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到了一年當中最冷的時候,讓人隻想躲在被窩裡。歐靜宜從工作室出來的時候天空有些灰,好像不一會兒就要下一場大雪。歐靜宜攏了攏大衣,她難得下班早,但是還沒想好到底要去什麼地方,在這座城市裡因為工作的關係,她的熟人很多,但是能讓她有一起玩耍欲望的人並不多。與其約他們,還不如一個人待著。正這麼想著呢,何念深的電話便打了過來:“喝酒嗎?”又是言簡意賅的三個字,他找她好像除了喝酒也沒有什麼彆的事情,歐靜宜眉頭微蹙:“今晚不是特彆想喝,不過我可以陪你。”“好,老地方見。”時隔多年,歐靜宜仍然記得第一次見何念深的場景,那是江州最貴的酒吧,位於市中心商業大樓的頂層,在那裡喝酒可以對大半個江州一覽無餘。歐靜宜拿著一瓶酒到樓頂的時候一眼便看見了站在欄杆處的何念深,一個穿一身黑的男人,身姿展闊而挺拔,連背影都這麼與眾不同的男人,她還挺想看看他長什麼樣子。於是她踩著高跟鞋,也沒有提前打招呼便徑自站到了何念深的旁邊,並不濃烈的香水味,何念深聞到了,但是他沒有側頭,當然也沒有離開。兩個人靜靜地站著,誰都沒有開口說第一句話,後來還是歐靜宜忍不住了,主動問了何念深一句:“你在想什麼?”不同於一般的搭訕方式,歐靜宜這麼問,好像兩個人已經是相識已久的老朋友,她側過頭看著何念深,隻見他的側顏線條流利,尤其是睫毛,哪怕是在深夜裡也能看見它們濃而密。何念深輕輕地抿了抿嘴角:“想一個人。”歐靜宜喜歡從一個男人嘴裡聽見這樣的話,因為這樣顯得一個男人很深情,她沒有繼續問下去,喝了一口酒噤了聲。又過了很久,換成何念深問了歐靜宜一句:“你在想什麼?”歐靜宜輕笑了一聲:“也在想一個人。”欲把相思說似誰,淺情人不知。正是歐靜宜的這句回答,讓何念深有了側頭的欲望,他側過頭看見歐靜宜的發被風吹至耳後,露出她一張潔淨的臉龐。她化了很淡的妝,整個人流露的是乾淨溫柔的美,和時好的美截然不同,她的美不會讓何念深心動,但是可以讓他靜心。何念深衝她舉了舉杯子,歐靜宜意會,也拿過自己的酒瓶碰上何念深的杯口,清脆的碰杯聲響在寂靜的夜,他們算是相識了。後來他們經常會在酒吧裡遇見,幾次之後終於互換了號碼,成為了很鐵的酒友,為了彼此那個愛而不得的人,將思念融進一杯杯顏色各異的酒裡。有時候歐靜宜會盯著何念深的那張臉暗自地想,他其實是個很好的男人,但是她不喜歡。她心裡除了唐珩已經容不下任何人了。——唐珩,當這個名字不經意劃過歐靜宜心裡的時候,她又忍不住悸動了一下。她和唐珩很早就認識了,那時的唐珩是學校裡的風雲人物,隨便說一句話便能一呼百應,而她隻是一個學設計的不起眼的學生。在某次活動中,歐靜宜為他們設計衣服,一個人拿著滿滿兩袋子設計好的衣服,眼尖的唐珩趕忙跑過去:“我來幫你拿吧。”他的手掌蹭過她的手背,歐靜宜像是觸了電似的,下意識地抬起頭來,唐珩的氣息就這樣迎了她滿懷。就是他了,當你真的遇到了某個人,哪怕隻有短短的一秒,你也能夠清楚地意識到,從此你再也不能夠全身而退。愛情這種東西,從來沒有軌跡可循。她喜歡上他,於是希望自己的一切都可以與他的渴望相結合,她變得比以前更加拚命,拚命地去打扮,拚命地學好專業知識,拚命地拿獎學金,隻為了開大會的時候她可以上去發言,讓唐珩多看她一眼。愛情究竟有多麼大的魔力,可以讓一個人脫胎換骨。歐靜宜買一束白色的玫瑰放在桌前,想著自己總有一天會足以跟唐珩相配,這段漫漫的暗戀時光總有一天會結束的。就這樣,她如願以償地和唐珩成為了朋友,唐珩欣賞她,聰慧知性,但這種欣賞裡一點男女歡喜之情都沒有。她千方百計地暗示過唐珩很多次,他都沒有順著她的意接下去,歐靜宜有點意識到,原來這麼多年,一直都是自己一個人的空歡喜。她往日裡驕傲的姿態,在他的世界裡已經狼狽不堪。可是怎麼辦,她喜歡了他這麼多年,已經放不下了。