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兩周，莫雅晴天天去宏達銀行人力資源部打探消息，和工作人員混了個臉熟，運氣好的時候還能蹭到飯卡一起去樓下的小食堂，在小食堂悶頭吃飯時豎起耳朵能聽到許多八卦。“聽說有個新來的小姑娘向沈總表白，被拒啦，正趴在桌上嗷嗷哭呢。”人力資源部的一個小職員說。“這種事情不是很常見嗎，沈總連財政部高官的女兒都能拒絕，一個新來的小丫頭算什麼。”說話的是杜冰，那個烈焰紅唇的姑娘，這些天她也常常出現在宏達的人力資源部。不同的是，莫雅晴是向人力資源部的小兵跪求招聘資訊，杜冰卻可以自由出入人力資源總監的辦公室。“也是，沈總在宏達工作七年，仰慕他的女生無數，可是誰也沒有被他放在眼裡。你說沈總不會真的不喜歡女人，真的出櫃了吧？”“你說呢？”杜冰挑著眼角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她雖沒進入宏達，卻包攬了宏達的一切八卦，而且個個精準。莫雅晴聽著八卦，並不插話，在這種人多口雜的地方，最好管好自己的嘴巴。低頭扒飯的時候，她眼角的餘光瞥見一雙黑色的皮鞋，慢慢向上看是一張冷峻的麵孔。怎麼這麼巧，說曹操，曹操到。莫雅晴輕咳了兩聲，用手肘碰了碰隔壁的八卦女，隻聽“咣當”一聲，八卦女緊張地打翻了湯碗，菜汁濺到了黑皮鞋。八卦女緊張得開始打嗝，然後下意識地用手捂住了胸前寫有名字的胸牌。他就這麼可怕嗎？莫雅晴的目光攀上沈鬆的麵孔，不過就是一個濫用職權、仗勢欺人的領導而已。領導了不起啊？領導能橫著走啊？領導就能隨意決定彆人的去留啊？莫雅晴從鼻子裡哼了一聲。沈鬆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又是她，這兩周似乎天天都能見到她。為什麼見到她時，他的心情很微妙，就像吃了一顆過期的糖，很甜，很粘，很膈應。等等，她為什麼用惡狠狠的目光盯著自己？哼，還沒入職就不懂得尊重上級嗎？沈鬆輕咳一聲，和身後的秘書說：“從明天起加強宏達的安保，非宏達銀行人員，不得進入宏達銀行辦公區。”她手中的勺子抖了抖。他淡漠的目光瞟過她的臉，就喜歡看她這種吃癟的表情。沈鬆表現得像什麼也沒發生一樣，走向另外的餐桌。沒有和她說一句話，卻在心裡完成了天人交戰。怎麼，你還想進入宏達嗎？踩死你的機會，多得很呢。TMD！莫雅晴在心裡暗自爆粗口，他在故意針對自己？莫雅晴還不懂，在職場，權力就是王道，領導就是上帝。得罪領導就像埋了一顆隨時會爆炸的炸彈。八卦女停止了打嗝，把手從胸牌上移開。“沒有用的，他如果想看，早看見你的名字了。”杜冰把小饅頭塞進嘴裡漫不經心地說，“他是一個記性好、小心眼、睚眥必報的人。”杜冰的目光挑向莫雅晴，似乎是說給她聽，畢竟剛才沈鬆和莫雅晴眼神交戰的那一刻，杜冰全都看到了。為什麼偏偏在這個時候設門禁？是針對莫雅晴嗎？若她隻是一個無足輕重的小嘍囉，又何必如此大費周章呢？這裡麵一定有故事。杜冰決定給莫雅晴賣一個好，“我聽說，宏達要開始補錄了，你這麼想加入宏達，記得多關注官網動態。不過，你得罪了沈鬆，又是他親自OUT的人，隻怕，機會渺茫啊。”“真的嗎？！太好了！隻要沈鬆不是我的麵試官，我一定會被錄取的。”莫雅晴的聲音不高不低，恰巧可以飄進沈鬆的耳朵裡，似是故意說給他聽。沈鬆麵無表情地挖著飯，像沒聽見一般。三天後宏達銀行在網上掛出了補錄的通知，全北京轄區，補錄人員一名。簡直是在開玩笑！竟然隻有一名補錄資格，還采用公開招聘的形式！！但莫雅晴早已做好十足的準備，隻待機會來臨，將它牢牢抓住。終於不負所望，她過五關、斬六將，通過層層筆試、麵試，抓住了這根救命的稻草。莫雅晴把宏達銀行的錄取信息轉發給了景陽，“留下來，或者分手。”