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周六,王倩特意買了一些水果。夏長風還是開著那輛奇怪的出租車,準時出現在王倩麵前。“上車吧。”今天夏長風竟然破天荒地洗了頭,還刮了胡子,隻是雙眼依舊浮腫,一副萎靡不振的樣子。王倩拉開了後座,遲疑了兩秒,關上車門,換到了副駕駛。夏長風翻翻眼睛,“今天是專車,不拉彆人。”“那些……是什麼人?”一想到那天擠在後排的腦袋們,王倩就頭皮發麻。夏長風麵無表情地踩下油門,“不該問的彆問。”王倩老老實實地閉上了嘴。柳大夫在電話裡聽說王倩要來,十分高興。她當了一輩子的產科醫生,經手接生的孩子無數,可自己卻沒有一兒半女,甚至連婚都沒有結過。柳大夫在醫院產科一直乾到六十二歲,在退休前的最後一年,遇到了王倩,王倩是她的關門弟子,柳大夫更把她當成自己的親生女兒來看。現在柳大夫退休了,賣了嵐海市區的房子,搬到郊區的山腳去住,自己開了個小診所,幫周圍的鄰居看看小病,針灸推拿什麼的,過得也是悠閒愜意。王倩推開小診所的門,柳大夫正抱著她的大黃貓“雞腿”,靠在椅子上打盹。王倩輕腳走過去,把水果小心放在桌上,靜靜地坐在老師旁邊看著她。在她實習的那一年,老師對她非常照顧,不僅在生活工作上關心她,還教給她很多做人行醫的道理,最後還把鐲子給了她。一想到這個,王倩就不知道應該高興還是難過。醫院永遠是一個論資排輩的地方,科室裡那幾個年紀資曆都比自己大好多的主任副主任永遠都是鼻孔朝上的,從來沒有給自己什麼好聲氣。幾個年輕醫生也是知道站隊的重要性,彆看王倩現在是科室的台柱,說白了還是跟自己一樣都是打雜跑腿的,職場裡隻有利益,哪有朋友。王倩想到這裡,輕輕歎了口氣。柳大夫懷裡的雞腿抖了抖耳朵,起來伸了個懶腰。柳大夫睜開眼,看到坐在麵前的王倩,笑了笑,“你來了怎麼不叫我?”“看老師在休息,不忍心打擾。”王倩笑著把茶杯端給她。柳大夫呷了一口茶,把大黃貓放在地上,對王倩招招手,示意她坐近一些。“你都好久沒來看我了。”“對不起,老師,科室裡實在是忙。”王倩歉意地拉過柳大夫的手,乾瘦的手心依然溫暖柔軟。“是啊……”柳大夫眯起眼看著門外的空地,思緒似乎跑去了彆的什麼地方。“老師,這次來,是有些事想問你。”“怎麼,我們的產科台柱子遇到什麼難事兒了?”王倩笑了笑,“老師你彆笑我了……他們想讓我去急診。”“要離開產科嗎?”“不是,其實是讓我去兼職……他們說,隻要出現棘手的問題我人能到就可以……還說……可以拿產科和急診的雙份工資……”王倩一邊說著一邊小心翼翼地看著老師,可那張慈祥而睿智的臉上並沒有任何表情的波動。“你自己怎麼想的?”“我……我不知道,才來問老師您的意思。”柳大夫卻不去看她,她的眼神隨著大黃貓在屋裡轉來轉去。“老師……我覺得,我覺得他們想要的是鐲子……”“倩倩,你記著,”柳大夫轉過頭來慈愛地看著她,“醫者,妙手仁心,你治病救人,靠的是你千錘百煉的醫術,是你懸壺濟世的信念。鐲子,不過是一個載體,救人的,終究還是你。”柳大夫站起來,拿著噴壺去給插在窗台上一尊瓷瓶裡的柳枝噴水,“你去不去急診,我不會給你任何建議。治病救人,是所有醫生的本心。守著這個,你在哪裡都是一樣的。”放下噴壺,她轉過身重新握起王倩的手,一股溫暖的力量伴著柳大夫的話從手心傳來,“今晚你就不要走了,難得來一次,咱娘倆好好嘮嘮嗑。”吃過晚飯,王倩幫柳大夫收拾完廚房,兩個人拉著手聊了好久,直到那隻大黃貓在柳大夫腿上醒了第三次,兩人才回屋睡覺。躺在被窩裡,蓋著溫暖而乾燥的棉被,王倩卻怎麼也睡不著。一晚上的談話,她屢次想詢問鐲子的來曆,卻都被老師巧妙地帶開。所有的一切都不會是機緣巧合,兩次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怪事,空無一人的街道,詭異的出租車和司機,要抽調自己去急診科的帥氣主任,還有那個怪人口中提到的“淬龍玉”,一切的一切都昭示著這個鐲子的不同尋常。