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何為蒼生(1 / 1)

妖女斬 成蹊 1692 字 4天前

玉驚弦正在閉目打坐,臉色蒼白一如往常。“墨安,誰準你進來的?”墨安立刻跪下行禮,請求道:“請掌門收回成命,結束這場戰事。仙妖兩界原本可以和平共處,不能因了一些誤會……”“葉瀾止殺了凝華,是誤會?妖界汙蔑為師盜走妖王屍骸,也是誤會?”“這……”墨安不知如何是好,隻得道,“瀾止也是您的徒弟,您過去那般疼惜,能不能念在當初的情分上……”“仙門大事,豈能隻講情分?我們剿滅妖界,歸攏三界,是為天下蒼生。”又是這句話,無論是掌門還是老師祖,都將此話奉作真理,可是……“什麼是蒼生?!”墨安忽而梗著脖子,昂首呐喊,“天下蒼生難道就隻局限於凡人和仙門嗎?花鳥蟲魚,妖鬼精怪難道不也是生活在蒼穹之下的生靈嗎?恰如凡人之中有良善之人,亦有惡行惡性之人,有求現世安穩者,亦有暴虐上位者。妖鬼精怪亦如是!善者當助,惡者當誅,才是正道。不問善惡,一味誅殺異類,將天下變作凡人與修仙者私享的地盤,這同當年的朱雀有何分彆?”“墨安,你是要叛變嗎?”玉驚弦驟然睜開雙目,冷冷地盯著他,“彆忘了當初你法力儘失,險些喪命,是誰人所害!又是誰人救回!”墨安攥緊拳頭,緩緩低下了頭,“徒兒,不敢!”“看來當初的教訓太輕,沒能讓你記住,以至於到如今仙妖決戰的緊要關頭,還是這麼優柔寡斷。我仙門的代理掌門、大軍統帥,絕不能如此。”玉驚弦沉默片刻,輕嗽幾聲,揮了揮拂塵,“子言。”藺子言從外頭走進來,朝玉驚弦行禮,笑道:“掌門師伯,有事兒儘管吩咐!”玉驚弦道:“墨安,將代掌門印交給子言。”墨安不敢置信,“師父?”藺子言笑嘻嘻地咧開嘴,露出一口大白牙,“墨安師兄,不好意思咯!”說罷,他將手一攤,示意墨安交出印信。墨安苦笑一聲,深知玉驚弦此舉並非敲打,而是放棄了他。對於掌門之位,他從無執念。以他的性子,同師伯師叔們那般隱姓埋名、雲遊四海才更適合他。這麼多年留在淨心門,替掌門處理門派事務,是為報答掌門的養育教導之恩,也為能在最近的地方看看凝華。墨安從袖中取出印信,交給藺子言。藺子言吞下一顆變身丹,變作墨安的模樣,“掌門師伯,子言定不負期待。”說罷,他揣著印信出去號令大軍去也。墨安剛一起身,卻見營帳帷幔之內升起數道結界,將他的去路牢牢封住。不多時,外頭傳來仙門弟子的歡呼聲和妖族弟子的怒吼聲:“葉瀾止,敗亡。”墨安一震,半晌說不出話來。葉瀾止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自己是如何死在淨渠仙君手中的。她以為主動追求便可讓他心係於她,她以為主動溝通便可讓他卸去冰障,她以為拚儘全力便可贏他一把……是她太天真,是他太強大。葉瀾止體力耗儘,雙眼模糊,看不清他的招式,隻能憑著粗略的影像和感覺與之對抗。仙君卻還從容自若,舉重若輕,一招一式不見費力,卻招招將她壓得死死的,讓她連思考改變戰術、換用術法的時間都沒有。汗水越來越多,她的頭發濕答答地貼在臉上,玄袍潮乎乎地黏在身上,手心裡亦是汗水漣漣。淨渠仙君見狀,皺了皺眉頭。她比他想象中的更加堅韌,若是從前,他應該會感到欣慰又歡喜吧?或者,是為她的疲憊而心疼?還是會想要親吻她,給她以安慰?他想了好一會兒,想得太陽穴“突突”地痛,還是想不出來。沒有情緒、沒有感覺、沒有喜怒哀樂,乃是仙者最高境界。他已然達到,何必與一個小姑娘為難,平白讓她多受一會子罪?弗如,早些結束這一切罷。淨渠仙君收起指劍,背手而立,定定地立於半空。葉瀾止已然戰到昏然,下意識地揮劍斬去。仙君略略側身,雙指並攏,輕巧地擊中她手腕穴位。她手上一麻,一時鬆了手。仙君順勢握住她的右手,掌心錯過她的掌心,將阿斬掠走。下一瞬,阿斬刺入瀾止胸膛,濺起朵朵血花。“仙……君?”葉瀾止不可思議地看著他,口中溢出腥甜的血液,比當初黑熊妖拔掉她狼尾時流出的血更加鮮紅、刺目。仙君望著她胸膛的傷,眸中有一瞬的茫然。他忙鬆開阿斬的劍柄,伸出手覆上她的心口,那裡已無律動。怎會如此?怎會如此?!仙門大軍爆發出一陣熱烈的呐喊:“妖女敗亡,衝啊!”妖族士兵則憤懣不止,高呼:“為瀾止公主報仇雪恨!”這些聲音震得淨渠仙君耳膜生疼、心肺劇顫。他眼見長劍化入瀾止的骨血,眼見著她俏麗的小臉上布滿淚花,眼見著她似一片枯葉自半空裡墜落而下,他終於明白發生了什麼。