她並沒有想好是不是真的就這樣完了，她在用這種背水一戰的方法讓他明白，他不能就這樣走掉。至少他不能一個人決定他們兩個人的未來。然而景陽就像啞炮，再也沒了音訊。七年的男朋友，準備要結婚的男人，原來也不過如此啊。莫雅晴恨恨地想，難道用了七年的時光也沒看清，他竟是個臨陣退縮的渣男？為了轉移因為景陽而產生的悲痛情緒，莫雅晴快速把注意力轉移到宏達。拜沈鬆所賜，宏達銀行第一批錄取的人員崗位都很好，但是作為補錄人員，莫雅晴的崗位是櫃員崗。坐在小窗口裡收錢、數錢、存錢、彙錢，每天和印鈔機、捆鈔機打交道，嘩嘩嘩數著幾百萬，卻沒有一分錢是自己的，還容易因為工作中的粉末灰塵而患呼吸道疾病，甚至肺癌。要不是因為沈鬆在公開招聘時故意OUT了自己，也許會被分配到更好的崗位，莫雅晴恨恨地想。但宏達銀行的櫃員崗是莫雅晴唯一的工作機會，去還是不去？人的心理是很奇怪的，沒有的時候千方百計想要得到，就好像天蓬元帥對著嫦娥，那是讓人魂牽夢繞、魂不守舍；但是當真正得到時，又會用審慎的目光去看待，用放大鏡去尋找可能的缺點，然後一遍一遍問自己，這真的是自己想要的嗎？據說有一個學姐去了宏達銀行，入職兩年，一直都是櫃員，莫雅晴通過多方打聽索要到學姐的電話，打算問問學姐這份工作的性價比究竟如何。學姐很熱情，即使是通電話也能感覺到學姐爽朗的性格和愉悅的心情。學姐說：“我覺得性價比很高啊，雖然是櫃員，但由於工作地點在國貿區，來辦業務的都是國貿的高級白領，每天能與這一類有素質的人接觸，我覺得工作很充實，也很滿意啊。”學姐對於銀行櫃員的評論非常正麵，非常積極，讓莫雅晴懸著的一顆心受到了些許安慰。“況且宏達還為入職的應屆畢業生解決北京戶口，想想吧，現在一個北京戶口在黑市上十萬都不一定買得到，你要想在北京立足，買車、買房、孩子上學都要戶口。當然如果你有一個北京戶口的金主男朋友，完全不在意戶口就另當彆論。”掛了電話，莫雅晴琢磨著，看來宏達銀行的櫃員崗是一塊賣相不甚好看的肥肉呀！雖然賣相差一些，但是肉鮮汁多，吃在嘴裡滑進胃裡頂飽啊！麵對如此誘人的機會，莫雅晴動心了。可是景陽怎麼辦？真的就這樣分手嗎？在學校信步走著，不知不覺就走到了景陽的宿舍樓下。恰巧景陽的室友路過，看到莫雅晴，打趣道：“呦，你們家景陽剛去杭州實習，你就來睹物思人啦！真是模範夫妻啊！”莫雅晴露出驚訝的表情。景陽室友說：“怎麼，你不知道嗎？景陽今天剛走，他還說他去探探路，回頭就把你接過去呢。”“那可真是謝謝他。”莫雅晴握緊了拳頭，咬了咬下嘴唇，每次她被激怒又刻意隱忍時，就會咬住下嘴唇。“我們這些畢業生裡就剩你們這對模範情侶啦！看著真讓人眼紅呀！”“嗬嗬，是嗎，我並不覺得我們是模範情侶。”留下一臉尷尬的景陽室友，莫雅晴離開了景陽的宿舍樓。好諷刺，景陽真的選擇了杭州，選擇了分手。而且連一句再見都沒有和她說。手機在兜裡震動了起來，是一個陌生號碼的信息：“希望你好自為之，我不會在杭州給你安排工作，未來兒媳我已經有人選了，希望你不要再糾纏景陽。否則即使你被宏達銀行錄取了，我也能讓你被掃地出門。”好惡毒的口氣，是景陽的母親吧。難道莫雅晴還沒進門，她就已經端起惡婆婆的姿態了嗎？難道全天底下的女人都巴不得嫁給她兒子嗎？“我們已經分手了，難道景陽沒有告訴您嗎？拜托您以後，不要再隨意騷擾我的生活。”然後拖黑號碼，立刻關機。選擇了回杭州，卻連分手的勇氣都沒有嗎？景陽，真是一個沒有良心的王八蛋。收拾好心情，莫雅晴從春節過後的3月開始實習，根據宏達銀行的規定，待7月畢業後，正式入職。雖名為櫃員，實際上連櫃員都算不上，隻是一個打雜的。“莫雅晴，幫我去複印一下這份材料！”“莫雅晴，打印機壞了，你快來修一下！”“莫雅晴，我要的是鹵肉麵，你怎麼給我買鹵肉飯？！這怎麼吃啊！”“莫雅晴，讓你半個小時之內給客戶送的材料怎麼沒有送到？”