後來唐珩談過幾個女朋友,每一次歐靜宜都會告訴自己,如果唐珩跟她們成了,那她就會徹底地放棄,可是每一次她決定放棄的時候,唐珩都分手了。他們依偎在柔軟的大沙發裡,唐珩跟歐靜宜緩緩地開口:“怎麼辦,並不是自己想要的,不是想要的那個人,更不是想要的愛情感覺。”歐靜宜起身,整理整理自己長長的裙擺,然後俯下身,在唐珩的嘴巴上留下一個似重而輕的吻,親吻的時候他們的鼻尖還輕輕碰了下。但是歐靜宜沒有絲毫的留戀,也沒有回應他上一句話,而是乾淨利落地說了一句:“晚安。”不過是一個晚安吻罷了。歐靜宜徑自回房,將房門輕輕扣好,然後抵在門框上身心俱疲,數不清唐珩戀愛了多少次,換了多少個女子,她那一刻竟然有點慶幸自己從來沒有跟他在一起過,因為沒有在一起所以還能以朋友的身份待在他的身邊。但是他終會結婚的吧,歐靜宜不知道唐珩將來愛上的那個女子究竟會是什麼樣子,在那一天到來之前,她還會不會在他的身旁。唐珩看著歐靜宜離開的背影,裙擺隨著她的步伐時起時落,薄薄的麵料勾勒出她姣好的身材,他們認識了這麼多年,她是那麼優秀的女人,但他始終沒法愛上她。他們之間到底差點什麼呢?唐珩用手摩挲著剛剛歐靜宜親過的地方,若有所思。——時好這個名字歐靜宜已經在何念深的嘴中聽過無數次,沒想到有一天還會再從唐珩的嘴中聽到。他激動地跟她說:“我覺得這一次我真的栽了。”唐珩對歐靜宜說時好有多麼特彆,她的每一次出現都會帶給他驚喜,她年紀不算小,但是總讓人感覺生機勃勃的。“她喜歡你嗎?”“不知道呢,但我還是決定追求試試。”於是那個每天送不同數量花束的表白方式就是歐靜宜幫唐珩想出來的,這是她第一次見他這麼費儘心力地去討好一個女人,但慶幸的是,她已經沒有之前那麼難過。不知道是因為習慣,還是因為放下,大概是前者吧。就是唐珩跟時好表白那天,歐靜宜約了宋司明,她發短信問他:今晚有空嗎,提前約。宋司明回得很快,回了個“好”字。歐靜宜看了一眼信息,把手機揣進了兜裡,然後將車子轉了彎,駛去另一個方向。酒店,宋司明的長租房裡,兩具極為默契的身子糾纏在一起,歐靜宜的衣服還沒有完全褪儘,兩人就已經進行到了最後一步。宋司明將歐靜宜的衣裙向上推了推,露出她纖細的、堪稱完美的腰部。她一直很愛惜自己的身體,沒有文身也沒有耳洞,連指甲也修得平平整整,宋司明最愛親吻她的耳垂,那裡也是她的敏感地帶。可是今天的她情緒格外低落,他看得出來,於是平日裡寡言的宋司明今天也忍不住多問了一句:“你怎麼了?”歐靜宜卻一句話都不願意多說,她和唐珩這麼多年的故事根本不是一兩句話就可以講清楚的。她和宋司明講好的,不問私事,他剛剛那句話分明是逾線了,她沒有義務回答。他們換了個姿勢,下一秒歐靜宜伸出胳膊圈上宋司明的脖頸,給了他一個綿長蜜意的吻,卻在中途落下淚來。愛著一個不愛的人,沒有歸期。“洗澡嗎?”完事後宋司明問了歐靜宜一句。歐靜宜搖搖頭,然後把被子拉了上來。“洗洗吧,我抱你去。”還沒等歐靜宜拒絕,她便察覺到自己的身子已經騰空了,於是也懶得掙紮,而是溫順地貼在宋司明的胸前。她和宋司明在極其陌生的時候便可以做著最親密的事,她還記得兩人的第一次,沒有任何的尷尬和生疏,每一個細節裡都透著默契。所以兩人才考慮說要不要把這段關係持續下去。歐靜宜說她有潔癖,在這段時間他不能有其他女人。宋司明說好,而他提的是希望彼此不要乾涉對方的私事。歐靜宜點頭,表示同意。一段關係,無關金錢、無關感情,隻和性有關,這樣的關係卻成了眾多關係中最簡單明了的一段。大概因為知道兩個人早晚都要分道揚鑣,所以並沒有傾注太多感情進去,可是這一晚,當宋司明給自己吹頭發的時候,她微微動了心。她細細打量起她身後的這個男人,神情淡漠,就像漫畫裡的禁欲係男主,做什麼都有一種漫不經心的無謂感。他喜歡穿長款衣服,裡麵搭低領的白衣衫,看樣子他並不是做著什麼紀律嚴明的工作,歐靜宜剛想開口問他是做什麼的,他的手機就響了。