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靜宜話音剛落,便已經轉過了身子,可就在她左腳剛邁出去,身後就傳來了幽幽的聲音:“幫她換一下順序吧。”聽到熟悉的聲音,對歐靜宜來說就像從天而落了一滴雨,從她的發一直延伸到腳背,引得她的幾根汗毛都矗立了。她停下來,轉頭看了宋司明一眼,發現宋司明也在注視著她。周圍嘈雜漆黑,偶有燈光透過含著各種味道的空氣打過來,但是那一刻的歐靜宜原本偽裝得堅硬如鋼,卻突然變得柔軟如泥。他幫了她。她已經很久沒有依附過男人了,也沒有誰在最緊要的關頭為她出過頭。修改衣服的時候歐靜宜腦海裡浮現的全是宋司明的臉,她小心翼翼地猜想著那張冷漠的臉下是不是還藏著一顆關心她的心。這麼想著,連衣服上的線頭都是幸福的形狀。她被調到了最後一個,她的其他服裝依次展出,隻剩下了這件壓軸衣服,她不想再用任何模特,她照著自己的尺碼改好,這一次,她要親自上場,可是改過之後的衣服找不到合適的鞋子來配。一雙好的鞋子對一件衣服來說有多麼重要,歐靜宜不是不知道,可是情急之下她竟然把這件事給忘了。怎麼辦呢。歐靜宜拉好拉鏈,在鏡子裡看到了光腳的自己,突然有了主意。現場的燈光已經按歐靜宜的要求換成了偏柔的色,而之前的那件衣服原本立體的線條被歐靜宜改成了柔軟的流線,她用剩餘的布料給自己做了個簡單的腳鏈套住纖細的腳脖,就這樣光著腳走了出來。她並不是什麼專業的模特,但是身上獨有的那種氣質還是驚豔了在場的所有人,已經看完整場秀的大家審美都有些疲勞,可是不按常理出牌的歐靜宜突然又讓大家耳目一新。原始、自然、柔軟,歐靜宜緩緩走過來,就像一片葉子在水上漂浮,隨著波光粼粼的睡眠時起時落,一片葉子帶來了一整個春天。歐靜宜眼睛掃到宋司明在台下看向自己的目光時,突然覺得得不得獎已經不重要了,她好像已經有了唯一想要取悅的人。女為悅己者容。——雖然歐靜宜的設計給大家帶來了新意和不一樣的感覺,但最後仍然沒有得獎,專業度不夠,畢竟時間太過緊促。歐靜宜換好衣服,沒有等助理就一個人急匆匆地出來了,時裝秀雖然已經結束,但現場仍然很熱鬨,請來了不少媒體。她在人群中尋找宋司明的身影,想親口跟他說一聲謝謝,但她張望了整個現場都沒有看見他。她自嘲地笑了笑,怕是自己自作多情了吧。脫離了大樹的葉子,是孤獨讓它們重新存活,在缺少養分的漫長歲月裡,兀自歡喜。歐靜宜擦了擦額角滲出的細密汗珠,一個人悶悶地向門外走去,獲獎的不是她,就算她離開也不會有任何一個人注視到。大門沒有扣緊,從門縫裡透過一束光,歐靜宜站在光的儘頭,想起她這麼多年取得的榮譽、稱讚,想起那麼多比她年紀小的人都曾經把她作為榜樣。可是她並沒有感覺到那種從內而外的快樂。因為她覺得自己從來沒有被一個人需要過,而這個世界上最嚴重的疾病就是不被彆人需要,她多麼想自己的人生出現一個人,像何念深愛時好那樣那麼愛自己,告訴她:“我需要你。”她已經擁有了那麼多東西,可她仍然覺得貧窮,可能最極度的貧窮是沒有人愛吧。歐靜宜拉開重重的大門,心裡泛起悵然之感,還有一種麵對層疊遮覆的未來升起的一種虛無的複雜感情。就在歐靜宜開門的瞬間,她看到了站在門口的宋司明,他側身而站,微微彎著腰,腳底來回踩著一塊小石頭,不知道在想什麼。歐靜宜怔了怔,剛剛尋找他的勇氣已經消失殆儘,在日光充足的室外,她不確定宋司明會不會跟她相認,於是一句謝謝也被她咽到了肚子裡。