“莫雅晴，你去看看捆鈔機怎麼回事，為什麼用不了了？”每當聽到彆人叫自己的名字，就像被拉響了警報，通常一件事情還沒做完，就被安排了第二件事情。整個中午都在幫同事買飯買飲料買水果送單據收快遞，熱好的盒飯等坐下來吃時已經涼了。“莫雅晴你怎麼還沒吃完午飯？午休時間已經結束了！”真是新入職的小柿子，誰都可以來捏一把。心裡雖然也會有不平衡，但是夾緊尾巴做人是職場新人的生存法則。莫雅晴匆匆地扒了兩口飯把飯盒收起來，隻見同事慌慌張張跑過來，差點絆一跤，“莫雅晴，你捅了什麼大婁子？行長在辦公室拍桌子發火，指名道姓讓你過去，你快去吧！”她隻是一個任何人都可以派活、都可以使喚的小柿子，做的最有技術含量的工作就是替同事取送單據，怎麼可能捅婁子呢？她連婁子長什麼樣都不知道。支行長馮冠在電腦前，看到《關於遠洋支行客戶中新鋁業違約的通報批評和整改要求》，手一哆嗦，鼠標差點掉在地上。他把標題反複看了兩遍才確認，遠洋支行建行10年來第一次被通報批評了，他的火噌地一下就冒了出來。銀行，尤其是市場上叫得出名字、響當當、被銀監會緊緊盯著的銀行，對違約的容忍率是極低的。一旦發生違約事件，不僅影響相關人員的工作評優、全年獎金，更有可能中斷職業生涯。馮冠手心捏了一把汗，他在遠洋支行已經任職將近三年，前兩年連年優秀，若第三年也是優秀，他就可以向分行申請，職級再向上提一提。眼下正是他職場發展的關鍵轉折點，馮冠緊急召集了所有相關人員，希望下屬能給他一個合理的解釋。然而下屬一個一個低著頭，誰也不敢言語。“到底怎麼回事？！”馮冠一著急失手打翻了他最鐘愛的茶壺，紫砂壺摔在地上，碎片四濺開來，其中一個小小顆粒一蹦一跳滾進了莫雅晴的淺口高跟鞋裡。莫雅晴站在最角落的位置，靠著門框想把鞋子裡的茶壺渣倒出來，卻被推到了辦公室中央。她心想這婁子和自己有什麼關係，難道沒站好也要被批評？隻見馮冠鬥大的唾沫星在空中翻飛，就像下起了大雨，“你！你好好說說中新鋁業怎麼就違約了？！”馮冠的手指正指向莫雅晴。嗯？是在問自己嗎？中新鋁業是誰？違約又是怎麼回事？莫雅晴滿腦子問號，看向辦公室的其他人。“領導，我昨天把還款憑證交給雅晴，讓她到宏達銀行北京分行找沈總簽字，然後做還款操作。雅晴可能忘記了，所以還款沒有成功。”說話的是櫃員主管李歡，她昨天確實給了莫雅晴一張憑證，但是她完全沒有提到找沈總簽字。怎麼屎盆子就扣到莫雅晴頭上了？“忘記？！是把工作當兒戲嗎？！中新鋁業是我們支行的重要客戶，10億元的貸款逾期償還，是你賠得起的嗎？！”天地良心！李歡隻是讓莫雅晴送憑證，並沒有讓她找沈總簽字。莫雅晴兩隻眼睛死死盯著李歡，希望她能站出來為自己說句話，可是李歡卻低著頭，完全不理會莫雅晴求救的眼神。這個鍋怎麼說都不是我的，憑什麼讓我背！我不能像軟柿子一樣任由彆人捏來捏去！莫雅晴反抗道：“馮行長，李歡隻是讓我送憑證，並沒有讓我找沈總簽字。”“我告訴你了！”李歡像被踩了尾巴的貓，第一時間奮起反抗。真是活久見！大白天當著這麼多人的麵睜著眼睛說瞎話，而且理直氣壯，真是有夠不要臉啊。李歡個子矮，和莫雅晴說話時還得仰著頭，莫雅晴當場就想擼起袖子和李歡好好理論一番。還沒來得及用暴力讓真相浮出水麵，馮冠說：“你收拾東西滾蛋！”莫雅晴還在高興領導是一個慧眼識珠明辨真相的好領導，一抬眼看見，馮冠正氣呼呼地指著自己。What？！讓我滾蛋？！難道領導的眼珠子裡沒有真相嗎？“領導！事實不是這樣的。”“現！在！就！滾！”領導這是瘋了嗎？他不管不顧事實的真相嗎？他不伸張正義嗎？他不替受冤員工做主嗎？這樣的人也能當領導嗎？！難道宏達的領導都有一種非常任性的氣質？！莫雅晴的眉毛擰成了一團，關鍵是，難道這就失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