宋司明將吹風機遞到歐靜宜的手裡,然後繞到床頭去拿手機,他微微頷首,輕嗯了幾聲,然後掛掉手機跟歐靜宜說了句:“公司有點事,我先走了。”“好,那這樣明天就不約了。”宋司明點點頭,然後動作麻利地將衣服穿好,拎著包路過歐靜宜的時候俯身吻了吻她的頭發,歐靜宜看著鏡子裡他們兩人的樣子,心裡軟了軟。這些年,她身邊出現了不少男人,但是因為唐珩的關係,她對他們都是自動忽略,可是今天不知道怎麼了,她對宋司明的每個動作都沒法做到無動於衷了。而她看著他的眼神,都覺得蜜意十足,歐靜宜就這麼下意識地拉住了宋司明的手,宋司明一臉愕然,不解地看著她。歐靜宜本想說挽留的話,但是一開口卻成了:“路上小心。”——唐珩被時好拒絕了,歐靜宜卻仍然和宋司明進行著秘而不宣的“交易”,他們一起度過每一個周五。而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歐靜宜格外期待這一天的到來。轉眼間已經春天了,聖爾集團的新品發布很成功,歐靜宜作為聖爾廣告宣傳片中的服裝師也火了一把,她之所以能火還得感謝時好。歐靜宜在心裡默默評價時好,不得不說時好這個女人還挺有想法的,當然最重要的是,何念深也真的能夠任由她胡鬨,唯有寬鬆的政策下才能創造出很棒的想法吧。歐靜宜火了之後各種邀約不斷,就連她一直想參加的國內頂級的秀也邀請了她,當然意料之中,她也在應邀名單裡看到了盧琳的名字。那個女人一直是自己的競爭對手,短發,喜歡化濃妝,歐靜宜老覺得她不簡單,會給自己使絆子。沒想到還真讓歐靜宜猜對了,盧琳的陰招可真不少,她什麼時候買通的模特歐靜宜都不知道,一件衣服遞給模特的時候還好好的,結果穿的時候就變了形,全無美感。沒有被惡意剪破,也沒有被弄上水漬,但就是跟之前完全不同了,一件衣服就是一個創造品,而這個創造品現在已經沒有了靈魂。這是歐靜宜最看重的一件,沒想到竟出了如此紕漏,她看著衣服發愁,也不知道該如何挽救。現場嘈雜,人來人往,沒有任何一個人注意到快要急哭的歐靜宜,她在國外參加過那麼多場秀,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情況。就在歐靜宜被某個人撞了一下的時候,她突然靈光一閃,對於修改有了很好的想法,但是離她上場的時間越來越近了,照她的思路改根本就來不及。她趕忙打電話給主辦方問可不可以調換順序,但是對方的電話響了很久都沒人接,沒辦法她隻好從後台出來到現場親自找負責人。負責人正拿著傳話器站在舞台的左麵,歐靜宜向他走過去,發現他的身邊還站著一個人,是深藍色的西裝,她看不見他的臉,但是能依稀看見他身材挺拔。不知道為什麼,在那麼慌亂的情況下,她身體裡竟然還有幾個空閒的細胞覺得那個身形很熟悉。歐靜宜小跑著過去,靠近負責人小聲問了句:“王導,我是6號歐靜宜,這邊出了點狀況,可以把我的順序往後調嗎?”負責人滿臉都是不耐煩的表情,他衝歐靜宜擺擺手:“還是按之前流程吧,調順序很麻煩。”“拜托您了。”歐靜宜說這句話的時候眼角掃到了他旁邊站著的那個人,渾身猛地一個激靈,宋司明?算起來,這還是歐靜宜第一次看他穿西服,在整個慌亂不堪的現場,他一點都沒有淩亂,好像在他身上連個褶兒都找不到。宋司明看到歐靜宜並沒有感到驚訝,仍然是一副麵無表情的樣子,看她就像看一個素不相識的人。可是那一刻的歐靜宜倒是有點慌了,不知道為什麼,她隻想把自己光鮮亮麗的那一麵留給宋司明,而不想自己求負責人的樣子被宋司明看見,也不想一會兒參加比賽的時候出醜,於是下一秒,歐靜宜幾乎連思考都沒有,脫口而出了一句:“這次比賽我棄權。”暫不說她為這次比賽付出了多少心血,就光那份一定能拿第一的自信也不該就這麼蒙上一層淡淡的灰。她是怎麼了,那顆拚命想在宋司明麵前證明自己的心那麼熟悉又那麼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