聽見開門聲的宋司明,下一秒側過頭來,看見迎著光的歐靜宜,她已經換上了一件象牙白的大衣,他看著她就像看著一個柔軟的枕頭,可枕可抱。宋司明向她走過來:“你還好嗎,我送你回去。”心臟的跳動聲在胸腔內回響,就像把一隻蛾子關進瓶子裡,歐靜宜握著門把,發現大門很緊,很難一下子就關上。“啊?還好啊,我今天開車了。”歐靜宜話剛出口就後悔了,自己為什麼要這麼著急拒絕他,她想被他送啊。宋司明向歐靜宜走過來,高大的身子將歐靜宜整個籠罩起來,她感受到了他馥鬱的熱力,歐靜宜心跳又快了不少,沒想到宋司明隻是過來幫她把門關好,握門把的時候宋司明的手掌碰到了她的手背。歐靜宜下意識地抬起頭,對上他漂亮的眼睛,雙眸像漆一般的深沉。“我今天沒事,送你回去吧。”歐靜宜點點頭:“嗯,好。”這是歐靜宜第一次坐他的車,不出意料他的車是極具隱匿性的灰色,像他的人一樣,他喜歡將自己藏在一小塊天地裡,不喧鬨、不顯眼。不過這瑪莎拉蒂看起來也不便宜,歐靜宜小幅度地看了看車內,發現無一內飾,光禿禿的,她把包放在腿上,然後主動跟宋司明開口說:“今天謝謝你。”“如果是起初樣式,今天會當場簽約的就是你了。”歐靜宜疑惑:“你見過起初的樣式?”“那次在你家。”宋司明這麼一說,歐靜宜記起來了,那時候她正在家裡趕工作,已經對時間沒有了概念,忘記那天是周五。晚上9點左右宋司明給她打電話:“你在哪兒,怎麼還沒到?”歐靜宜這才意識到,今天是他們見麵的日子,於是很不好意思地說她忘記了:“那個,要不你來我家吧?”歐靜宜懶得換衣服,就穿著一身家居服給他開了門,書房裡散落了一地的畫稿,而客廳茶幾上放著的就是歐靜宜準備這次大賽的壓軸作品。趁著歐靜宜倒水的空隙,宋司明輕輕地拿起來看了一眼又輕輕地放下。這個時裝秀好像正是他們公司冠名讚助的那個,於是他那天明明可以休息,卻還是親力親為地來到了現場。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對她好像產生了感情。——“其實,我對獎項沒有那麼熱衷,那如果是你的話,你喜歡哪一版的設計?”“新改的這一版,你穿很適合。”宋司明說這句話的時候,歐靜宜側過頭去看他,心裡有一小塊地方柔軟而細膩。歐靜宜看了他好幾秒才重新轉過頭看路,發現他走的並不是自己回家的路:“我們這是去哪兒?”“朋友剛開了家餐廳,一起去吧。”餐廳離他們不遠,不過十幾分鐘的路程,下車的時候歐靜宜把時裝秀上的東西留在了車裡,隻拿了一個很小的包隨宋司明進去。上台階的時候,宋司明很自然地攬過她的腰,她並沒有躲閃,隻是輕輕地問了他一句:“一會兒該怎麼介紹?”宋司明卻賣起了關子:“你想怎麼介紹?”話音剛落,笑得一臉曖昧。“都可以啊,反正不能實話實說……”歐靜宜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她竟然還有點害羞?但實際上,宋司明根本沒來得及介紹,朋友就顧自地問候了一句:“弟妹好。”然後很熱情地招待他們,沒有給他們反駁的機會。歐靜宜在熱氣騰騰的飯菜裡體會到了那種不同於飯菜的溫暖,怎麼辦,她突然好想跟身邊的這個男人生活一輩子。——這一頓飯吃得氣氛融洽,他們聊了很多以前從來沒有聊過的話題,好像又重新認識了一遍,柔和的燈光鋪撒在歐靜宜身上,她是女人中的女人,一舉一動都讓宋司明覺得溫潤舒服。吃完飯後,他們一起沿著江邊散步,很默契地牽著手,然後在暗影裡親吻,歐靜宜在宋司明懷裡輕笑:“我們今天好像有點過線了。”