老師一定知道什麼,但卻諱莫如深,不願意提及一絲一毫,這裡麵一定藏著什麼秘密。這樣想著,王倩覺得自己的眼皮越來越沉,可思維卻明明很清楚,但就控製不住這種睡意。一個激靈,王倩猛然睜開眼。又是那條空無一人的街道,她穿著睡衣躺在路中間。路燈明亮卻並不刺眼,放眼望去,長路的儘頭是茫茫的黑暗。又來到了這條街上!王倩急忙爬起來,寂靜的街道連風聲都聽不到,隻有一盞盞路燈遠遠排開。王倩下意識地摸摸左手手腕,鐲子還在。這樣的場景,她突然間特彆希望夏長風像以前一樣,開著車從遠處駛來,停在她麵前問道:“小姐,打車嗎?”可是空蕩蕩的街上沒有任何聲響。王倩抱著膝坐在馬路邊,她不知道自己該乾什麼。雖然不知道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可她隱約覺得這裡不是自己平時所認知的那個世界。馬路不是自己所認知的馬路,路燈也不是自己所認知的路燈,甚至連路燈的光都讓人覺得不真切。這時,有什麼聲音遠遠地傳來了,王倩眯著眼睛看去,路的儘頭好像有一個人。“一見發財……咦嘻嘻嘻嘻嘻嘻!”伴隨著一串陰陽怪氣的笑聲,那人越走越近了。“一見發財……咦嘻嘻嘻嘻嘻嘻!”剛才還在很遠的位置,轉眼間王倩已經能看清那人的衣著打扮了。是一個高瘦的男人,梳著背頭,穿著藍色的西裝,係著一條紅色領帶,左手拿著一根白色的手杖,一瘸一拐地向她走來。這個打扮,似曾相識,還有那尖利的嗓音。“一見發財……咦嘻嘻嘻嘻嘻嘻!”那聲音仿佛是刻意捏著嗓子笑出來的,讓人聽了渾身起雞皮疙瘩。男人雖然是個瘸子,也不見他怎麼邁步,卻已到了王倩麵前。是那天出現在車前的怪人。“一見……咦?你不是夏長風的小女友嗎?”男人站在王倩麵前停下了腳步,探過頭來打量著王倩。他雙眼狹長,麵皮白淨,一對劍眉蹙在一起,鼻尖不停地聳動著,仿佛在聞什麼氣味。王倩抱著胸往後躲了兩步,警惕地看著這個怪人。“夏長風呢?怎麼就你小姑娘家一個人?”男人往後退了一步,扶著手杖問。他的笑聲不是刻意裝出來的,他說話也帶著幾分尖利,原本一個有些英氣的男人卻被嗓子毀了。王倩不知道該怎麼說,她不想理這個人,但在這詭異空曠的街上,能看到除了自己以外的人,這本身就令人感到寬慰。人是有群居性的,往往一個人不敢乾的事,兩個人就能行。隨著這個人的出現,王倩心裡也沒有那麼害怕了,雖然這個人看起來怪怪的,可是他知道夏長風,說不定也能帶自己離開這裡。但是王倩在沒有摸清這人的底細之前,不敢貿然行事。“你是誰?”男人愣了一下,他沒想到王倩根本不理會自己的問題。“嘻嘻嘻,我是誰?”男人拄著手杖,圍著王倩走了起來,“一見發財——”他的尾音拖得很長,“嘻嘻嘻,我叫謝必安。”王倩覺得這個名字有點耳熟,可能是哪個病人的名字,但是她覺得自己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病人。“你沒聽過這個名字,那你總聽過黑白無常吧?”謝必安把手杖點在身前,輕輕地撚著地麵,“我就是白無常,一見發財,謝必安。”黑白無常王倩自然是聽過,可她無法把閻羅廟裡那個一身白服、戴著高帽子、拿著哭喪棒、吐著長長的紅舌頭的白無常,跟眼前這個人聯係起來。看著王倩疑惑的眼神,謝必安笑了笑,拉著西服的翻領說:“都什麼年代了,以前那些老玩意兒早就不穿了,我們也得跟上時代不是?”雖然老人們都說碰上黑白無常就是陽壽將儘的預兆,但王倩覺得眼前這個人並沒有要帶她走的意思。“那……這裡是什麼地方?”“這裡?”謝必安一雙細眼眯起來,壓低了聲音對她說,“這裡是黃泉路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