他遺失了情感,遺落了情緒,他不知道何為歡喜、何為憂愁、何為快樂、何為悲傷,他隻知道自己舍不下她,縱然身死魂滅,也舍不下她!漫天梨花飄飛,純白如雪,潔淨如水。她一襲玄袍,飄零於鏡湖之上,俯仰之間,嗅到血的芬芳。突然,天空中升騰起金光,光芒過處,片片梨花燃燒起來迅速化成灰燼,又朝她的心口撲來。灰燼上是她再熟悉不過的活的仙氣。那樣甘甜的氣息,曾令她萬般癡迷,癡迷到忘了自己。可現在,烈焰將她緊緊包裹,燒化她的皮、撕裂她的肉、敲碎她的骨……她似一片離了枝的花瓣,飄零在湖麵上,再無生機。“瀾止!”他聲嘶力竭地呼喊,像是狂亂地想要挽回些什麼。葉瀾止唇角勾起一抹嘲諷的笑:梨花,離花,既已選擇離彆,既已選擇殺她,他又想挽回些什麼呢?他是高高在上的仙君,為仙門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天下立興。蒼生燎,療蒼生,這一刻,他終於將她這個妖女當作蒼生的一員了嗎?隻可惜,他忘記了,他的那些治愈術法從來都對她的身體沒用。相生相克,相克相生。她能殺他,他亦救不了她。淨渠仙君撲倒在湖麵上,抱起她的身體,不住地為她灌注靈力,為她治療,“彆走……瀾止,你彆走……”她感覺到他全身都在顫抖,連嘴唇都已發青。有冰涼的液體滴落下來,不知是湖水,還是他的淚。殺她的人是他,要她留下的也是他,混蛋仙君真是可笑。她該似那朱雀,詛咒他孤苦一生,吃西瓜全是籽兒,吃梨子全都酸,身體倍兒差,吃嘛嘛不香才對!葉瀾止皺了皺眉頭,真是沒出息,居然心疼起他來。她用殘存的一點力氣扯住他的衣角,沙啞地道:“我走以後,你……便是孤身一人了。把……把邪君帶回來吧,至少他可以同你說說話,真心為你……”心裡空空的,痛痛的,全身的力量好似都隨之消弭了。瀾止再撐不住,垂下手,緩緩閉上了雙眼。淨渠仙君垂下頭去,將臉埋在她頸邊,默默感受著她的氣息和溫度。太陽穴“突突”地疼,腦袋仿佛要炸開了;心裡鈍鈍地疼,整個人仿佛要爆開了。明明這麼痛,這麼傷,這麼舍不下她,他卻還是找不到自己的情緒和感覺。什麼仙者最高境界,他分明是被關進了火山之中,有千情萬緒在翻湧,卻怎麼也找不到出口,憋悶得快要窒息了!他狠狠地捶打自己的頭顱,口中喃喃:“瀾止,彆走,瀾止,彆走,瀾止……”人一死,氣息散,溫度消。她的身體化作星星點點的白色光焰升騰,在半空裡炸開之後形成的灰燼似片片梨花瓣,四散開去。首烏山上,二名山畔,三典山中,戰火洗過之處,傷亡遍野。那光焰落在摧折的樹木上,令樹木恢複蒼綠挺拔;落在傷者眉心,將他們身上的傷治愈;落入血腥之中,將血氣洗滌而儘……無論妖族弟子,還是仙門弟子,都在葉瀾止手中得救了。仙門弟子們你望望我,我瞧瞧你,來不及爆發出喜悅的歡呼,便見葉瀾止的身體消散而去,淨渠仙君懷裡隻餘那一襲玄袍,冰冷而單薄。這個小姑娘,救了他們的命,證明了妖界的清白,卻丟了自己的命。火光散儘,漫天花瓣悄然飄零,落在發間,落在肩頭,落在這片土地上。淨渠仙君的發間亦落滿了“梨花”,他渾不在意,兀自攥緊玄袍,好似她還抱著他,衝著他甜甜地笑。“瀾止,走了……”他停止了捶打,俊美的臉上顯出淒涼的神色。那個活潑嬌俏的善良姑娘,那個努力變強的小狼妖,那個羞澀又大膽的小女子不在了。從今而後,萬水千山,隻剩他一人去走;茫茫天地,芸芸眾生,再無人真心掛牽。藺子言左右瞧了瞧,扮作墨安的模樣和語態,拿出掌門印信,號令道:“仙門軍,攻!”仙門弟子們猶豫了,徘徊不肯進。他們有些懷疑,“妖族為惡,除惡務儘”的理論究竟是對是錯?這場戰爭的激發者,究竟是誰?“此乃掌門之令,誰敢不從?!”藺子言吼道,“膽敢違令者,門規處置!”夢素真人立刻響應,帶領仙門弟子浩浩蕩蕩踏湖而來。葉滄起與鳳邪憤怒難擋,立刻飛身而來,帶領妖族士兵踏湖而去,誓要毀滅仙門。“滾!!!”鏡湖中央,淨渠仙君忽而放聲高呼,忽而冷漠如冰,忽而淒淒垂淚,忽而燦然大笑。狂笑過後,他驟然仰天長嘯,震得仙妖雙方站立不穩,竟都再不能前進半步。一輪滾圓的血月撥開層層黑雲,倒影在湖水中央,將這天、這地、這湖、這人籠罩在朦朧的血色之中。七月半,鬼邪起,無數邪氣自地脈之下升騰而起,氣勢洶洶地鑽入淨渠體內。他雙目染上血色,修長的指節微微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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