“那你反感這種過線嗎?”“並不。”歐靜宜笑起來,就像一個剛墜入愛河的小女孩。散完步宋司明送歐靜宜回家,但那晚小區裡查得嚴,宋司明的車開不進去,於是他開車門下來,步行著將歐靜宜送到樓下。“要上來嗎?”歐靜宜語氣平淡,但心裡卻是盛情邀請。宋司明笑著搖搖頭:“改天。”他其實是想出去買一束花,然後再回來,也算是給她一個小小的驚喜。而不知道內情的歐靜宜隻好有些失落地回答了一句:“嗯……也好。”歐靜宜跟宋司明擺手說再見,目送著他的背影離開,就在這時,從旁邊的灌木叢裡走出來一個人,嚇了歐靜宜一跳。她定睛一看,原來是唐珩。“你怎麼在這兒?”“剛剛那個人是誰?”“宋司明。”“男朋友嗎?”“還不是……”兩人一邊聊著天,一邊往樓上走,進門後唐珩把兩張門票放到了歐靜宜家的茶幾上:“你讓我幫你弄的票。”“你過來就為了送票啊?”歐靜宜從冰箱裡拿了一罐蘇打水遞到唐珩麵前,他最愛喝的,剛好還剩最後一瓶。“不是,心情有點不好,你知道嗎,時好真的結婚了,跟何念深,對了,你不是還幫聖爾設計過衣服?”“我大約知道,抱歉沒有告訴你”歐靜宜抿抿嘴。“聽說早就領證了,現在孩子都有了,今天在公司已經公布了。”唐珩一臉挫敗的表情,讓歐靜宜不免一陣擔心。“你沒事吧?”“我準備回美國了,感覺這裡沒什麼值得留戀的了,今天來就是跟你告彆一下。”歐靜宜點點頭:“也好。”“喂,你竟然不挽留我?”——兩個人在樓上半開著玩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一會兒,唐珩便要走,說還得回去收收行李,歐靜宜送唐珩下樓,唐珩跟歐靜宜說讓她接下來好好找一個人來愛:“沒想到一轉眼我們都這麼老了。”歐靜宜笑了笑沒有說話,走了幾步然後停下來跟唐珩說:“我跟你在一起的時候,我很害怕空氣突然安靜,所以拚命地想找話跟你說,這樣才能自欺欺人地說,唐珩你跟我在一起是快樂的。但是你知道嗎,在我們中間始終有著無法相容的孤獨,後來遇到宋司明,因為不曾深愛,所以沒有絲毫的偽裝和自我壓抑,我反倒覺得很自在,就是這樣的一種自在,讓我在你身上已經熄滅的愛情火焰又熊熊燃燒了起來。”歐靜宜說這一大段的時候語氣沒有任何的起伏,反倒是一種看開後的恬靜,當年的那個姑娘愛唐珩付出了全部,現在的自己竟這麼容易地就全身而退。唐珩笑起來,發自內心。他伸出手揉了揉歐靜宜的腦袋,然後把她擁進自己的懷裡:“我始終不知道我們之間差了點什麼,可能就真的是生命軌跡不能重合吧,所以注定有一天走向不同的遠方,但我還是覺得遇見你真好,這樣的你讓我感到驕傲。”唐珩鬆開歐靜宜,看著燈光下她的臉,熟悉而又淡然。“我愛過你,也沒有後悔過。”歐靜宜心裡明白正是因為唐珩,她才得以成為更好的自己,他給了她前進的動力使得自身得以突破,而如今,她想把自己交付給那個最適合她的人。“快進去吧,外麵冷。”歐靜宜踮起腳尖,在唐珩的嘴唇上輕輕地留了一個吻,這是她第十次吻他,也是最後的吻——告彆吻,毫無任何情欲,隻是一個禮節罷了。而從歐靜宜和唐珩擁抱到最後的親吻都被遠處的宋司明看了個完完全全,玫瑰花上的刺紮到了手指,他也無知無覺。是那個男人吧,那個歐靜宜為他流淚的男人,宋司明的心裡就像下了密密麻麻的雨,悶悶又涼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