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就是12月了,何念深一直都沒來上學,時好一直鍥而不舍地去找他,有時何念深不開門,她就蹲坐在老地方,這也算是陪伴何念深的一種方式。家裡的阿姨看何念深可憐,一直不停地來送飯,門口的飯已經摞了很高,但何念深一點餓意都沒有。“小姑娘回去吧,這裡多冷啊。”“阿姨怎麼辦?”時好把埋在胳膊裡的頭抬起來,很小聲地問了阿姨一句。阿姨輕歎了一口氣:“都會過去的,給他點時間。”可是還不夠久嗎?都已經半個多月了,到底需要多久,每次何念深冷冰冰地對自己說那些話不是不傷人的。他把自己囿於一個狹小的空間裡,把渾身的刺向外,以前的時好不知道,原來一個人可以有這麼多刺。“時好,你能不能讓我一個人靜靜?”“時好,你能不能不要坐在這裡了?”“時好,你以為你是誰?”她不想讓他這麼推開自己,她想陪著他一起走出來。12月中旬的時候,江州迎來了這座城市的初雪,這年的第一場雪就下得格外凶猛,雪花瓣像鵝毛似的,不到半天就積攢了足足10厘米厚。這是以往每年時好最期待的初雪,但這一次卻一點都提不起興致,原來就連好風景也都是留給好心情的人。何念深在這一天第一次出門,要去處理母親的法律糾紛問題,其實很多時候人們並不是想要多少錢,人都沒了,要那麼多錢有什麼用,而是想找一個地方,某個組織,某個人去賠償,在賠償的這個過程中獲得一點心理安慰,而不是徹底的無跡可循。何念深也是想找這樣的一個地方,去責怪去埋怨,去說一句,“求求你,把我的媽媽還給我”。而時好一直跟在何念深的身後,何念深趕了她好幾次都無濟於事,她必須要陪著何念深,精神這麼恍惚的何念深很容易出事情。所以她看著何念深處理好事情,也看著何念深把賠償的錢當場捐了,看著他麵無表情地走出來。她想去拉何念深的手,但又一次被他甩開:“時好,我再說最後一次,不要煩我,不要讓我討厭你。”何念深說這句話的時候,周邊的雪簌簌而落,時好的心冷到極點,一時間都忘記反應。等何念深走出很遠後,她才記得去追他,當時的綠燈已經變成了紅燈,時好著急跑,快跑到路邊的時候一不小心一頭紮進了雪裡。雖然雪很厚,但是硬生生地磕到地上還是覺得疼,時好從雪地裡支起身子,離已經很近的何念深說了一句話,聲音並不算大,但是帶著滿滿的哭腔,她說:“何念深,我擔心你。”這麼說著,竟然真的哭了出來。在大雪的天氣哭可比在雨天的時候哭痛苦多了,臉上像針紮一樣。何念深終於心軟地回頭,走到跪坐在雪地裡的她的麵前,說了一句關心的話:“有沒有摔到哪裡?”時好仰起頭用力搖頭,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跟何念深說:“我好害怕,我不希望你再出事。”她拽著何念深的褲腳,用那麼卑微的姿勢說道:“何念深,你相信我好不好,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何念深,我會一直在你身邊,一直陪著你的。”因為哭泣的原因,時好說的話上氣不接下氣,但她一直不停地說。這個他喜歡的女孩子現在跪在雪地裡,滿臉眼淚地安慰他,臉部已經被凍得通紅卻渾然不知,何念深的心痛了一下,然後他蹲下身來。但他不知道要如何開口跟時好說,他是一個沒有明天、沒有未來的人,他看不清以後的方向,所以他不想再拉一個人像他一樣,時好應該積極而樂觀地生活,那才是她本真的樣子,而他們早已不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雪仍然再下,時好仍然在說話,而他雖然有那麼多話卻一句都說不出口,於是下一秒,他按過時好的腦袋,用吻堵住了她喋喋不休的嘴,而那個吻裡還帶著眼淚鹹鹹的味道。溫度低至零下,可他們唇齒交合的地方卻那麼暖,那一幕被正在外出采訪的記者看到了,於是按下快門,他們背後是一個怎樣的故事,竟讓他們跪在雪地裡親吻。路過的行人都在猜,但不知道誰能夠真正地猜中。那是他們第一次親吻,沒有任何技巧可言,隻是循著內心最初的情緒,一個人安慰,一個人補償,一個人無奈,一個人仍舊擔驚受怕,但唯一肯定的一點是,他們彼此相愛。這個世界上不僅僅隻有愛這一種情緒,但是如果沒有愛,就沒有其他任何的一切。