的明黃彩甕,小心翼翼地挪進房間,慢慢兒放下。“禦風鹹湯來了,各位大人,是不是現在就盛上?”靜安王走上前,在甕邊用手扇了扇,鮮味絲絲進了鼻子,勾引了肚中饞蟲,他笑道:“是這個味,盛上吧。”樓下魚貫而出幾個端著托盤的小丫頭,托盤裡都是大一號的湯碗,碗外一麵橙黃作底畫的杏花枝,她們站在大甕的旁邊,低首等候。小廝將甕頂的瓷蓋打開,白色熱氣騰騰而上,四散而消,濃香蔓延開來,海洋的鮮味迅速竄進食客的鼻中,引得他們口水橫流。小雪趕緊拿了眼前的茶喝一口,味道濃得她眉頭直皺。她趕緊放下茶杯,往左邊一看,裕奕正用訝異又玩味的眼神看她。小雪低頭一看,這才發現這茶竟然是裕弈剛喝過的。她的臉一瞬就燙了:“王爺,對不起,我我我、我再去要一杯……”裕奕淡然一笑:“無妨,找線索要緊,趕緊去看看湯吧。”小雪不敢再看裕奕,慌慌忙忙地就起了身,把椅子撞得一響,定了定心神,走到大甕旁邊,仔細盯著甕身。老郭說過,廚師心中都有一份執念,對於自己的東西有一種強烈的占有欲。所以無論是他自創的,還是他改進的,隻要傾注了心血,必然想在作品上留下自己不滅的印記,或是菜的名字,或是菜本身,或是盛菜的器具,甚至是吃飯的地方。他總會在細枝末節處下手腳,並想方設法保留傳承。這也就是為什麼她娘當年敢用名菜留線索。這個乘湯的大甕上麵紋的是對稱的鯉魚打挺圖案,白浪作襯。她繞著甕一圈仔細瞧著,突然一個人拿起了她的手腕,翻過她的身子:“你在找什麼?”阮柳柳正死死盯著她,眼裡盛氣淩人。小雪反手往後一扯,阮柳柳竟然順勢往小雪身後一倒,撲在拿著托盤的小丫頭身上。一時間湯碗“哐啷啷”地全摔在地上,清脆作響。阮柳柳和小丫頭倒在碎瓷上,雪白肌膚上被紮出了一道鮮紅的血印。她啟唇,忽然梨花帶雨地哭道:“謝姑娘,你,你為何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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