那個吻很長,等時好站起來的時候,腳已經麻了,不知道是因為凍得,還是因為血液不流通,那個吻花費了兩人所有的氣力,時好一句話都不想說,隻是在何念深的攙扶下起身,他拍了拍時好身上的雪,然後隨手攔了輛出租車。一路上兩人都沒說話,直到進了何念深的家,他才拿了一套睡衣給時好說道:“去洗洗吧。”化了的雪留在發梢上,像被雨打濕了一樣,時好的臉上分不出到底是紅還是紫,整個人的狀態都很差。但比自己狀態還差的是何念深的屋子,她不知道他究竟多久沒收拾了,屋內連一塊空著的地板都找不到,到處都是垃圾,還好浴室是乾淨的。時好以極快的速度衝洗著自己,洗到一半的時候便察覺到身上已經暖和過來了,可唇齒間還留著何念深的味道。時好心想,她和何念深的這個初吻,哪怕過去很多很多年,她都不會忘記,那一刹那的雪,那一年的馬路,像是電影裡最後的情節,沒有任何的台詞就能讓人印象深刻,雖然這麼說有點誇張,但時好仍然覺得,她前半截的人生會因為這個吻而讓自己覺得了無遺憾,這樣的完美和深刻,這輩子都不會再有第二次。雖然何念深還是一句多餘的話都沒跟自己說,但她知道,他已經把自己的世界打開了一點,雖然還不讓她進去,但是已經允許時好偷窺。時好吹完頭發出來的時候,何念深也已經洗好澡換好了衣服,他坐在床沿,不知道在想什麼。時好輕輕走過去,戳了戳他的肩膀,他終於不再用那種拒人千裡之外的眼神看著時好,而是拉了拉時好的手,讓她坐在了自己的腿上。他把頭埋在時好的脖頸處,還能依稀聞見洗發露的味道,她用的是他的男士洗發露。時好能察覺到何念深的麵部正貼著自己鎖骨處最細膩的那寸肌膚,這樣的零距離讓時好有一點羞澀,但她一動也不敢動,也不敢說話,她很害怕何念深會再一次把自己推開。好半晌何念深才緩緩地開口:“真的很難、很累、很害怕……”溫熱的氣息縈繞在時好的皮膚上,聽到何念深用這樣的語氣說話,她的鼻頭又酸了酸。而下一秒,一滴溫熱的淚滴到時好的鎖骨處,那是何念深的母親去世後,他第一次哭,之前的多少次他以為他要哭了,但眼睛仍舊是乾乾的。大音希聲,大悲無淚,大悟無言,而此刻時好的存在,是不是可以讓自己在她的麵前脆弱一次。16歲的何念深仍舊是個孩子,雖然已經有了男人的輪廓,但還沒有練就出成年人的鋼筋水泥心,而成年人所謂的勇敢和堅強,也是因為在年少的時候經過了一次又一次的磨礪,像何念深這樣,直麵生活的困苦和艱難。關於何念深母親去世這件事,是時好一直陪著何念深走出來,通過這麼一遭,他們都覺得自己成長了,從內而外。而他們之間的情感,也不再僅僅隻有喜歡,更有一種難言、難舍的感情在,她是他的信仰,是他觸手可及的光。何念深處理完公事回到臥室的時候,時好正趴在床上,左邊的臉頰朝下,右邊的臉頰向上,他以為她趴在床上肚子疼,但上前一看才發現原來她是睡著了,均勻的呼吸聲讓人覺得有一點溫馨。何念深小心翼翼地把時好翻過來,然後把她抱到床的正常方向上,脫掉時好還沒來得及換下的棉服,為她換好睡衣。真行,就這樣往床上一趴就能睡著,難不成是因為昨天太累了?想到這兒,何念深的心情竟然出奇的好,一連手下的力道也是溫柔得不能再溫柔。他扣好時好睡衣上的最後一粒扣子,把她輕放蓋好被子,然後一個人在旁邊目不轉睛地看了她很久,那樣美好的麵部輪廓,就像夏日裡不染塵埃的花朵,何念深在她的身側躺下,把她輕輕地擁進自己的懷裡。一張兩米寬的大床,一床輕而薄的羽絨被包裹著依偎在大床一角的兩人,像是一個很大的舞台,卻隻打光了一個小小的圓,無論多麼偏,那才是舞台的中央。時好醒來的時候已經快要中午了,床上隻有她一個人,她伸了伸懶腰,對身上的睡衣沒起絲毫的疑心,隻是單純地覺得這一覺睡得真累,在夢裡她夢到了好多以前的事。包括她和何念深不著調的表白,以及雪地裡驚天動地的初吻,還有何念深母親去世後,他度過的最艱難的一年。而一晃眼,竟然又十年過去,他們兜兜轉轉又在一起了。時好簡單地回憶了一下夢境後,才再次聞到了頭發上留下的烤肉味道,昨天竟然沒洗澡就睡了嗎?她和何念深吵完架後,回來在糾結到底鎖不鎖臥室,然後趴到了床上,奇怪,她也不記得自己換過睡衣啊,難道是何念深給自己換的?一時間裡時好紅了臉,腦海中不自覺地刻畫出他為她換衣服的場景,覺得有些尷尬和羞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